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異世

久香站在鏡前，鏡中現出一女子形象，甲胄當身卻磨損殆盡，頭頂髮髻簡單盤起戰盔卻不知所蹤、腳蹬一雙戰靴然沾滿污泥陳漬看不出本來面貌，渾身上下沾滿暗紅污跡、斑斑點點分明是鮮血所濺。然而，從這身行頭中露出的肌膚上卻看不到任何污漬、雪白如玉仿若新生。但這並非久香驚呼的原因，她說她不可能是這般模樣乃是因為，眼前這人的面部，白板一張，眼耳口鼻處空無一物，只是一張白面，玉壁一般光滑溜凈。

她伸手摸向自己面部，鏡中人亦然，雙手觸及之處果然如鏡中一般，空白麵皮一張。無論她怎樣努力張嘴、眨眼，手中麵皮與鏡中白板皆無任何反應。

‘啊！’她想尖叫，卻忽然無法發聲，她想再看一眼那面鏡子，卻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再無法視物，耳畔也突然安靜只有陌生而空蕩的嗚咽在腦中迴響。她不由雙腿一軟跪倒在地。老婦見狀向她緩緩走來......

又是象初見那朱紫時一般陷入一片無邊黑暗之中，自己依然是那粒塵埃，不得動彈無法發聲、身不由己黯然飄蕩。這一次，她沒有飄蕩很久，身邊便又現出光波流轉，她對此記憶尤新，上次經歷雖然痛徹心腑，但卻又令她欲罷不能，此時的久香，雖然微不可見，卻是膽壯心雄沒有絲毫懼怕向那光波處集聚而去，當然，任她有血氣之勇，這聚勢非她能左右，她用盡全身力氣，也不過只是使自己這粒塵徒勞的原地抖動了幾下。

這次聚集無需她參與。

“不知，還能不能再見他一面。”然而他是誰呢？她不禁有些悵然若失。然而這一次，這光波聚集后卻只組成一個戎裝形象、站立叉腰，看那甲胄形狀不正是自己剛才鏡中的樣子？正待細看，黑暗中又是一陣劇烈地震動，振波中傳出一個字：“離”。

“還是，李？”久香沒聽清。

“久香姑娘，莫怕。”蒼老聲音在耳邊響起，她又恢復了五感，近處花香、外間鳥鳴清晰可辨。久香猛地睜眼，看到老婦已經走到她近前，正彎腰要把她扶起。久香站起身，忙又向鏡中望去，卻見鏡中現出影像乃是一個年輕女子樣貌，尖鼻闊目、厚唇寬頜，頗有些男相，但也不至難看，更不是白板一張。

她看向老婦。“剛，剛才......”久香舌頭有些打結。

“不錯，剛才你若不照鏡便不知自己何等樣貌，但如今知道了，你如何看？”這婆婆似乎並不知道那白板面容、戎裝女子和她化作塵埃之事。久香心道，難道那是只幻覺？毒還沒消？那蘭姨那丸藥，無效？

她再次向鏡中面容望去，鏡中女子十六七歲模樣，尖鼻細目，厚唇寬頜，身着紫綢上衣和艷紅小裙，頭上沒有什麼多餘的飾物，只梳着簡單的垂雲髻，還有几絲秀髮掉出髮髻，落在耳邊似是奔跑時髮飾匆忙掉落帶出的髮絲。“正是嬉笑的年紀，卻面帶愁容，縱喜服加身，亦無法斬獲笑意，黃婆婆，難道我是在嫁人路上？被人害死的？”

婆婆爆出一陣笑聲，讓久香知道自己的猜測和答案八杆子打不着。“此非姑娘真身，這是朱紫和蘭姑為了救你交與你的一具已死之人的軀殼。”說著，老婦拿起一支放在几案上的纏絲細枝，丈許長、細如小指。婆婆臉上現出一抹遺憾，但隨即又現出一絲欣慰之色道：“但你一能見朱紫真身，二能看出此鏡中人面有愁容，三能察於細微，可見你確實如他們所說，不一般。難怪蘭姑把費力找來的軀殼用在你身上。”

“蘭姨給我的軀殼，”久香腦中出現自己魂魄進入一具腐爛屍體的景象不由一激靈，但又忽然想起了剛才的無面之人，“難道我初來時的樣子有何不妥嗎？”

“姑娘這次猜對了，初到街巷間她們母女便發現姑娘不同，一身戎裝渾身是傷，而陽間此地近年來並無戰事紛爭。”老婦走至那巨大的鳥籠旁邊，將細枝伸過籠中縫隙，久香這才發現那籠子縫隙極大，其中一些體型小的鳥甚至可以輕鬆飛出，但卻沒有一隻逃離，心底稱奇。但眼前有更大的疑問。

“所以，那街巷是人世陽間？”

“陽間、陰間並非以地而概之、以時而計之。”長枝伸至籠中最高處那黑鷹嘴邊，黑鷹竟主動張嘴銜住，老婦手腕一抖，長桿一挑，黑鷹展翅瞬間化作一道黑霧隨着長桿飛出籠中，而那些悠閑自在的五彩鳥兒也都如聽到號令一般紛紛飛出鳥籠，老婦長桿向久香一指，黑霧飄忽而至圍在久香身周盤旋環復，初時只是朦朧稀疏，但越轉越快越轉越凝重深沉，黑霧竟成了黑幕。五彩鳥兒亦隨着黑霧以迅疾之速環於久香身邊，轉眼便融入黑幕之中，如夜幕之中的閃電一般。這分明是那墨色圓盤遮日時身後漫起的黑霧模樣，久香想起了蘭姨帶她上天，也想起了朱紫那長長一聲哀嚎。

“黃婆婆！”久香呼救。

“莫怕！它不會傷你。”婆婆的聲音傳來，“這是翳氣，可助你參透此地。”

翳氣轉眼間便將久香湮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