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風高物燥
中秋將至,為了十五的家宴,宮中早早就開始了各種的忙碌,穆晏清趁着天氣涼快,再加上林貴人時常過來走動,便也常跟着出去走走。看着宮中各色的佈置,她回想起從前在劇組度過的節慶,或是在非節慶日而拍節日的戲份,也是別有趣味,像是過了兩回同樣的節日。
除了林貴人,姚既雲那邊也時常派人過來傳了穆晏清過去,今日是幫着挑挑衣裳的款式,明日幫忙看看中秋家宴的頭飾,再不然就是為到時會穿上獻舞的衣裙而發脾氣,弦凝勸不住了就派人往永壽宮跑,讓穆晏清過去。
穆晏清在連日的相處中,漸漸感受到姚既雲對她的信任,或者說,是對從前那個穆晏清的信任,什麼事情拿不定主意,穆晏清都能給到最恰當的意見,姚既雲不會再去質疑和猶豫。穆晏清偶然聽她提起一些從前的事情,才知道原來二人從前也是這樣相處。
從前的穆晏清最熟悉姚既雲的喜怒哀樂,甚至可以比皇上還要洞察到姚既雲的喜好和厭惡,加之穆晏清小時候曾讀書習字,跟在姚既雲身邊后,更能受到讀書氛圍的熏陶,久而久之,姚既雲自然覺得穆晏清才是那個說得上話的人。
“娘娘,您這可太瘦了,”穆晏清幫姚既雲又試了一遍改過的衣裙,腰帶系了好幾圈,繫到姚既雲都不耐煩了,還是多出來一段,“娘娘再這樣節食下去,對身子可不好啊。”
“弦凝姑娘,太醫都不曾說過什麼嗎?”穆晏清想,那些隔三岔五就過來把脈的私人醫生們,難不成還會說姚既雲一切無恙?這都比見過的所有女明星還要瘦。
姚既雲不滿意那腰帶,邊解開邊說:“這不關弦凝和太醫的事情,他們都勸過,是我沒有置之不理。你可不知道,為了宮宴那天跳舞給皇上助興,我可是下了前所未有的功夫。這舞極需體態輕盈,才可演繹其中韻味。”
穆晏清想想覺得也是,眼看着中秋要到了,這麼大的場合,此時此刻勸姚既雲把自己吃胖點是不可能的,可總不能讓她一直這樣瘦下去,體質差了可就容易百病纏身。思來想去,穆晏清就想到唯一一個法子,可以讓她重視自己的身子。
“娘娘,恕我多嘴,您的月事可都是正常?”
姚既雲一愣,低頭擺弄着衣裳,似乎不太願意回答,支支吾吾說:“說不正常吧也不是。”
哦,那就是不正常的意思。
弦凝看出穆晏清的心思,幫忙說:“小主有所不知,我們娘娘……信期不準已是習以為常的事情,近年來甚至……長時間沒有。小主不必擔心,太醫說過是主子身體太弱的緣故,沒有別的大礙。”
穆晏清想,這就是了,葷腥不沾又生理期混亂甚至消失,姚既雲自小產了一次就再沒有懷上孩子,只怕如今都不知道全是自己的緣故。穆晏清讓姚既雲先坐下,耐心道:“娘娘一直想給皇上生個小皇子,心愿久未達成,我兒時在家時就聽人說過,女子與孩子間的緣分,和月信大有關係。”
姚既雲才意識到穆晏清想說什麼,抓着穆晏清的手,說:“當真?我怎麼沒聽太醫說過?”
穆晏清看弦凝也是一頭霧水就知道,大蔚應該真的不知道這個,便繼續故作高深道:“我怎麼會拿這樣的事情騙您。小時候在鄉下,鄰裏間想求孩子的,無一不是將養好身子當成頭等要事。娘娘若還想給皇上誕下皇子公主,得先把身子調理好,您看您天天清湯寡水的,就是孩子的緣分到了,大概也會覺得跟着這位母親只怕吃不飽穿不暖呀。”
姚既雲越聽越覺得有意思,坐下來認真追問道:“那我該吃些什麼進補的?平日的燕窩啊人蔘啊那些也一直喝着,還要吃些什麼?”
天,這可就是穆晏清的知識盲區了,她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只知道起碼要營養均衡。女明星啃菜葉子都還要補充蛋白質和優質碳水,姚既雲估計就只碰她所說的那些流體食物了。
穆晏清假裝努力回想了一通,說:“聽別人說,什麼雞肉魚肉牛肉,米飯啊麵條啊這些都可以多吃,不要挑,不然以後孩子也會和目前挑食一樣挑緣分呢,反正娘娘您只管多吃些,身子強健了才能有后話。”
姚既雲半點沒有起疑,甚至帶些許的期待點頭道:“就聽你的,待過了中秋我就讓宮裏每日都給我多安排些。”
穆晏清留意到,姚既雲說完她自己的事情,忽而略有感慨地看過來,還有點悲情,“娘娘……這麼看着我做什麼?”
“從前的事情離你這麼久,難為你一直記得,節日將近,應該也有想家的時候吧?”
穆晏清一語雙關,反正姚既雲聽不明白,說:“想又如何?進了宮就想不來這麼多了,如今只想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姚既雲說:“你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了,家中偶然聽說的事情都記得這麼清楚,想必是惦記的。你家中兄弟多,我自然是信你的話。可憐你那時候,瘦瘦小小的姑娘家,上有兄長下有幼弟,你爹娘竟賣你一個女兒給兄長還賭債。你記不記得,我初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就那麼衣衫襤褸地站在路邊,冷到臉色發青了,若不是遇到我,還不知道要給賣到什麼腌臢地方。”
穆晏清:……
突如其來的劇情回顧,穆晏清本着豐富的臨場發揮經驗,也跟着黯然神傷,說:“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娘娘還記着。我卻不想去記得了,隨他去吧,能遇上娘娘的大恩大德,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了。”
穆晏清心裏在想,這前情提要再說下去只怕要露餡了,忙找了別的借口,說:“娘娘苦練多日,連衣裳都在精益求精,到底給皇上預備了什麼驚喜?”
姚既雲傲嬌地別開臉,說:“說出來傳出去可就沒意思了,你既然知道是驚喜,就好好幫我再選選綢緞就好。”
後來穆晏清才聽說了,原來這是姚既雲復寵後頭一次給皇帝獻舞,而且還挑了家宴這樣重要的場合,可見她有多麼盼着那一日可以艷冠群芳。但這邊會獻藝的事情肯定是六宮皆知,穆晏清心中暗暗想好,不可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整么蛾子。
穆晏清走的時候,弦凝一直跟着連聲道謝,“還是穆常在有辦法,主子如今聽不進別人的話,就聽您的,可辛苦小主多走幾趟了。”
“弦凝姑娘不必客氣,娘娘如今拿我當自己人看待,我高興還來不及。”穆晏清真心實意地說:“若說辛苦,宮宴將至,宮裏事情繁瑣,還要防着別有用心的人來打探消息,將娘娘的一番心意透漏出去,你可比我辛苦多了。”
那可不,防私生飯和路透是最辛苦的了,宮裏都知道,姚既雲是壓軸的獻藝,接下來試過的衣裳,奏過的樂曲,一個不當心都會讓人收集了去。
弦凝微笑道:“小主的叮囑,奴婢定會記着。”
“除此之外,你還要多勸勸娘娘,身子太弱了不僅不利於心愿達成,還容易引起什麼病痛,日常飲食還是豐富一些的好,不要再執着什麼姿態輕盈了。”
弦凝的笑容忽然僵了一瞬,說:“這些事情極需天時地利人和,我卻不想娘娘因此多生執念。”
這話要是從一個現代人口中說出來,穆晏清倒是不覺得如何,可在大蔚這麼一段日子了,忽然從一個心腹宮女的口中聽到這句話,她覺得於情於理都不通。於情,姚既雲對皇帝的深情自不必說,做夢都盼着他們之間能有孩子;於理,母憑子貴更是公認的生存法則。
“天時地利靠緣分,總要先把自己顧好了不是?”穆晏清並不理解弦凝為自家主子好的出發點,“弦凝姑娘似乎有些泄氣了。”
弦凝說:“你別誤會,我當然希望主子可以更好。只是想到她從前吃過的苦,私心不想她再因執念而失望罷了。”
穆晏清忽然有一瞬的錯覺,弦凝那愈加幽深的眼神,好像說的不只是這一件事。她搖搖頭,心中想着應該是自己入了戲,就總覺得別人也在另有所指。
一樣忙得不可開交的還有延禧宮,每到這樣的重大節慶,後宮的瑣事都會一窩蜂似涌過來,易桂華去景仁宮和皇后商議着夜宴的安排,才出來就碰上了衛凌,兩邊都疲憊不堪,險些迎面撞上。
易桂華說:“本宮還道是誰這樣失魂落魄呢,原來是衛公公。”
衛凌過來給李煜玄傳話,忙請罪道:“請貴妃娘娘安。奴才有罪,險些衝撞了娘娘,娘娘恕罪。”
易桂華低頭一瞧,見他眼下烏青,竟比自己好不了多少,說:“無妨,本宮也是沒留心。有些日子不見,怎的公公憔悴了這麼多?可是皇上近來有什麼煩心事?”
“不敢勞貴妃娘娘記掛,”衛凌低下頭,說:“近來宮中事多,娘娘這兒勞心勞力,奴才們豈有懶的道理?”
衛凌是皇帝的心腹,平日可不比哪個小主的地位差,如今這樣冒失的樣子,易桂華可不多見,熟絡道:“都是宮裏的老熟人了,公公何必與我這般客氣呢?皇上近來都不進後宮走動,我也不敢貿然前去叨擾。皇上若有什麼煩心事,公公與我說說,興許我能盡點綿薄之力為皇上分憂呢。”
衛凌才想起,這敬貴妃可向來是最能體察聖心的,主子往日有什麼解決不了的,都會找貴妃一趟。
“娘娘才說起,皇上近日少來後宮,正是因此事才煩悶呢。宮裏的娘娘們個個都是天仙下凡般,皇上卻忽而覺得不知該尋哪位娘娘說話,加之風高物燥,難免煩心的時候也多。奴才能不打醒十二分精神嗎?”
聞鈴悟道易桂華的意思,上前給衛凌遞了一把金子。
易桂華全然明白衛凌沒說明白的意思,也憂慮道:“說起來,後宮的確許久沒有新人了,算起來就只有去年封的一個穆小主,卻也不算是新人。莫說是皇上這樣九五至尊,就連本宮都盼着能有年輕活力的妹妹一起說說話呢。”
衛凌感慨萬分,謝天謝地般的模樣,同樣聽懂易桂華想問什麼,說:“到底是貴妃娘娘善察人意,難怪皇上總誇您。說起那位穆常在,皇上雖是在意娘娘的提議,賞了個大恩典,以晉封作為安撫,可事後似乎也沒有提起什麼了,難為娘娘有心抬舉她。”
“看來是她福氣未至,”易桂華隨意地說:“公公還要傳話,本宮也不便打擾了。”
衛凌塞好了手裏的金子,客客氣氣地走了,才敢抬手按了按冷汗,身旁的小徒弟悄悄問:“師父,這貴妃可是最好相與的,出手還大方,師傅在怕什麼呢?”
“你懂個屁!”衛凌嫌棄他的遲鈍,說:“貴妃顯然有意讓穆晏清走到皇上身邊,咱且不管娘娘們之間又鬧的什麼把戲,只管伺候好皇上就是。只是這穆晏清,若真的讓主子惦記上了,可有咱們的苦頭吃!”
而另一邊的聞鈴卻問:“主子,您也說得沒錯,到底是穆常在沒福氣,資質平平,沒能讓皇上看上。”
如衛凌所說,宮裏的女人哪個不是萬里挑一的好,憑穆晏清的出格和姿色,一時半刻哪能讓皇帝看上。易桂華倒是不着急,說:“現在瞧不上,不代表一直瞧不上,我就不信了,皇上能破格晉封她,心裏就對她一點念頭都沒有。你沒聽衛凌說么,皇上都到了厭倦的時候,後宮也該有些新意才是。”
李煜玄礙於賢君的名聲,加之素來勤勉節制,如今皇子公主都熱鬧,便不願再大肆張揚舉辦選秀,連避世靜養的太后也是贊同此事,接過如今真到了心癢的時候,倒是無計可施了。再好看絢爛的花,也會有久處生厭的時候。
“主子不是說,這穆晏清言行舉止都出格,可如今看來不過如此。”
“她也不蠢,哪那麼容易遂了我的心,既然不能指望她登高跌重,我們就換一個,總不能讓皇上什麼時候找了個不知來頭的女人,反倒不好把控。與其如此,還不如我們給皇上找一個解悶的。”易桂華細想想,說:“你去給父親傳話,讓他也加快一些去物色。”
聞鈴讓後邊跟着的人離遠些,說:“大人惦記着娘娘的囑託,借職務外出已經一直四處物色美人,但人海茫茫,難有進展,有選到合適的也已經帶到京城教着規矩了,只等主子的安排就是。”
易桂華突然想起了一些久遠的事情,沉默了良久,眼神逐漸凄婉,“這麼快都帶到京城了,帶回家藏着了……只怕最後能完整送進宮的,也沒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