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五章 弛禁之議—開戰
“是嗎,秋紅吟社,還是太清姐姐的想法更有意境,我……我沒有意見的。”許延錦當即向顧太清和道,其餘諸女聽着“秋紅吟社”之名,亦自覺韻味悠長,自也紛紛認同了這個名字。
“是啊,今日大家齊聚香山,又立了詩社之名,正是要好好游賞一番香山風景,方才盡興啊?”顧太清也向眾女提議道,只是看向一旁的項屏山時,卻只覺她面上憂鬱之色盡顯,顧太清便也主動向她問道:“可是……屏山,最近家中可是有什麼變故啊?若是家中有何不便,咱們大家都已經成了詩社了,還有什麼不能幫助你的呢?”
“多謝夫人,其實家裏本沒有什麼變故的,只是……”項屏山想到家中之事,似乎在詩社這樣的氣氛中討論此事多有不妥,但她沉吟半晌,終於還是說了出來:“只是我那個夫兄許太常,他……他已經將那弛禁之議上呈皇上了,我和夫子聽說三日之後,皇上就要在乾清門聽政,公開商議夫兄那篇上奏。皇上……聽說皇上平日只在圓明園引見大臣,這一年下來都沒有幾次回乾清門聽政的時候,這件事……是他鬧大了啊?而且夫子還跟我說,如今京城輿論,對夫兄他……對他一點都不好,甚至還有人說,要請皇上把他逐出朝堂呢,所以我和夫子也都擔心,夫兄他……他不會……”
“屏山,許太常這件事……說實話,爹爹他也不認可那什麼弛禁之議的。”即便如此,許延錦也向項屏山勸道:“但我想着,這件事也沒有你說的那樣嚴重啊?許太常不過是上疏言事,怎麼同僚之中,他竟能到了難覓立足之地的境地呢?再說了,有爹爹在,爹爹最是明事理之人,若是許太常真的……真的像你說的那樣,爹爹也不會置之不理啊?”
“是啊,屏山,我想朝廷里的大臣,就算意見不合,總也不至於那樣針對許太常啊?”顧太清也向項屏山安慰道:“前些日子,我們來你們家做客的時候,不也見過許太常嗎?我見他那個人為人彬彬有禮,不像是胡作非為的人啊?雖然這弛禁之語,總是有些奇怪,但我想許太常如此上疏,應該也有他的考慮啊?朝廷里的事,我沒有那些大臣有見識,自是不能多言,但若只是保許太常無恙,我想……應該沒問題的。”
“那……那就多謝二位姐姐了。”項屏山聽着二人勸慰之語,心中自也暢快了不少。
只是距離這場震動朝堂的激辯,卻也只有三日光景了。
道光在位之時,大半時間皆在圓明園處理政事,御門聽政的地點也大多設在圓明園的勤政殿前,是以舊制之中的乾清門聽政,已然極為少見。但這一日,道光不僅提前回到了紫禁城中,而且告知群臣,即將在乾清門前召開聽政之會,顯然,道光此時所要面對的,已經不是一般的問題了。
群臣在入會前日,便即收到宮中告知,此次議事的主要議題就只有一個,即許乃濟所上弛禁奏疏。
道光的御輿緩緩自后而前,將近御榻之時,侍衛便落下御輿,道光便在榻中就座,群臣三跪九叩,山呼萬歲。禮成之後,道光也並未多言,而是直接向群臣說道:“今日之會,所議之事,朕先前已經告知你等,今日也沒有其他政事可議,就一切從速吧。太常寺卿許乃濟,幾個月前上了一份奏疏,請求對於如今日漸泛濫的鴉片開放禁令,此事事關重大,朕也已經徵求了各省督撫的意見,並無定論。所以朕今日也想着,既是要事,就當決於公論才是。今日你等在這裏,也自可暢所欲言,無論你們是支持開放禁令,還是力主今日禁煙章程不可變,都可以言明自己的理由。那就從許乃濟開始吧,就由你再向大家解釋一下,你所言弛禁之法,究竟如何?你的奏疏多數人應該已經看過了,你只說其中幾處要點,也就夠了。”
“皇上盛恩,准臣出言,臣不勝激切。”許乃濟聽了道光相問,也當即出班成禮,隨即便向群臣言道:“臣上言弛禁,是因為臣歷官中外,親眼所見,如今鴉片泛濫,朝廷之力,實已不能有力根絕鴉片。十年以來,朝廷禁煙章程一再改易,私販鴉片的處刑之數一再降低,如今只私販鴉片百斤,便需處絞,法度之森嚴早已十倍於前朝。可是即便如此,這鴉片我們成功查禁了嗎?不僅沒有,而且鴉片泛濫之狀,已是愈演愈烈!更有甚者,許多盜賊水匪,假借官吏清查鴉片之名,侵擾百姓,不僅百姓受累,官府威儀亦自受損,若是清查鴉片,已經困難到了這個地步,那臣認為繼續嚴禁鴉片,只會讓天下紛亂,再無安寧之時!是以臣以為,如今境況,嚴禁不如弛禁,對尋常百姓,朝廷勸諭即可,實無必要再去嚴查嚴辦,只官員、士子、兵丁嚴禁,一概如故。此外,鴉片泛濫,近十年來,白銀外流亦自以千萬計,若是放開禁令,自可將鴉片入稅,仿舊時藥材納稅之例,如此,則白銀不致外流過甚,否則銀價日增,百姓亦有不堪之狀。”
“皇上,臣以為許太常之言大謬,絕不可行!”不想許乃濟話音方落,便有一人站了出來,這人是給事中朱嶟,只見他拜過道光之後,當即向群臣言道:“許太常奏疏我等均已看過,其中大半皆是荒謬之語,看似有理,實不可行!許太常言及官員士子兵丁,不在弛禁之列,純粹是一廂情願的臆想,最開始吸食鴉片的是哪些人,其實就是許多官員家中的幕友家僕!正是因為他們吸煙,所以市井遊民方才漸染惡習,而如今鄉村百姓,其實吸煙者並不多。那許太常所謂嚴禁官員士兵吸食鴉片,又有何用?幕友家僕,不在禁煙之列,他們還可以吸食如故,而鄉間百姓眼見弛禁,又怎能不為鴉片所誘?如此,是對已經吸食鴉片之人一再縱容,而對那些尚未吸食鴉片之人,朝廷竟要誘導他們吸食!朝廷嚴明法度,亦有教化之用,可一旦朝廷自毀法度,那不是說,朝廷放棄了自己的教化之責嗎?一個教化之責都盡不到,任由百姓廉恥喪盡的朝廷,百姓還能信服嗎?”
“朱給諫,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鴉片之所以泛濫,或許有一部分原因,是幕友家僕吸煙所致,可如今天下間皆有吸食鴉片之人,難道所有吸煙上癮的人,都是被幕友家僕誘導吸煙的嗎?”許乃濟也向道光言道:“皇上,朱給諫所言幕友家僕,臣確實疏忽,若是日後弛禁,自可將他們同於官員兵丁,不在弛禁之列。但鴉片之所以如此泛濫,臣認為不在於幕友家僕之勸誘,而是因為鴉片本就是易於成癮之物!百姓一旦吸食鴉片上癮,就會源源不斷地購入鴉片吸食,所以對於私販鴉片之人而言,無論幕友家僕吸煙與否,他們都會想辦法讓百姓上癮,進而販賣鴉片,而戒除煙癮實在困難,如今民間也沒有根治之法,這也是臣以為,如今鴉片難制的原因。至於教化,臣以為朝廷還是要做的,鴉片易於成癮,應該告知百姓,但百姓吸食與否,實在不是如今朝廷能夠控制的,倒不如任民間自立規約,讓有戒煙之志的士紳自行監督規勸百姓,也就夠了。”
“皇上,臣以為,許太常之言不能讓臣信服。”這時,御史許球也出班向道光奏道:“所謂鴉片徵稅之言,實在大為荒謬,如今我天朝對鴉片厲行嚴禁,洋人猶自私販鴉片,一年幾至百萬斤,那若是朝廷果然弛禁,只恐洋人販運鴉片之數,不數年即可翻倍!到那個時候,朝廷收鴉片稅又有何用?洋人不還是把銀子都賺走了嗎?許太常說是官兵不在弛禁之列,可是官兵不也是從百姓里來的嗎?若是百姓都吸煙成癮了,那新招募的兵丁,新選任的官吏,要如何保證不被煙毒所侵?更何況,如今天下有良知之人,皆以鴉片為毒物,許太常覺得,堂堂天朝,向一種毒物徵稅,這成何體統啊?”
“皇上,許御史,臣在奏疏中已經言明,觴酒衽席,皆可戕生,附子烏頭,非無毒性,如此舊時至毒之物,歷代從未嚴禁,是以國朝禁亦可,不禁亦可,天朝威儀,並不會因為朝廷禁煙與否而受到貶損。新選任的官吏,後來入伍的兵丁,如果有吸食鴉片之事,將其逐出,永不敘用即可,總是要比直接到百姓之中拿捕私販鴉片之人要方便些吧?至於白銀外流,自可明令洋商,在販賣鴉片之際,不收白銀,只准以貨易貨,如此白銀便不至於流失了。”許乃濟依然有自己的主張。
“許太常,您方才所言,仍不過只是空言。鴉片之毒,在於緩慢成癮,附子烏頭,服食即可致命,是以無人敢於大量購食,這和鴉片能一樣嗎?至於以貨易貨,更是你一廂情願之言,若是以貨易貨之法可以施行,那為何這些年洋人私販鴉片,運出去的都是白銀呢?洋人想要賣鴉片,不就是為了賺咱們天朝的銀子嗎?你所言以貨易貨,洋人定然不會同意,此後還是會私販鴉片,那相較於今日,又能有什麼改善呢?”許球自不相信許乃濟之言,二人之間,仍是針鋒相對。
“那許御史,如今嚴禁之法,您覺得可行嗎?朝廷自仁宗皇帝之末,至今整整二十年,一再加強鴉片之禁,可效果又如何呢?”許乃濟也向許球問道:“難道這二十年的禁煙,許御史,各位大人,你們還看不出嗎?按如今的章程法度再辦下去,這禁煙之事,已經辦不動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