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巧借力反手除爪牙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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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珊。蒯祥和蔡小芹躺在寢室的床上,兩人都大睜着眼睛。
小芹道:“他爹,大郎被東廠抓走了,你說怎麼辦啊?你托託人不行嗎?”
蒯祥道:“東廠直接聽命於皇帝,不論是誰,都說不上話。況且,劉七他們在龍門客棧與通兒打招呼,被東廠番役瞅了個正着,皮紹棠又在宣府瞅見過通兒與大郎在一起,證據鏈條完整。”
“可他們畢竟沒掌握實錘證據啊,”小芹道。“你還是去找找人吧。”
“人是要找,可是找誰呢?”
“許彬如何?”小芹建議。“他是內閣首輔。”
“許大人自顧不暇。”
“怎的?”
蒯祥道:“許大人到宣府迎接過太上皇,又支持過奪門迎復,得到聖上的青睞,所以接替徐有貞當上了內閣首輔,這些都不假。按說呢,此人學問好,是館閣體的高手,主持內閣倒也合適。可他過分直爽好客,尤其不善擇友,三教九流皆出入其門。當上首輔后他欲閉門謝客,致使朋友們都譏諷他富貴忘友。石亨也以此來詆毀他,弄得他裡外不是人。據說,他的首輔之位已經岌岌可危了。”
“那吏部尚書王翱呢?”
“王大人清正廉明,深受皇帝敬重,被皇帝稱為先生。只是王大人年紀大了,銳氣已然不比當年。況且石亨一直把他視作眼中釘,處處壓着他。他說話,未必好使。”
“那誰管用呢?”小芹問。
“李賢。”蒯祥想想道。
“李賢?那個吏部的侍郎?”
“對,就是他,吏部侍郎,內閣閣僚。”
“他不是徐有貞的人么?”小芹有些懷疑。“此次給王振修旌忠祠,不是說,也是由他來撰寫碑文?”她是個有心人,平日裏丈夫和兒子議論朝中事,無論巨細,她都聽在耳里,默默地記在了心中。
“皇帝命他寫,他不得不寫,”蒯祥索性坐了起來,解釋道。“他與徐有貞走的近,也只因為是同榜進士。其實此人的城府極深,綿里藏針。據我所知,他常懷忠義之心,而且對廷益被冤殺也深為同情。”
“身在曹營心在漢,他是徐庶?”
“可以這麼比喻。大忠似奸。廷益被捕前也對他有過評價。”
“於大人是如何評價他的?”
“廷益說,李賢在新朝中會得到重用,如果日後有誰能夠撥亂反正,則非此公莫屬。他囑我多接觸他,倘若有一天真遇到了什麼難解之事,請教他不會有錯。”
小芹道:“可是,李賢剛剛因為支持御史楊瑄彈劾石曹而吃了掛落,好不容易被王翱保了下來,回到內閣。他自己根基未穩,此刻恐怕很難幫上咱們吧?”
“我找他不是讓他幫咱什麼,我是想請他分析分析,出出主意。李大人畢竟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經驗豐富。說不定他能給咱指條明道呢。”
“聽着靠譜。那就趕緊去找吧。”
“好,我明日就去。”蒯祥道。
※
蒯祥登門,令李賢有幾分驚訝,兩人平時交往並不很多,只能算是點頭之交。
“蒯大人是稀客啊!怎麼今日想到來李賢這裏了?”他試探着問。
蒯祥道:“實不相瞞,蒯某遇到件難事,解不開心結,想跟李大人聊聊。”
“哦?說說看。”
蒯祥道:“犬子蒯鋼被東廠秘密逮捕,蒯某與內人心急如焚,亂了方寸,不知怎樣才能將犬子救出。”
“令郎是錦衣衛千戶,據我所知,錦衣衛與東廠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東廠為何要抓他?莫非他惹着了東廠的什麼人不成?”
蒯祥心一橫,以實相告:“李大人不是外人,蒯某就實說了吧。犬子去龍門看望於少保的家人,恰好東廠檔頭皮紹棠也帶着一眾番役去了龍門,試圖行刺,結果反遭馬騮山響馬伏殲,鎩羽而歸。皮紹棠在當地碰上了犬子,因此懷疑他與馬騮山有所勾結。這不,昨晚他們到底還是把他給抓了去。蒯某是實在沒轍了,特來冒昧求教,請大人給指條明道。”
李賢沉思片刻,他相信這位平日朝堂上不吭不哈的工部侍郎的人品,就如同相信他的手藝,他決定坦誠相見。“承蒙蒯大人如此信任,我李賢不勝榮幸。李某不想問令郎與馬騮山是否真有關係,李某知道,即便有,蒯大人也不會承認。咱們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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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只就事論事。蒯大人不必擔心,令郎目前尚無性命之虞。”
“何以見得?”
“令郎畢竟在塞外跟隨聖上出生入死過,東廠一時還不敢輕易將他怎樣。”
“可是石亨、曹吉祥一黨的勢力如日中天啊,他們想讓誰三更死,誰就別指望活到五更。”
“滿則溢,”李賢道。“這個道理蒯大人想必是懂的。石曹恰恰犯了這個大忌。就拿石亨來說吧,如今軍中的將帥半數出自石家門下,偌大的京城,人人莫不側目。”
“蒯某以為,聖上對這二位還是很信任的呀。”
“不然,聖上已經對他們起了疑心。”
“請李大人明示。”
“蒯大人可知道上個月襄王進京?”李賢問。
“有所耳聞。皇家叔侄相見,這與石曹有何關係?”
李賢道:“聖上在謹身殿設宴,與自己的這位五叔進行了一個多時辰的交心暢談。襄王提醒聖上,天壽山郕戾王亡妻杭氏壽陵違制,此話深得聖上心意,補上了個大疏漏。”
“我說呢,怪不得前幾日出動了三千錦衣衛,前往天壽山,搗毀了杭氏的壽陵,原來根子在這裏。”
“最是無情帝王家,”李賢也不禁感嘆。“各有各的小算盤,即便素有賢名的襄王,也在所難免。”
“咱們扯遠了,李大人接着往下說。”
“接着往下說,”李賢道。“襄王走的時候高高興興,而聖上的臉色卻十分難看。”
“莫不是襄王哪句話得罪了聖上?”
“哪裏會,”李賢道。“襄王與聖上相談甚歡,叔侄感情好得不能再好,聖上一直把襄王送至午門之外,握手泣別,目送叔父離去。”
“那聖上又為何會臉色難看呢?”蒯祥不解。
“襄王給聖上解開了一個疑團。”
“什麼疑團?”
“於大人是以何罪名被殺的?”李賢問。
“擁立外藩呀。”
“哪家外藩?”
“襄王……世子。”蒯祥若有所悟。
“對呀,聖上通過與皇叔一番長談,推誠相見,徹底明白了,所謂的迎立襄王世子,根本就是空虛來風。襄王走後,聖上立刻命人找出襄王當年的兩道奏疏,一道是聖上親征瓦剌時的,一道是聖上被執、帝位空置時的。襄王的這兩道奏疏都是謝絕入京,言詞懇切。儘管第二道奏疏送來時,景泰即皇帝位已成事實,但也足見襄王毫無覬覦帝位之心。這樣一個小心謹慎、躲避權力唯恐不及的親皇叔,何以會勾結于謙等大臣為自己兒子圖謀帝位呢?”
“聖上終於知道自己上當了?”
“當然,可聖上卻是有苦說不出啊,只能心中暗恨誤導他誅殺于謙的徐有貞、石亨、曹吉祥。”
“如此說來聖上已經不信任他們幾個了?”
李賢道:“善惡到頭終有報,只分來早與來遲。你也聽說了吧,那回石亨帶着他手下的千戶盧旺、彥敬大搖大擺地走進文華殿,要聖上任命這倆貨為錦衣衛指揮使和指揮同知,聖上勉強答應了。他又得寸進尺,要求聖上擢升他的同鄉孫弘為工部尚書,聖上沒有應允,石亨便氣哼哼的,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
“在皇帝面前竟也敢如此張狂,太不像話了!他就嘚瑟吧!”
“天欲其亡,必使其狂。徐有貞已倒,石曹的好日子也快到頭了!”李賢預言。
“雖說石亨、曹吉祥他們惹得皇帝不高興,可犬子關在東廠,怕是等不到聖上收拾石曹,犬子已先被曹吉祥給收拾掉了。”蒯祥依然憂心忡忡。
“蒯大人不是想聽聽李賢的主意嗎?”
“請大人不吝賜教。”
“去找袁彬。”李賢指點。
“袁彬?”
“對,令郎的上司袁彬。他與令郎共過患難,以他的為人,絕不會見死不救。”
“可是,東廠與錦衣衛是兩條系統,東廠是不會買錦衣衛的賬的。再說,如今錦衣衛當家的是盧旺,石亨的人。”
李賢道:“盧旺是錦衣衛的正職,這個不假,可他剛剛上任,根基未穩,錦衣衛里依舊是袁彬說了算。況且,袁彬可不是一般的指揮同知,他與聖上的關係你也清楚,通着天呢。皇帝本欲將他扶正,沒料想半道上殺出個石亨,硬推盧旺上位。皇帝大概是覺得委屈了袁彬吧,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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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將商輅大人在南熏里的宅邸賜給了他,也算是一種補償吧。”
“原來如此。”
“更為重要的是,李賢聽說,聖上打算給也先修一座廟,地址已經選定,就在咸宜坊的西市大街。”
“給也先修廟?李大人說的也先,可是瓦剌的那個天盛大可汗?”蒯祥問。
“正是,北元天盛大可汗綽羅斯?也先。”
“蒯祥愚鈍,聖上被也先扣了一年,好不容易才回來,也先如今也死翹翹了,他怎麼會想起來給他修廟呢?”
李賢道:“聖上北狩期間,也先的弟弟伯顏帖木兒和妹妹薩日娜郡主對他照顧有加。景泰六年,也先與伯顏帖木兒被阿剌知院殺害。聖上是個十分念舊的人,每提及他們,便心有戚戚。我聽說,他打算派恭順侯吳瑾隨馬克順去塞外看望伯顏帖木兒的遺孀阿塔塔來阿哈。”
“馬克順是哪位?這個名字怎麼這麼生啊。”
“就是瓦剌平章皮兒馬黑麻,”李賢解釋。“也先既死,皮兒馬黑麻不久前投奔了咱大明,聖上賜給了他房屋器物,還給他起了個漢人名,叫馬克順。”
“皮兒馬黑麻來歸之事倒是聽說了,只是不知道他改名馬克順,”蒯祥道。“他與犬子鋼兒倒是也有幾分交情。”
“恭順侯和馬克順的使命是將阿塔塔來阿哈及她的四個兒子接來北/京。在此之前,聖上要先在京城給也先修一座廟宇。”
“可此事與東廠釋放犬子有何關係呢?”蒯祥疑惑。
李賢道:“令郎在瓦剌侍奉過聖上,他與也先、伯顏帖木兒、薩日娜郡主也都熟識。若是袁彬向聖上建議,由令郎來主持修建這座也先廟,聖上還會不答應么?”
“果然好主意!這樣一來,東廠便不得不放人了!”
“是啊,東廠手裏沒有實錘證據,聖上點名要令郎修廟,他們敢不放人嗎?”
“謝謝李大人指點迷津!”
“事不宜遲,趕緊找袁彬去吧!”李賢道。
※
袁彬在東廠內衙拜見曹吉祥。“袁彬給廠公大人請安!”
曹吉祥道:“袁大人太客氣了,請坐!”
袁彬坐下。
曹吉祥道:“袁大人光臨咱這一畝三分地,有事么?”
“袁某確有一事。”
“袁大人請講。”
袁彬道:“瓦剌部伯顏帖木兒首領的遺孀阿塔塔來阿哈要帶四個兒子進京面聖,這事廠公大人聽說了吧?”
“咱家有所耳聞,說是派恭順侯親自去接。”
袁彬道:“聖上決定,趁阿塔塔來阿哈尚未到來,要先在京城給伯顏帖木兒的兄長、北元天盛大可汗綽羅斯?也先修建一座廟宇。這座廟宇的施工,由蒯鋼主持。”
曹吉祥道:“讓蒯鋼修廟,袁大人找咱家做什麼?蒯鋼是你們錦衣衛的人啊。”
“據袁彬所知,他此刻正在您的東廠‘做客’。”
“有這回事嗎?”曹吉祥裝糊塗。
“千真萬確。”
“袁大人怎會知道?”
袁彬道:“廠公大人莫非忘了?東廠的某些檔頭可原本在錦衣衛效力。東廠辦些什麼案,請誰喝茶,袁某還是略知一二的。”
“好吧,咱家回頭問問吧。”
“敕建工程,耽誤不得,還望廠公大人抓緊落實。”袁彬道。
“咱家知道了。”
“那袁某就不叨擾了。廠公大人到時候給個信,袁某再來貴廠領人。”袁彬起身告辭。
“袁大人慢走,不送!”
待袁彬走出,曹吉祥高喊:“來人!”
一名番役快步走進:“廠公!”
“把皮檔頭叫來。”
片刻后,皮紹棠走進:“廠公大人!”
“那個蒯鋼,先放了吧。”
“為何放他?”皮紹棠問。“事情還沒問清楚呢!”
“此事已上達天聽了!”
“皇上過問了?”
“袁彬剛剛來過,說皇帝點名要蒯鋼主持修建也先廟。咱們沒抓住他通匪的確切證據,不放他出去能行嗎?”
“就這麼便宜了他?”皮紹棠不甘心。
“先放出去,有什麼事,以後再說,”曹吉祥道。“明日通知袁彬,讓他來東廠領人。”
“遵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