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
沈知星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
剛開始時,它是一個難得的好夢。
她夢見那天沒有鬧小性子,回頭牽住了爸爸的手。
她夢見中午放學后,她的新家已經佈置完畢。
她夢見爸爸正在家裏等她回家,餐桌上都是她愛吃的菜。
就在她正準備撲進爸爸懷裏時,美夢像鏡子似的,碎了。
露出了最殘忍的真相。
她沒回頭,讓爸爸一個人回去。
遇到了搶劫,爸爸衝上去想要救那個女孩卻被人連捅了數刀。
當她趕到醫院時,手術室門頂上方的燈還是“搶救中”。
後來,爸爸轉到了重症監護室。
隨之而來的是巨額的醫療費。
她花光了家裏的積蓄,把新買的傢具通通都退了,把新房也掛上去準備賣了,來籌備那一大筆的醫療費用。
她請了一個月的假,到處借錢。
後來爸爸又做了一次手術,她手裏又多了一張病危通知書。
薄薄的一張紙,幾乎要把她的肩膀都壓垮了。
周五那天,她又守在了手術室外。
突然有幾個男女來找她,她認出了這是被爸爸救了的女孩的家人。
那男人一上來就說,你爸爸弄壞了他們家閨女戴的祖傳的什麼什麼東西。
要賠,四萬。
她眼眶紅得快要滴出血來,說我不知道,我沒錢。
那男人不依不撓,甚至還生氣地推了她一把,說賠錢!
幾個大人圍着一個十幾歲、臉色蒼白的小女孩,指着她說各種不堪入目的話。
醫生和護士聞聲趕來,企圖把人分開,讓他們不要在醫院大聲喧鬧。
當護士準備拉住女孩的手臂時,原本一聲不吭的她突然上前,狠狠地將罵得最狠的那個男人一腳踹到了地上。
我爸爸救了你女兒,到現在還躺在手術床上生死未知,我也沒讓你報答我們,可為什麼還要落井下石??!
她憤怒地嘶吼着,眼淚沾濕了臉頰上的頭髮。
跟着一起來的女生也哭了,拚命地抱住那個掙扎着要站起來的男人的手說爸爸不要這樣,是我摔的,我自己賺錢賠給你。
就在男人準備破口大罵時,她身後的門,緩緩開了。
主治醫生看着她,神色悲哀。
女孩察覺到了什麼,一股滲骨的寒意從腳底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醫生說,對不起,請你節哀。
那一刻,她整個世界都分崩離析了。
五天前,那個男人還笑着跟她說路上小心。
現在他的臉上被蓋上了潔白的布,鮮活的生命永遠地停留在了20xx年9月5號。
她的爸爸,死了。
昨日重現。
剎那間,所有的憤恨、痛苦、掙扎和惶恐像深不見底的海,冰冷無情地推着自己往更深更暗的海底去。
遠離陸地,直至深淵。
睡夢中,床上的女孩眼睫輕顫。
有淚緩緩地,緩緩地順着泛紅的眼角流了下來。
可是,有人用指腹輕輕地,溫柔地拭去了她的淚水。
“別哭。”
*
沈知星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白日了。
睜眼看到一間形似客房而不是充滿了消毒水的病房后,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的少女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她對醫院沒有敵視,有很多的生命都誕生或被挽救在那一方潔白的地方。
……只是,恰好沒能留下她唯一的親人,而已。
只是在逃避,只是一種心理暗示。就像不刻意回想那時的狼狽痛苦,她就還能保持清醒一樣。
沈知星活得通透肆意,自然是明白的。
可那又如何?
如果連這點逃避都沒有了,她還能靠什麼支撐她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