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言
這讖語短短四句其意通俗簡單,殿內人人都聽懂了乃是預言齊王要弒父奪位。這麼數十個字在齊王聽來字字誅心,想着自己父親那多疑的性格,又見他眼中閃動的黃芒顯然已經動了殺心。
齊王躍入殿中,伏於地上疾呼道:“陛下,臣長年征戰在外,少在京城走動,對變法興國之事又一直持肯定態度,其中難免傷及某些人之利益。定是因此有人造謠生事,此等中傷臣之妖言懇請陛下定要徹查清楚還臣一個清白!”說罷叩頭不止。
正宣帝眼中寒芒轉瞬即逝,片刻後面帶笑意的說道:“齊王勿驚,朕還未糊塗到因這樣一則虛妄之言而疑心一直為國浴血沙場之人,你倆都先起身入座。”。
太子和齊王各自回到坐席,互相對視了一眼並未說話。這時見襄王滿臉狐疑的問道:“太子殿下所說的‘賒刀人’乃是何人?何以會傳此大逆不道之言?”
葉無忌初聽到太子說‘賒刀人’時只是覺得好生耳熟,似是略有印象,待太子念完那讖語方才記起白天為他修補玉佩的神秘老者就自稱‘賒刀人’。想到此處不自覺的伸手摸了摸仍在身上的那張讖語信箋,那首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讖語詩依稀與太子所念之詩似有關聯。但他腦中又有個念頭讓他不願多想,況且在此言辭交鋒的筵席之上他也更不願說出白天的經歷。
殿中除了葉無忌外,其他人像是對這個‘賒刀人’也不甚了解。太子自是清楚,但他礙於自己提出此事的身份也不便再多做介紹,免生自說自話造謠生事之嫌。半晌無語,正宣帝說道:“候將軍是郭尚書的得意門生,又常在江湖上走動,聽聞將軍對古往今來各宗各派及各種奇聞異事頗有研究,堪稱博古通今,不知對這‘賒刀人’是否了解?”
由於候賢忠自知在當日與宴眾人中自己無論官職還是出身都敬陪末席,故從宴席開始至今為避免唐突一直靜坐齊王身旁而未發一言,此刻正宣帝陡然喚他名字着實讓他有些意外。只見他面色微有惶恐,側頭看了看齊王。齊王見狀說道:“賢忠不必遲疑,如你清楚這‘賒刀人’的來歷則務必向陛下奏明,如有隱瞞反倒還顯得我肖子禹心虛。”
候賢忠答聲諾,起身向正宣帝拱手說道:“回稟陛下,這‘賒刀人’臣確實略知一二。‘賒刀人’不是某個人,而是一個頗為古老且神秘的行當,傳說起源於古戰國時期傳奇人物鬼谷子。‘賒刀人’一般都出沒於亂世之中或災禍橫行之年,往往都是一幅行腳貨商打扮,身背背簍,其中包羅萬有,以百姓常用的菜刀、剪刀、鐮刀等物為主。而與尋常貨商不同的是他們初售貨品時是分文不取的,先賒借與對方,同時留下一些或淺顯易懂或晦澀艱深的讖語,待預言成真之時再找賒借人收取錢資,故名‘賒刀’。”
“那預言如果並未應驗呢又當如何呢?”襄王問道。
“若預言未曾應驗則他們不再出現,權當此物件送與賒借人。但如果預言應驗時必然會有‘賒刀人’登門收錢,且所收錢資高出賒借物品市價數倍之多。”候賢忠答到。
“那這‘賒刀人’的預言應驗的多嗎?”葉無忌問道。
“他們的預言在古籍中既多且雜,小到短時糧價漲跌、民間婚喪嫁娶,大到世間王朝更迭、帝王命運都有涉獵,是故應驗的多少倒是難以計數。不過有兩則知名的預言倒是極為驚人。”候賢忠果然對‘賒刀人’了解頗深。
葉無忌向候賢忠拱手道:“候將軍請賜教,無忌願聞其詳。”
候賢忠一拱手說道:“始皇帝晚年民間傳聞‘賒刀人’頻繁活動於塞北,留下‘亡秦者,胡也’的讖語。當時始皇帝聽聞后以為預言意思是他的大秦帝國將會被北方匈奴胡人所滅,恰逢其時匈奴為禍大秦北域甚為猖獗。始皇帝遂命為他掃平天下的大將軍蒙恬領精銳三十萬討伐匈奴,以當時秦國鼎盛的軍力幾乎將匈奴打的滅種,始皇帝以為大秦江山就此穩固。誰知始皇帝死後其子胡亥矯詔弒兄奪位,其後倒行逆施硬是讓始皇帝以為能延續千秋萬世的大秦帝國二世而亡。所以讖語所說的‘亡秦者,胡也’實則說的是大秦帝國亡於二世胡亥,而非匈奴胡人。”
“原來這秦二世亡國早被‘賒刀人’所預言到,當真神奇之至!還有一則預言是說的何事呢?”葉無忌饒有興緻的問道。
“漢末西涼董卓奉詔進京平亂,誰知他進京依仗西涼鐵騎鎮壓了宦官之亂,之後把持朝政權傾天下,竟然隨意廢立天子、屠戮忠良,後來百餘年的亂世實自他而啟。當時有‘賒刀人’在中原地區散播讖語云‘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其時世人對此讖語都毫無頭緒,說來都有些不知所云。後來朝中大學士解開此讖語,稱千里草,合之為‘董’;十日卜,由下而上組之成‘卓’。讖語所言是董卓以下犯上,以臣臨君,終難逃一死。果然不久后董卓遇刺身亡,大漢四分五裂,各諸侯互相攻伐,徹底將天下百姓置於刀兵水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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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賢忠邊說邊瞧向齊王,見他神色未見波動,但嘴角微微下垂,候賢忠追隨齊王多年,知齊王此時心內實不像面上這般平靜。
“這‘賒刀人’若真有此之能何必要扮做那行腳貨商,何不如直接效忠朝廷,為皇帝排憂解難不是更好?再不濟去民間為人卜卦算命也比這般四海為家來的安逸吧。”葉無忌聽完兩則‘賒刀人’預言應驗之事對他們的行為也極為不解。
“這‘賒刀人’又自稱‘卜賣人’,說的就是自己有那占卜未來預測吉凶之能。但他們總在亂世時才現世,又行蹤不定,行事只能以神鬼莫測來形容,實不清楚他們的目的何在。不過千餘年來這個行當在古籍中也算是多有記載,但大多載於異聞奇事之篇居多。其中杜撰臆造、牽強附會之作甚多,而打此旗號移禍於人之事也不鮮見。所以他們的傳說多為茶餘飯後的軼事談資,並無人真去深究。”候賢忠言語之中明顯是針對太子方才所言。
葉無忌經候賢忠一番介紹方才對這‘賒刀人’終於有所了解,佩服候賢忠博聞強識的同時貼身收着的信箋上那四句讖語反覆在腦中回蕩,心中又在想若這信箋上的預言成真,‘賒刀人’會讓他付出什麼作為補玉的酬勞。思索之間向候賢忠問道:“候將軍,聽你說來這‘賒刀人’並非純粹的生意人,似乎他們讖語的作用比實際賒借給人的物件更有價值呢。”
“葉少俠只是聽到這最負盛名的兩則預言才這樣說,實際上民眾多半對他們能賒借出的物件更有興趣,畢竟天下之事對於黎民百姓來說太過遙遠,維持生計遠比關心國事重要。不過我從未遇到過這‘賒刀人’,所以也只是將所聞所覽告知。所謂預言之事本屬虛無縹緲,若過於迷信此道難免會一葉障目。”候賢忠說完拱拱手重新坐回了席中。
雖然葉無忌也很想如候賢忠所說將賒刀人的讖語歸為迷信之列而不再惦記,但懷中所藏和太子所說的兩篇讖語一直在腦中交織,揮之不去。原本以為只是叩見皇帝,得賜冠帶后就能回山。但此刻心中隱隱覺得此事只怕並不會往這個方向發展了,兩篇讖語和驟然閃現的熒惑妖星讓這次京城之旅的前方顯得陰雲密佈。
襄王對候賢忠講的賒刀人之事顯得頗為關注,講述過程中兩眼一直沒離開過候賢忠,全神貫注一字不落的聽了個一清二楚。最後聽到候賢忠說預言都是虛妄之事時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說道:“候將軍果然是博覽群書見多識廣,這賒刀人如此神秘詭異你也這般清楚,不愧是郭尚書的高足,本王十分佩服。不過你說預言均乃虛無之事我倒覺得此言差矣。”
“在下出身江湖,后又從軍,數十年都是在刀山血海中打滾過來的,所以既不拜鬼神,也不信預言。若襄王殿下對此有興趣,改日去王府拜訪再將在下所知的預言之事說與大王知道。”太子所說的讖語對齊王極其不利,雖正宣帝說不會因此怪罪齊王,但看得出他十分在意此讖語。候賢忠想盡量在正宣帝心中淡化預言之事,故講完賒刀人歷史后希望儘快將話題轉到別處去。但見襄王似乎仍對預言之事念念不忘,遂表明態度此間並不欲繼續就預言之事再談論下去。
“今日陛下談了不少汝等小輩們都不曾聽說的前塵往事,候將軍又說了半晌賒刀人預言之事,此際本王也講個關於太祖皇帝的舊事吧。”說著襄王依舊是滿面笑容的開始了講述。
太祖皇帝少年時曾在山中隨一道人學藝,此事正宣帝方才已經講過。而太祖自下山加入楚英教后就再也沒有回山,更不曾得見師傅。太祖人前雖甚少談論山中生活和師傅的事情,但畢竟在師傅身邊侍奉學藝二十年,師徒之情還是頗為讓他挂念。入教初期因為在教中職位低微,太祖少年時也是心高氣傲之人,想着不在江湖上闖出點名堂絕不回山。之後一路做到聖教主后又南征北戰忙于軍務,也無暇分身再上山探望師傅。
太祖下山時只是化緣,並未想過與這生活了二十年的群山和道觀一別竟是永久。下山時隨身並未攜帶觀中物事,唯獨入門時師傅賜的長劍倒是一直收在身邊。太祖初時還常以此劍為兵刃對敵廝殺。時日久了師恩難忘,擔心戰場上兵荒馬亂刀劍無眼損毀了師門長劍,那與師傅的最後一絲聯繫也就徹底斷了。太祖索性不再使此劍,僅隨身攜帶,如恩師常在身旁。
說來也巧,這長劍如同太祖的護身符一般,大小陣仗數十場下來不但無往而不利,太祖也屢屢逢凶化吉,連大傷都未曾受過。如此一來這柄長劍更是被太祖視若珍寶,等閑不輕易示人。楚英教中知道此劍的人不少,但親眼見過的則少之又少。直到楚英軍平定了南方,揮軍北伐之時此劍才再一次出現在了楚英軍眾將士面前。
當年太祖北上攻伐佔據了北方半壁江山的北魏,欲在北方建立根據地,以圖一統天下。當時楚英軍兵鋒正勁,一路大勝攻至通天河畔,與北魏國都雍州城隔河相望。通天河雖名為‘河’,其實河面寬逾三十里,水流湍急暗礁叢生,實乃北魏阻隔楚英軍的天險。太祖麾下水師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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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渡河不是為風浪所擾就是被北魏軍擊潰,糧草又因後方遭災而難以為繼,眼見楚英軍士氣一日低過一日。
這日太祖與眾將在大帳內就退兵還是強攻進行商議,一天下來兩派各持己見爭執不休。太祖見一時難有定論遂散了會,讓眾將各歸其營。是退是戰太祖也頗為躊躇,心中鬱鬱不樂,飯也吃不下便睡了。半夢半醒之際忽見師傅來到帳中,太祖多年不見恩師又正值心中苦悶,竟似孩子般抱着師傅嚎啕大哭。師傅也如太祖年幼時輕撫着他的頭頂,輕聲耳語道:‘沉劍止波瀾,攻敵不行蠻’。太祖聽完覺得師傅若有所指,猛然驚醒過來,原來方才乃是黃粱一夢。
太祖坐起身來細細回味夢中師傅所說,心中定下一計。太祖令人在通天河邊設了七寶祭壇,全軍將士集結於此。自己身着道袍披頭散髮焚香禱告,一番作法之後將如同貼身至寶的師門長劍投入水中。頓時鑼鼓喧天,炮仗齊鳴,楚英軍按太祖吩咐造出駭人的聲勢,一時通天河南岸人聲如沸。對岸的北魏軍一早就探知楚英軍全軍集結於南岸,敵方主帥登壇作法不知在弄什麼玄虛,只怕是要強行渡河發起決戰。北魏見此也不敢怠慢,將可戰之兵盡數列陣岸邊靜候楚英軍來犯。
楚英軍這邊太祖將長劍投入水中后對眾將士疾呼道:“通天河中妖龍作祟,興風作浪阻隔我大軍渡河伐魏。方才我已施法與河中龍王達成盟約,我獻出師門寶劍,龍王將妖龍斬殺,通天河中再無波瀾,至此無人敢擋我楚英軍渡河。一個時辰后渡河與北魏軍決戰,此戰許勝不許敗,各將士以斬敵首級論功行賞!”言畢眾人看向面前的通天河果然是波瀾不驚,舉頭只見艷陽高照風和日麗。楚英軍見主帥有此異能,竟可令一向波濤洶湧的通天河風平浪靜,又得令以敵首級論功,全軍士氣高漲,摩拳擦掌只等一聲令下渡河建功。
北魏這邊見敵軍主帥將一物投入河中,隨即陰霾多日的天空雲開霧散,對岸人喊馬嘶士氣如虹,心中不禁怯了幾分。待得一個時辰后楚英軍登船向北岸進發,一時間寬闊的河面上帆檣如雲百舸爭流。北魏軍哪見過這個陣勢,雖仍在極力對楚英軍艦船發起攻擊,但首尾難以兼顧,終被楚英軍突破防線在灘頭建立了陣地。隨即源源不斷的楚英軍離船登陸,列陣於北岸。三通鼓響楚英軍上岸的將士向北魏軍發起了進攻,本就士氣高昂的楚英軍如疾風驟雨般攻向敵陣。但北魏軍佔了地利,又是以逸待勞,並未被迅速擊潰,與楚英軍展開了廝殺,只戰的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兩軍打的難解難分,楚英軍一時難以突破北魏的陸上防線,而北魏軍則步步緊逼想把上岸的楚英軍趕入河中。就在戰事正焦灼之時戰場突生異變,只見北魏軍軍陣后從雍州城方向殺來大股騎兵,當先一員虎將手持長劍左突右沖當者披靡。太祖見時機已至,乘船渡江而來。楚英軍見主帥親赴一線當下士氣又是一振,太祖甫一上岸就拔劍在手引領精銳護衛騎兵向北魏軍突擊,邊沖邊喊:‘雍州城已破!魏軍速速歸降!’楚英軍見主帥如此英勇紛紛隨太祖高呼‘雍州城已破!魏軍速速歸降!’沖向敵軍。前後夾擊軍心不穩之下北魏軍一潰千里,或死或降,剩下的也都奔逃而去。此戰北魏軍主力盡失,國都又被攻破,再無力與楚英軍爭霸天下。
事後太祖與眾將說起,原來奇夢過後太祖心生妙計。明面上召集眾軍河岸作法投劍祭拜龍王,故意弄的聲勢浩大,吸引對岸北魏軍,讓其以為楚英軍即將渡河決戰,把雍州城守軍和各地前來勤王的北魏軍牢牢吸引在通天河北岸。同時命公孫明磊攜‘夜魔’最精銳之高手協同師兄葉立鈞率領的五千精騎從下游迂迴奔襲雍州城。北魏所有兵力都被引至通天河畔,雍州城守備異常空虛,公孫明磊親自和‘夜魔’潛入城中趁夜突襲了把守外城門的護軍。雖說損失過半,自己也身受重傷,但他成功控制了城門,將葉立鈞的五千精騎放入城中。藉著夜色這五千人在城中各處放火吶喊,城中人見火起又伴着陣陣喊殺聲均以為楚英軍已經破城,紛紛四散奔逃。皇城中守軍見此也無心應戰,且戰且退中匆匆護着皇帝逃出城去。葉立鈞憑着五千人馬拿下了雍州城,隨後分兵兩千駐守,親率剩餘數千精騎向通天河北魏軍背後直插而去,與太祖南北兩面夾擊之下一舉殲滅了北魏軍的有生力量,一戰定乾坤。
多年後太祖每每想起此戰前的夢境依然覺得不可思議,但更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在大楚立國后五年。那時長治宮建成不久,太祖理政起居都還在此宮中。一日太祖正在宮中午睡,監門衛當值將軍突來到宮中奏報有人求見太祖。內侍不敢吵醒太祖,讓監門衛在殿外等候,誰知這監門衛是曾隨太祖征戰過的近衛,等了半個時辰不見太祖起來急躁的直接闖入殿中,殿內千牛衛與他動起手來才驚醒了太祖。太祖雖說與此人熟識,但依律擅闖寢宮乃死罪,也不能隨意壞了律法,若人人都如此宮中豈不如同集市般來去自由。千牛衛正要將他下獄交由大理寺查辦,此時監門衛呈上一物讓太祖驚的一躍而起,險些將身前書案也打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