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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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皇宮,永樂帝朱棣把太子朱高熾招至乾清宮中,商議如何處置漢王朱高煦。
一臉憨厚的朱高熾謙恭地站在父親面前,他身體肥胖,跛足。
朱棣余怒未消,道:“高煦已在西安門關了半個月。朕誅殺了他的左右長史,收回了天策衛,遣散了他的私人武裝。可是怎麼處分這個孽障,總還是下不定決心。今日叫你來,就是想聽聽你的看法。”
朱高熾小心翼翼地回答:“二弟性子剛烈,容不得別人說三道四,徐野驢管到他頭上,他自然不服氣。他擊殺徐野驢,兒臣想那也只是他一時熱血上頭,沒管住自己。”
“一時沒管住?他僭用御用車馬器物,陰養死士,也是一時糊塗嗎?”
“這些事情二弟確實做的過分了。不過,靖難時節,二弟曾立下大功。且不說他白溝河陣斬南軍都督瞿能,使我軍轉敗為勝,就說那次東昌之戰,父皇身陷絕境,被盛庸團團圍住,形勢極度危急,也是二弟冒死率部殺入重圍,救出父皇。單憑這一點,便足見他的忠心。”
朱棣嘆了口氣。“皇兒說的都對,高煦確實有功於社稷。可你想沒想過,正因為他有功,他才野心膨脹,覬覦着朕千秋萬歲之後的大位。而皇兒你,正是他最大的障礙啊!”
朱高熾慌忙跪下:“兒臣的太子身份是父皇給的,父皇隨時可以收回去,換掉兒臣。”
“你太老實了,不像朕與你太祖爺爺。不過這樣也好,你將來定是一位仁君。起來吧。”
“兒臣不起,兒臣懇請父皇饒過二弟。”
“朕答應你,這回饒過他。你先起來。”
朱高熾這才站起身。
朱棣繼續說:“朕本來很惱火,真想把這個孽障廢為庶人。經你這麼一說,朕的火氣算是消了些。你來說說,朕應該如何處置他呢?”
“二弟早已封藩,長期留在京城總不是事。依兒臣之見,不如讓他早去藩地。沒有了京城花花世界的誘惑,他許是能夠收收心。”
“皇兒說的對,讓他儘早就藩。既然青州他不願去,那就讓他改去樂安吧。朕給他再派一名新長史,對了,就派翰林院編修朱恆,此人學問不錯,看上去也足夠沉穩。至於皇兒你嘛,身為儲君,朕不在京的時候,你多次替朕監國,穩重老練,朝野有口皆碑。這回,朕再交給你一件大事去辦。”
“兒臣但憑父皇吩咐。”
“北京的新皇宮在大興土木,這是本朝的頭等大事。北京城營建一直由泰寧侯陳珪負責,他最近身體抱恙,上表說希望宗室派個親貴來主持工程。朕想想也對,泰寧侯畢竟年逾八旬,該讓他歇歇了。別人代他朕不放心,不如皇兒親自前往,把這個擔子替朕擔起來。還好,工部尚書宋禮與司禮監的黃儼目下都在那裏,他們會配合你。”
“兒臣收拾收拾,即刻動身。”
“中元節快到了,又該去你爺爺的孝陵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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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道。“中元節祭禮你是趕不上了,走之前你就提前去祭拜一下吧,給你爺爺奶奶磕個頭,上炷香。”
“兒臣遵旨。”
“謁陵的時候,把你兒子瞻基也帶上,他的身份是皇太孫,理應多參加這種典儀,早些進入角色。”朱棣略做思考。“還有高煦,你也叫上他。他去了藩地就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回南京了,這回讓他也拜拜他的爺爺奶奶,告個別。當年太祖爺在世時,還是很疼你們兄弟三個的。”
※
蔡信家的送行晚宴仍在進行,眾人頻頻舉杯。
小芹站起身,拍拍肚子。“吃飽了,我去前面的藥鋪看看,熟悉熟悉環境。”
蔡夫人道:“着哪門子急啊,以後有的是時間熟悉。坐下,多陪陪你爹。”
“我爹才不用芹兒陪呢,有酒陪着他就夠了。”
蔡夫人:“這孩子。”
“讓她去,讓她去,”蔡思誠道。“她屁股上有刺,在哪兒都坐不了半個時辰。”
小芹從架子上取下一盞燈籠。她走到門口,向外撩了一眼。
“外邊這麼黑呀!二師兄,你陪芹兒一起去吧。”
蒯祥有些猶豫,望着蔡思誠。
小芹走回來,一把拉起他:“你就別磨嘰了!”
蔡思誠道:“也好,廷瑞,你跟她去吧。看着她點兒,別讓她到處亂翻。”
“隨便翻,隨便翻,”蔡夫人道。“由着孩子的性子,那兒沒什麼金貴東西,只要別把房子點了就行!”
站在蔡思誠身後的雲兒嗤嗤笑。
蒯祥隨小芹向房門走去。
周文銘站起身:“我也吃飽了。師妹,我也跟你們去吧。”
“又不是打狼,去那麼多人幹嗎?大師兄,我爹明日就要走了,你這個大徒弟,還不陪他老人家多喝幾盅?”小芹說罷,拉着蒯祥,推門出了屋。
周文銘尷尬地站在原地。
“坐下坐下,”蔡信打圓場。“繼續陪你師父喝酒。”
蒯祥與小芹走出飯廳,向前面的信仁堂走去。
夜黑無月,星光黯淡。
小芹儘管手提燈籠,仍不免一腳深一腳淺。她拉住了蒯祥的手。
蒯祥有些緊張,本想掙開,但見天色漆黑,便任由她拉着了。二人默默地牽手前行。
轉彎處,小芹絆在一段門檻上,身體一歪,倒向蒯祥,手中的燈籠掉落在地。
他慌忙將她扶住。二人四目相視,氣喘吁吁。
蒯祥先平靜下來,拾起燈籠。
“師妹,我們走吧,前邊就到了。”
“嗯。”
二人來到信仁堂後門。
小芹推開房門:“好黑呀!二師兄,拿燈籠來,照照。剛才忘了問嬸娘燈放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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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祥跟進屋,用燈籠照。“咱們找找看。”
兩人藉著燈籠的光亮,四處查看。
屋子的正屋是櫃枱,隔壁是倉庫,擺滿了葯櫃和葯架子。
“濃濃的草藥味,真好聞,”蒯祥不禁言說。“讓我想起了老家香山上的香草。”
“二師兄如此思鄉,想是好久沒回去過了吧?”
“到北京已經快兩年了,在此之前我與我爹在南京皇宮還做過兩年修繕。”
在南京皇宮的兩年是年輕的蒯祥最為充實的一段時光。那時師父蔡思誠恰好在宮裏的御圖房為皇家工程繪製圖紙。南京皇宮的修繕活不算很多,即便有活了,父親蒯福能也儘可能自己一個人,或者帶着其他工匠去做,給兒子留出足夠的時間跟在蔡思誠身邊學習設計。
蒯祥繼續說:“接到工部調遣,我和爹連家都沒顧上回,就直接奔了北京城。算起來,我有四年未見到娘親了。”
他在櫃枱上找到油燈,用燈籠里的燭火將油燈點燃,房間頓時亮堂起來。
小芹道:“二師兄的爹娘來過我們常熟蔡家。可那時芹兒年幼,只曉得追着他們要糖吃。再見面不知他們還認不認識芹兒了。”
“女大十八變,這麼靈秀的姑娘,我看他們很難對上號。不過嘛,他們總是提起你,一說到蔡大哥家調皮的四丫頭,他們就笑。”
“二師兄,你我也只是小時候見過面。芹兒記得你總是那麼一臉嚴肅,有事沒事就拿着斧頭練習劈木頭。這回來北京再見到你,沒想到你已經如此孔武有力。如此說來,十八變的不光是女孩子啊。”
“萬變不離其宗,我再怎麼變,依舊是個小木匠。說起來呢,我跟你,不如大師兄跟你熟。他從小在你家長大,在師父眼裏,就像是兒子。師父很喜歡大師兄啊。”
“爹是挺喜歡大師兄的,可爹欣賞的卻是你,他總說你有靈性,還特別刻苦,將來前途無量。芹兒就想,當年那個不愛說話的小木匠真有爹說的那麼好嗎?這回來了北京城,終於眼見為實了。”
“讓你失望了吧?”
“不,你比爹說的還要棒!”
“打住。你二師兄可不禁誇。”
“對了,二師兄,芹兒有件東西送你。你閉上眼睛。”
“什麼東西,如此神秘?”蒯祥好奇。
“閉上眼睛嘛。”
蒯祥閉上眼睛。
她掏出一雙繡花襪子,高高拎起。“睜開吧!”
蒯祥睜開眼:“哇,好漂亮的襪子啊!還綉着牡丹!你縫的?”
小芹點點頭:“中元節了,轉眼就入秋。聽爹說皇宮工地上潮氣大。你把這雙襪子穿在腳上,總好過像其他工匠那樣,打赤腳穿鞋。”
蒯祥低下頭,不好意思地望着自己未穿襪子只穿鞋的一雙腳。“這麼精緻的襪子,我怎麼忍心穿呢?師妹還是送給大師兄吧。”
“他比你會照顧自己。這雙襪子是芹兒專門為你縫的。你就收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