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坦白
待楊柳青三人通過傳送符遁回到虎韜城后，天色也趨近黃昏，張伯桓便在酒樓中設宴來款待楊柳青，以表感謝其相助之情。
席間，三人相談甚歡，卻也引得周遭在此用餐的其他修仙者們投來鄙夷和不解的目光。以他們的想法來看，跟凡人坐在同一張桌子上用餐簡直是對他們的侮辱，可眼前這位築基期的仙子卻與兩位凡人有說有笑，實在是讓他們好似如坐針氈般的難受。在他們眼中，如此不合群並且拉低修仙者身份的人，就應該被廢去靈根貶成凡人。
不過，也不是所有的修仙者都這麼想，就在三人不遠處的一桌旁，有一男一女正饒有興緻地打量着三人，這對男女衣着打扮上雖與凡人無異，但舉手投足中所暴露出的習慣還是證明二人都是修仙者。他們邊看着三人邊交頭接耳，像是對此很感興趣，到此這麼久了，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和凡人關係如此融洽的場面。
楊柳青自從神念被鈴音仙子不知施了什麼法術強行激活后，如今竟也能感知察覺到周圍的敵意，為了張伯桓和他徒弟的安全，她只能不動聲色地逐步冷淡起二人，她或許能對付這些人，但身為凡人的張伯桓他們呢？若是因為自己的行為為其引來殺身之禍，恐怕自己將要永遠帶着愧疚而活。
想到這她內心無比苦澀，曾經身為凡人時，只因自己的行為就給爹爹他們帶來厄運，可如今已是修仙者，卻也仍然要躲着親人，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世界？無論是何身份，似乎都身不由己呢。
“小青怎麼了這是？是身體不舒服還是這孩子說錯什麼話了？”張伯桓看着神色異常嚴肅的楊柳青充滿了疑惑，怎麼聊着聊着就忽然像換了個人似的。
“我沒事，不必在意我，你們好生吃着，我吃得有些多了想去消消食，失禮了。”說罷，楊柳青便起身行了個禮離開。
“師父，是不是我剛才說錯什麼了？”金鵬展似是很緊張的樣子，忙向身旁的師父詢問緣由。
“在外叫我師父可以，但在學院可得記着還是叫教官！聽懂沒有？這事跟你沒關係，你在這慢慢吃。”張伯桓叮囑道，隨後也起身悄然跟隨而去。
地平線上的夕陽即將沉沒於黑暗，卻仍在拚命向這世間撒去它所剩不多的溫暖和光芒，朱漆欄杆被染上另一種不屬於它的金色，相互交織間竟有種在發著光的錯覺。欄杆處，佇立着一個倩影，一頭未紮起的長發隨着晚風緩緩飄蕩，本是烏黑的發色也被夕陽鍍得像是貼了層金紗一般，她低垂着頭注視手中緊握着的珠玉釵子似在思索。
“還是這麼個黃昏之際，就和當初分別時一樣，絲毫沒變，只不過當時滿腦子都是再也見不到你了的想法。”張伯桓的聲音響起也將沉思中的楊柳青拉回至現實。
“還記得我們一共告別了幾次嗎？哈哈...終究還是再度相逢了呢，緣分還真是一個捉摸不透的東西，無論相距多遠...時隔多少歲月，立場是否相悖，總會將有緣之人再度牽連在一起。”楊柳青側過身子看向他，語氣中滿是感慨。
“有些人因緣分而生，有些人因緣分而死，我明白你是為了保護我們，我也知道修仙者必須切斷曾經的一切...包括最親的人，只要他們沒有靈根無法與你一同踏入仙界，最終都會成為你的軟肋和累贅，所以你的行為我能夠理解。”張伯桓將手臂依靠在欄杆上望着天邊說道。
“謝謝你能夠理解我，可我卻理解不了自己的行為，不知為何，當時離開聖陽宗后，我腦子裏的第一個想法卻是去京城找你...我甚至沒有考慮這樣做會不會害了你，遇到困難了，只會尋求他人的幫助，總是在依賴着別人，明明自己一直給人家帶來麻煩和危險，但你們卻仍然理解和照顧我...伯桓哥，我是不是不適合做一名修仙者？”楊柳青說著眼睛也微微泛紅。
“傻丫頭...只要我還在這世間，就永遠有你的一處避風港，我只希望你還能保持你心中的那份善念，那才是你最可愛的地方，不要被不良風氣侵蝕了本心。至於適不適合做修仙者，誰又能決定你適不適合呢？做你自己想做，覺得該做的事情，剩下的交給時間和結果來證明一切。”張伯桓說著便靠近了她，輕輕為她拭去眼角的眼淚溫柔地說道。
“伯桓哥...謝謝你，其實...其實我早知道你對我的感情不單單是對一個妹妹那麼簡單，我能感覺得到你的心意，可我...”
正說著，楊柳青只覺眼前突如其來的一股溫暖和熟悉的氣息向她襲來，還未回過神又覺唇上被溫軟的濕潤所覆蓋，視線之中只有一雙如星辰般莫測的眼眸。
風聲與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凍結，心臟彷彿停止了跳動，甚至連呼吸也被遺忘，就連街頭上的喧鬧和歡騰也消失不見，只留下一片寂靜的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嘴唇處的溫熱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微涼的輕風，楊柳青緩緩睜開緊閉的雙眼，只見張伯桓正痴痴地端詳着她，像是在欣賞一件精美絕倫的藝術品。
“伯桓哥...你...”如此羞澀的模樣和因緊張有些顫抖的身體更是會激起男人的保護欲，但這副模樣卻讓張伯桓瞬間清醒了過來。
“對不起...我剛才實在是忍不住，就...”張伯桓的臉上竟泛起了紅色，他這麼多年還從未對任何一個女子做出如此唐突的舉動，在面對她時，自己的理智竟會蕩然無存。
楊柳青瞧他手足無措一臉通紅的樣子倒像是自己主動吻了他似的，不由掩嘴而笑，心裏卻在此刻湧出一股強烈的不舍和悲傷。
“今夜之後，又得分別了...若是可以，我只希望不要再碰面了，免得給你們帶來麻煩和危險。”她對於二人的感情結果心知肚明，雖然內心仍抱有一絲的僥倖，自己的父母也是仙凡有別卻依然走在一起，可結果呢？
“我不怕危險和麻煩，正如你說的，有着深刻緣分的人，終會再度相見，若是你需要一個家...一個可以傾訴的地方，只管來京城找我。”張伯桓堅定地說道。
“這支玉釵...留給你。”楊柳青看着他的模樣腦海中卻浮現出那段痛苦的回憶，心中不由無比酸楚，僥倖想法終歸只是一廂情願，自己的父母已是前車之鑒，自己的娘親更是為了她和爹爹的安全將她體內的靈根隱藏了起來，可惜所有的佈局卻抵不過命運的玩弄。她不能讓伯桓哥和她一起重蹈覆轍，這麼想着她還是下了決心伸出了手，將掌心裏的那支珠玉釵子展示給他，並示意他取走。
“這是...”張伯桓沒有接過釵子而是看着她問道。
“這支玉釵也陪我走過這修仙之路的許多時光，算得上是貼身之物了，如今贈予伯桓哥，萬一哪天我發生什麼事了...”
“呸呸呸...可別這樣咒自己！你可是修仙之人，是要活得長久而又幸福的，我會收下它，但是是作為一個祥瑞。你凡事都要小心留個心眼，即便還有殺父之仇要報也要記得低調行事，切不可逞強好勝，如今這世道人心難測，凡人如此修仙者亦是如此...”張伯桓打斷了她的話並握緊她的手說道。
“伯桓哥！我自然是明白這些道理的，只是修仙之路有太多不確定因素，哪怕是突破境界也是兇險萬分，更別說那妖女的境界高出我許多，我早已想通，自踏入復仇與修仙之路的那一刻起，死亡的威脅和無數的危機就會永遠伴隨着我，所以...這也算是個我曾來過這世間的證明吧。若是許多年後，都沒有我的消息，至少這一支玉釵還能代替我陪伴你。”楊柳青默默將他緊握着的手鬆開，有些黯然地說道。
“我只恨自己體內毫無靈根，不能在你身邊陪着你一起快意恩仇領悟天道尋覓長生，看着你成長突破境界，一起見證海枯石爛和朝代更迭。”張伯桓也知自己的身份讓她十分矛盾和痛苦，他從未像現在這般憤恨自己的凡人之軀，竟給不了她任何承諾和依靠。
“莫要這麼說，你有屬於自己的人生，一個尊敬你的徒弟，一個不錯的身份和地位，就差一位愛你的妻子和你白頭偕老了...伯桓哥，仙凡之別終究無法相守，我不願讓我爹我娘的過去發生在你我的將來，況且...我是有仇在身之人，不能再連累你了。”楊柳青說完回過身不敢再看他，她怕自己會因二人的感情狠不下心來。
“我懂，我都懂。但至少讓我力所能及的幫助你，不需要如此疏遠我，既然你知曉我的心意，那你肯定也知道我不會害怕，我只想和你一起面對。”張伯桓看着她的背影情緒變得有些激動。
“這個仇絕非你能幫我，她如今估計已是金丹期修士，我的實力也與她相差甚遠...伯桓哥，清醒點，你不能摻和進來。”楊柳青側臉說道，失去陽光照亮的一側臉龐上看不清神色，但語氣里透着冰冷。
“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麼、說什麼，這件事我本不該告訴你，但事到如今，你且聽好。武學院本是培育精英人才的學院，不過如今因皇太女殿下的緣故，武學院已分為兩個派系，我屬於其中之一，而我們的目的，就是研究靈氣、靈根與人的關聯，找出遏制修仙者的辦法。”張伯桓說完將袖子中所隱藏的機關露出，示意楊柳青瞧瞧。
“遏制修仙者的辦法？怎麼可能，修仙者對於凡人來說幾乎沒有弱點...你這機關中所裝之物是何東西？”楊柳青聽聞此話有些好奇，便問道。
“你可知這傳送符的副作用？”張伯桓反問道。
“莫非！”楊柳青恍然大悟，傳送符使用後會致使體內靈氣紊亂無法正常調息和掌控，她本以為是傳送法術的副作用，如今看來似乎另有原因。
“具體的原理我也不太明白，因為我不是負責此項的研究術士，我只知道這個粉末一旦被修仙者吸入，就會短暫削弱實力，將其變成普通人或是降低其境界，不過還未在更高境界的修仙者中試驗，目前為止制服過的修仙者中，最高境界的便是那什麼...聚...聚靈期。”張伯桓收回機關警覺地環顧了圈四周。
“你把這些都跟我說了，不怕武學院那追究你的責任？我如今也是修仙者的一員，算是你們的敵人。”楊柳青有些擔憂他的處境。
“我們的敵人從來只有那些騎在無辜百姓頭上作威作福剝削他們奴役他們的修仙者，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對付這些蛀蟲，這是我們的做法之一。況且，你曾經也是凡人，若不是被那妖女欺害，又怎會毅然入仙門尋求力量來複仇呢。”張伯桓將她的手輕輕牽起，將玉釵交還。
“伯桓哥你...”楊柳青沒想到他背後的勢力竟是以皇太女為首的派系，一時還未能緩過神來。
“據我們的探子所彙集的情報顯示，那妖女南宮鈺是悠遊谷鈴音仙子南宮妍的徒弟之一，這幾天也在虎韜城中，似乎在執行什麼師門任務。既然你們仙界的仙宗都不管的話，那就只能用其他辦法了，她的罪行罄竹難書，光是揚夏鎮一案就絕對不能原諒她。”張伯桓一改方才的溫柔體貼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你們竟然探查得如此清楚！揚夏鎮那次...我也在，但我們趕到時已經晚了。難不成，你們早就盯上她了？”楊柳青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武學院的情報網竟然連悠遊谷都滲透得如此透徹，她也僅僅只是知道鈴音仙子的名號，可武學院竟連本名都查得一清二楚，這麼細想下去...莫非自己在聖陽宗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想到這，她後背不由一陣發涼。
“自我成為武學院的教官后，我就一直沒忘記小青的事，所以我特別仔細收集整理了關於那妖女的一切，她的手上可以說是沾滿了鮮血，不僅僅是你...還有許多情況與你一樣的修仙者也曾受她迫害致使家破人亡。”張伯桓說著眼中竟泛起殺意。
“所以你這一次來此的目的不僅僅是慰問家屬那麼簡單吧？”楊柳青眼眶有些濕潤，伯桓哥的心思竟如此縝密，如果不是此刻的互相坦白，他還要瞞自己多久？
“不愧是小青，慰問是我個人行為，我是來探查悠遊谷此次任務的具體內容，另外順道負責協助護送一支車隊...”張伯桓忽然像是想到什麼止住了繼續說下去的話，片刻后，他抬眼望向楊柳青，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怎麼了嗎？為何突然看着我？”楊柳青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一顆心撲騰撲騰跳着，難道他又想...
“我想到個計劃...不過需要你配合，此次機會難得，若是能成，小青你的仇便可報了。”張伯桓略顯興奮地說道。
“伯桓哥請說，為了爹爹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楊柳青見他信心十足也不再推脫忙拱手說道。
“還請附耳過來，你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張伯桓交待完一切又說道：“多加小心，若是出了意外即刻取消計劃，你的安全才是這計劃里最重要的。”
楊柳青點點頭隨即御劍而去消失在黑夜中，望着離去的身影，張伯桓神情複雜，若是事成，恐怕自己真的再也見不到她了，不過...只要是能夠為她復仇，將這危害人間的妖女剷除，他張伯桓願意付出這條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