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故人
這日,她到庭院的亭中小坐。
心中略略有幾分無奈,不大喜歡被人盯着,於是,她吩咐左右退下,無要事不得靠近。
茫然了半晌,心中有些空蕩蕩。
端起案几上的冷茶,喚來俗雲,只是飄忽地道了句茶涼了,再換一壺,才踩着步子起了身。
那會兒夜半子時,在那兒唱了場活春宮后,便有許些天不見溫公子了,更沒想到,她堂堂上神,使不出仙法后,竟差點被白白佔了便宜。
數月來,本上神對着這人處了半天,心煩意亂,左右無人陪着,只好自己回天庭走一走。
頓時,宋析純大喜,折磨老鳳凰的時候來了。
……
南天門外一派春色,雲蒸霞蔚。
站了片刻,一雙小仙娥恭恭順順地前來迎接,這兒玉石鋪墊的台階,明晃晃地,晃得令她百感交集,過南天門時,便也沒空心思四處張望,着小仙娥直接將自個兒領去了老鳳凰近旁暫住的側殿。
殿外立成兩列的宮娥,施施然站了一派排,前頭的那個,邁了小步子一路進門去,想必給老鳳凰報信兒去了。剩下的這一排,正與她作了作禮數。
眼下這光景,讓本上神心中,略過了一絲詫異。
站了一會兒,方才進去通報的掌事宮娥氣喘吁吁地跑來,賠起一張笑臉,雙眼卻仍直勾勾地望着她:“儀純娘娘,不知您鳳駕歸來,實在是有失遠迎,只是君上這一會兒正在議事,怕不大方便能見您。”
沒挑對日子,委實讓人頭大。
於是,她實在不大想顧着上神的風範,乾脆地問宮娥,能否先領她去歇一歇。
那人兒自是滿口答應。
宋析純一邊喝着濃茶一邊臨窗閱書。
園子裏頭,古樹參天,邊上吐出了綠油油地花骨朵來,似一副綠簾攬住門窗。平白地扮出幾分暖來。
頂了外頭半柱香,心中浮出一句話,樹欲靜而風不止。
這話,用來形容眼下的光景,再合適不過了。
正當讀的入神,許久不現身的老鳳凰一晃出現在外頭,他還是那副模樣,左右不過是穿的樸素了些,望了她一眼,輕笑一聲:“小純?數月不見,見胖了。”
宋析純愣了一愣。
見胖了?
本上神在凡間,且不說和溫公子氣了幾回不進食,還有幾回,睡昏了頭,至少少了七八頓午膳沒用上。
如此這般,還能夠見胖?
雖有幾分無奈,但還是拱起雙手,與他還個禮,笑道:“你也見胖了,起碼六七兩。”
與他交好多年,終歸有這麼一次,本上神懟他懟的水到渠成。
再一望,他的身後探出一隻小糰子,一臉不明所以,聽二人講的話,眨了眨眼睛,乖乖地扯住他的衣角。
兩個老神仙領了一隻糰子,一路散步在南天門外的攤子附近。
那小女娃子一路上撒歡兒跑,大呼小叫地,活潑得緊,倒是她爹,只當烏龜似的在後面慢慢跟着。
他走了幾步,又想起來什麼事似的,轉頭問她:“這幾月你一直在凡間,怎的今兒有興緻到我這兒來了?我記得白芨小仙上一回去瞧你,告訴我說,你在凡間玩鬧的本事又厲害了幾分,瞧他神色,也不像什麼假話。”
宋析純愣了好一會兒,並未接他的茬。
“幾月前,白芨說,你特意把他請去給你的娘子診脈,聽說已有了第四胎了,算起日子,如今該生了吧。”
話一出,老鳳凰臉上的笑,實在是掛不住,笑呵呵地說,他那位崑崙的娘子上個月生了個小公主,封號為知宜公主。
天君老兒百年不得一個公主,如今好容易見他生了這麼一個,而便是他身邊這隻糰子封了親王知宜公主。
她升調啊了一聲,啪地合上扇子,儼然道:“公主長的這麼大了?才幾月不見,天上還真生了許多變故。”
老鳳凰也忒不夠意思了,這般大事情,也不早幾日說。現今匆忙回來,手邊沒帶什麼好東西,公主親切地叫她一聲阿姊,自個兒卻連個蘋果也不曾帶,也忒叫公主傷心了。
第二日,某個丫鬟提了一籃蟠桃,語重心長道:“上神,您昨夜吩咐奴婢去王母娘娘那兒取的蟠桃,如今取回來了,要不要一併帶去給常衍帝君?”
她點了點頭。
丫鬟代送了禮去,在她從被窩裏爬出來之前,已去把地掃了乾淨。
直到下午申時。
耳邊有細細的有聲音在喊:“儀純娘娘,娘娘,天君有要事求見……”
那丫鬟站在床頭,大約叫喚了兩三聲,本上神才悠悠轉醒,把身上的錦被掀開,便見丫鬟納頭而拜:“天君,娘娘才剛醒,還請天君先去南天門候着。”
雖說本上神瞌睡,少了禮數,但天君老兒這般,私闖這麼一個女子的廂房,委實不妥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
靈台清醒了幾分后,心中猜中了天君老兒這一回來,是為了什麼事。
丫鬟送來了衣裳,更衣后,才不緊不慢地走至南天門。
天君身邊,坐着常衍,雙目緊閉。
宋析純不同往日坐在天君身前的位子,而是挑了個不那麼顯眼的位子坐下,手裏頭還握着幾個枇杷。
天君老兒起身,拱手賠笑道:“不知娘娘尚且在午休,擅自闖了臨安宮,叨擾了娘娘,千萬別怪罪。”
她啃了口枇杷果,沒吱聲。
“無事不登三寶殿,天君今兒把各路神仙都召來,是為何事?”老鳳凰理了理衣袖道。
“常衍帝君別怪罪,今兒召來各位,還是因為小女對不住儀純上神。”
老兒口中的小女,乃是當初司祿星君下凡一遭,說求她幫着點透仙友,硬是塞給她的昭和公主。
“那天,司祿星君拎了兩壺竹葉青,來與我說,公主初為上仙,觸了天條,要給四海八荒一個交代,且尚不能輕易原諒,求了我點透,回到九重天,必定重重謝恩。”
她放下枇杷,一手拿着茶蓋,拂了拂茶水上的幾片茶葉。
頓了頓,又開口道:“但,那公主自個兒對凡人動了心思,說要與那凡人相伴一生,求本上神成全,但那凡人對公主無意,自那時,公主便不見了蹤影。”
天君做小伏低地看她,懇切地說:“上神說的不錯,自那天,小女求那凡人,那凡人對她並不動心,小女便絕望地回來,與我說了許多上神的不是。”
老兒還是看着她,不說話,情境有一點點詭異。
正在此時,殿門忽然被撞開,一個人影兒飛撲過來:“父親——”
那人影直直地撲向老兒,拉住他衣襟,哭着小臉道:“父親,女兒知罪,只是純娘娘心思陰毒,明知女兒對那凡人有心,卻還攔着女兒。”
昭和公主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天君老兒被她看着,忽然愧疚心大生,忍不住想說什麼。
老鳳凰咳了聲,氣氛一時十分尷尬。
“天君,天條你熟悉,也不至於輪到我與儀純提點什麼。”
“常衍帝君說的是。”老兒起身賠笑。
“天君,是否能聽我進言一句?”
某位仙官起身作了禮數,見他點頭,便娓娓道來:“昭和公主雖觸了天條,並對一介凡人公子動了心,但依臣看,那凡人定是使了什麼,才讓公主迷惑了心,要治公主的罪,那請天君公平些,也治了那凡人的罪。”
本上神萬分慶幸,幸虧少年得道,飛升上神。若是晚幾個年頭,光與這些小仙在一處,也要氣的少活幾十年。
她按住額角想了想。
頓了良久,她放下茶水,吩咐丫鬟道再,水涼了,再去換上一壺。
殿中一眾神仙一時默不作聲,丫鬟匆忙地端來了熱茶,宋析純才窩出來“放肆”兩個字。
仙官拱起手,張大嘴巴道:“上神在這,小仙實在不敢放肆,只不過說的句句屬實。”
默了一默,又開口:“小仙是天君親封的司水仙官,在這會兒上,小仙自是有發言權。”
宋析純揚起眉,居然浮出了一絲笑意。丫鬟立刻如魚見水,從手中接過茶杯。
“你是親封的仙官,本上神是自常儀神后,四海八荒唯一的月母。”她垂眼,剝了一塊枇杷皮道。
老兒反應快,感應到氣氛不對,往那一處一瞪,一把掩住那張禍嘴,寒起面孔,開口便要治他的罪。
“司水仙官,犯上不敬,拉下去杖責。”
那仙官雙腿亂蹬,怒氣大嚷:“小仙只不過是實話實說,天君還這般對我……”
兩個天兵抿着嘴過來,把他架走。殿內數十位神仙,在本上神身邊跪下道:“月神息怒。”
其他的事兒實在扯的遠了,宋析純並未說什麼,道了句回歸正題,便接着剝起了枇杷皮。
“昭和公主,觸犯天條,罪孽深重,卻罪不至死,便罰在凡間受苦三世。”老兒身邊的判官念了旨,便匆匆宣告了退朝。
方才到臨安宮,院外匆匆走來一人來報:“上神,帝君回來了,帶回一位小貴客在正廳,吩咐您立刻過去。”
本上神匆匆換了件外袍,趕到前廳,老鳳凰,知宜公主都在廳中的客席上坐着。
她跨進門檻,道:“今兒火氣大,怠慢兩位了。”
“可別裝了,趕緊坐下,你多月沒回天庭,回來一趟,卻是委屈了,我弄了幾壺竹葉青來,你向來愛喝的。”
“我這上神的形象,可要挽回挽回。”
他放下竹葉青,打趣說,成天一處廝混幾萬年了,還要在人面前如此客套做作,有趣有趣。
……
天色漸暗,山路不好走,周硯要求在山上住一夜。奈何溫公子知曉有個地兒玉石甚多,上山來找,見周硯這般,竟生生將他打出了山。
周硯一邊握着樹杈子,在地上畫圈,一邊欽佩他的好膽色,被那麼一頓好打,也妥協留下一塊兒找。
天亮了半個時辰,二人抱了塊玉石,才拖着疲憊地步子回府。
所謂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她不過在天上待了幾個時辰,凡間早已過了數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