塵歸塵，土歸土
無究說散魂乃這世間最為殘忍的痛苦，此言不假，岑裕在陣法中打坐，生生用體內的靈力將神魂打碎，然後豁開靈脈，任由碎裂的神魂隨風飄散。
神魂對修行之人何其重要，靈脈又是何其脆弱，岑裕硬是將這一切碾碎，巨大的痛苦讓他將嘴裏綳得滿是鮮血，身體也顫抖得打擺。
冷汗浸濕衣衫，岑裕的臉白到發青，血順着他的口鼻往外涌，再次將潔白的弟子服染得鮮紅刺目。
碎裂的神魂飄散在空中，星星點點的如同夜空中的明亮，美得讓人膽戰心驚。
散魂之後，神魂該是消散在空氣中，然而在外部靈力的籠罩下，岑裕的碎魂並沒有飄散，它們像是有組織一般的盤旋在高塔外，引起塔下眾人的注意。
“那是碎魂？”
“那裏不是姮沅夫人睡着的地方嗎，尊主怎麼會在這裏引了碎魂？”
“是姮沅夫人要回來了嗎？”
“怎麼可能，夫人已經魂碎數百年了，怕是已經回不來了。”
“快住嘴！若是讓尊主聽到，當心的你的小命！”
高塔下三三兩兩的議論，岑裕卻是無暇顧及，他所有的意識都被劇痛籠罩，靈脈在他皮膚上浮現詭異的顏色，他被疼得想要自裁解脫。
但是不行，他不能死，他必須堅持下去，他要救回師尊。
這個念頭支撐着岑裕的精神，哪怕疼到最後他已經忘記一切，卻硬是死死的受着劇痛，不敢生出半點解脫的心思。
他閉着眼忍疼所以不知道，在魂散到一定程度，高塔的牆壁上浮現出一個法陣。隨着法陣亮起，一個與葉楚憐身下一模一樣的靈棺出現，然後懸浮在半空中。
靈棺內躺着一名女子，她的樣貌與葉楚憐截然不同，卻同樣美得驚人。
“姮沅。”
無究痴痴地望着，然後抬手打碎靈棺，將姮沅的身體完全暴露在碎魂中。
姮沅出現，碎魂像是找到了目的地一般籠罩在她身上，然後徑直的鑽入那早已沒了生息的身體，如同刀刃一般寸寸瓦解。
姮沅的身體開始出現裂縫，這種碎裂帶走無究臉上的血色，他兀自伸了伸手，卻什麼都沒能抓住。
“姮沅……姮沅……”
他一聲聲的念着，眼睜睜的看着姮沅的身體碎裂，逐漸變成神魂的光亮。
高塔內忽然綻放出刺眼的光芒，塔下的人震驚得獃滯了瞬間，然後紛紛跪倒。
“夫人！”
“姮沅夫人！”
他們仰頭看向高塔，無數晶亮的神魂自四面八方聚攏過來，那是熟悉的氣息與光芒，昭示着故人歸來。
故人歸來，卻已不是故人。
神魂匯聚，盡數湧入葉楚憐體內，逐漸暖了她的身體，喚回了血色。
無究知道，從此世上再無姮沅，他終究是孤家寡人了。
偏頭嘔了一口血，無究抬手，將高塔內另一人的神魂聚攏，然後以強硬的手段壓回體內，報復性的不管他疼得有多凄慘。
“搶了我的人，這也算是泄憤了。”
神魂歸位，無究仰頭笑着，有些癲狂的模樣，不過很快就恢復了冷靜。
“人已不再，便化作塵埃。”
話音才落，高塔的塔身出現裂紋，頃刻間便化作飛灰，塔下的人眼睜睜的看着矗立幾百年的高塔消失，那塔中安眠的人也已經不在了。
塵歸塵，土歸土，這是無究自塵世間學來的。
他冷心的將葉楚憐和岑裕各自安排在毫不走心的客房，然後再不管他們的死活，回去的路葉楚憐自己就能打開，等他們蘇醒，便可以攜手回家。
無究報復性的閉門不見客，不管侍從如何勸說，都言道昔日的姮沅夫人已經魂飛魄散。
雲端之主真正喪妻，從此雲端再無女主人。
他決絕的將自己關起來數日，而神魂歸為後的第三天，葉楚憐終於睜開眼睛。
她蘇醒，眼中沒有半分驚訝，彷彿不需要問便猜到了所有的經過。
“何必，何必。”
一聲嘆息，葉楚憐環顧客房，無奈的笑了一個弧度。
她剛從昏迷中醒來，周身的靈力還沒能完全收起，然而只是泄露了一些，便遠遠超過尋仙境的力量。
如今的葉楚憐已經不是尋仙境的修為了，不過究竟到了哪種程度，她自己也不好形容。
這樣的靈力瞬間被收起，能夠展示的修為再次回到尋仙境，葉楚憐整理好身上的衣服，然後熟練的去了隔壁房間。
隔壁房間裏岑裕還沒有蘇醒，他眉心蹙起，顯然還記得散魂的痛苦。
“傻子，真的敢如此冒險。”
葉楚憐坐在床邊，曲指在岑裕的額頭上敲了敲，然後才點着他的眉心，將靈力輸送進去，幫他順着體內肆虐的無主靈力。
許久過後，岑裕才昏得安穩，不過想要蘇醒還需要一段時間，葉楚憐便幫他掩好被子，輕手輕腳的離開房間。
這一切做得無比順暢，理應是第一次到達雲端之上的葉楚憐輕車熟路的繞過無數障眼法，順利的抵達一扇緊閉的大門。
她看着那扇門，感覺到門后低氣壓的靈力，再次嘆了一聲。
“無究，是我。”
“你又是誰？”
無究的聲音從裏面傳出，明明已經放棄，卻還是存了意思妄念，希望能聽到那個名字。
“我是葉楚憐，劍仙門九長老葉楚憐。”
希望碎裂，碎成再也拼不起來的殘渣。
“你又何必來這一趟？”無究站在門裏，“姮沅，你何必再來找我，就這麼帶着你的寶貝徒弟離開不好嗎？”
“我理應來與你說一聲的。”葉楚憐嘆道，“我確實已經完整，也找回了全部的記憶，但我終究不是她了。她讓我轉告你，願你餘生安好。”
“雲端之上，那個位置太冷，願有人與你為伴。”
葉楚憐留下這句話，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徒留無究一人在門內癲狂的笑。
“餘生……為伴……姮沅，你怎麼捨得……”
怎麼捨得最後還要往他的心口插刀子，明明他已經放了手，他甚至最後幫了葉楚憐一把，為何還專門說著一句話。
無究靠在門上，門外的侍從猶豫半天，終是開口：“尊主，夫人她……”
“哪來的夫人，姮沅已死，那是塵世劍仙門的九長老。”無究笑，“她叫葉楚憐，與姮沅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