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陷落

第三百六十二章 陷落

一身道服的裴昔走出宮城,抬頭看了看刺眼的陽光,然後緩緩地在街頭漫步起來。

一切都好像發生得太快,從燕軍力盡到金陵城破,好像只是短短一瞬間,快得讓人都反應不過來,這個江山,就要易主了。

讓裴昔覺得諷刺的是,很多時候那個陛下都沒有想起他,想起錦衣衛,反而是這最後一刻,他才被陛下當成了最信任的人。

可笑至極。

心底雖然這麼想,但他的神情還是很從容,閑庭信步地走在街頭,沒有去看那些惶恐不安四處奔逃的百姓,好像這個世界只剩下了他自己。

說實話他其實並不在乎燕王贏不贏,兩頭下注的好處就在於此,燕王造反,聲勢浩大,錦衣衛自然能得以起用,燕王贏了,他想坐穩這個江山,錦衣衛更是會重新成為洪武朝時的模樣,這一切都印證了當年他放顧懷離開時的預想,那就是無論如何,他和錦衣衛都不會輸。

一間茶鋪出現在了街道的盡頭,裴昔停下腳步,那茶鋪的招牌上,角落裏有個飛魚的標記,隨着風吹日晒,已經有些脫漆而顯得模糊不清了。

裴昔想了想,抬步走了進去。

外面正在打仗,沒有人還有心情來喝茶,年輕的夥計守着茶爐有些不安,看見裴昔,他迎了上來,裴昔打量着茶鋪里的情形,沒有開口。

過了許久,他才問道:「該有個老掌柜?」

「是俺爹,客官你...」

裴昔比了個手勢,夥計的眼睛猛然瞪大,過了片刻,他跌跌撞撞跑去了後堂,扶出了風燭殘年的老人。

「指揮使大人?是指揮使大人來了嗎?」

裴昔無聲地笑了笑,錦衣衛之所以是錦衣衛,不只是南鎮北鎮的幾千番子,當年朱元璋用以控制天下的,其實是無處不在潛伏民間的秘諜。

只可惜已經有很多年沒能啟用這些秘諜了,當年忠心果敢的軍漢,如今也變成了這副垂垂老矣的模樣。

明明近在咫尺,裴昔卻從來沒有來過這間茶鋪,明明知道自己是秘諜,卻活成了普普通通老掌柜的模樣幾十年,這世上,終究不止他裴昔一個人在為錦衣衛的理想而奮鬥。

如果他一直沒有出現,這個老掌柜應該會老死,然後把責任交給他的兒子,然後是兒子的兒子,除了錦衣衛的指揮使傳遞的名冊,可能世上已經沒人知道這家茶鋪的掌柜其實是錦衣衛的秘諜。

裴昔笑了笑,俊朗如春風:「有件事情,交給你了。」

半個時辰后,裴昔走出茶鋪,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飛魚的標記,然後再不回頭,走回了錦衣衛的官署。

依舊是那副落魄衙門的模樣,而且此時此刻,大多番子也沒心情做事了,只是在看到裴昔后,他們還是回到了自己的崗位,因為錦衣衛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位錦衣衛指揮使為了維護錦衣衛的尊嚴和權力,苦苦支撐了多少年。

裴昔走回了那個他待了很多年的小院,選擇回來,自然就選擇了去死的命運,畢竟錦衣衛要得到重用,指揮使必定是皇帝最為信任的人,而朱棣有秘諜司,有顧懷,不可能輪到他,但他...怎麼可能選擇逃命?

他要等一個人。

打開抽屜,拿出那幅《錦衣伴駕出巡圖》,他從袖中拿出絲巾,輕輕地擦拭着。

他一定會來的。

朱允炆獃獃地坐在宮中,城破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金陵,就算身處皇城,他也能聽見那依稀的喊殺聲,看見城中處處冒起的濃煙,這些日子他並非對這一刻的到來毫無預料,但當它真正來臨的時候,還是顯得這麼...殘酷。

皇帝做不成了,老百姓也做不成了,走上了這條路,真的不能回頭了。

大殿裏很安靜,那些以往圍繞着他的謀臣已經不見蹤影,那些高談闊論的書獃子大概終於明白了理論和實際是有差距的,只是這世上,從來都沒有後悔葯可賣。

方孝孺去守城了,齊泰和黃子澄不見蹤影,文武百官沒有一個人願意呆在他的身邊,在這最後的時刻,朱允炆徹底懂了什麼叫眾叛親離,他臉上露出極度悲拗和憤怒的扭曲表情,對着空曠的大殿喊道:「是你們這些人給朕出的主意,事到臨頭卻各自逃命!」

但此時他的怒喝不會再有群臣的響應,回應他的只有深邃大殿的回聲。

也是,到這個時候,無論斥責誰都沒有意義了,朱允炆唯一的希望,大概就是剛剛入宮的裴昔。

裴昔還是忠誠的...他給自己提供了一條路,一條遠離所有人,遠離這一切的路,只是要放棄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朱允炆看着偌大的宮殿,他在這裏長大,在這裏度過了所有的時光,這裏的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以往他為自己生在天家而感到光榮,但這一刻,他卻是無比地憤怒和失落。

每個人都是怪物,他們不顧一切,用盡各種陰謀手段,坑害、污衊、殘害他人,只為了那份權力,每個人都在朝着權力的頂峰爬去,而原本站在頂峰的自己,即將被朱棣一腳踢下去!

朱允炆心底突然湧起了一絲惡念,他不可能再擁有的,也不能讓朱棣拿到!他要燒掉這座宮殿,把它徹底毀掉!即使新的宮殿將再建起來,朱棣也拿不到這屬於自己的東西!

他舉起燭火,扔向了那些飄揚的輕紗,火光燃起來,讓守在殿門口的宦官和宮女發出了驚呼。

發出驚呼的還有皇后和年幼的太子,朱允炆凄凄惶惶地轉過頭來,卻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們。

他向著那老人最後詢問了一次:「真的只能朕一個人離開?」

老人看過了太多世間的風霜,並沒有露出太多表情,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朱允炆臉色蒼白,他伸出手顫抖地抹去皇后臉上的淚痕,他以前覺得自己一直不喜歡她,但這一刻,為什麼如此的心如刀絞?

「是朕無能,國運多舛,江山傾覆,你們若是落入燕逆之手,該如何是好?」

身後宮殿的火焰熊熊燃燒,彷彿擇人而噬的猛獸。

年輕的皇后突然明白了一切,她緊緊地抱起自己的孩子,聲音顫抖:「他還這麼小!」

朱允炆痛苦地閉上雙眼:「要怪,就怪他生在帝王家吧...」

外城既破,大局就已經徹底定了,徹底清掃內城,只是時間問題,朱棣遙望着宮城,卻沒有走進通往內城的城門。

怎麼面對朱允炆,是個很嚴肅的問題,靖難靖到這裏,一個處理不好,史書會怎麼寫?

這件事沒辦法交給其他人,顧懷已經帶兵進內城了,朱棣現在只希望顧懷能交給自己一份完美的答卷,然後讓自己沒有負擔地坐上那個位置。

他勒住馬韁,看向那些知道金陵城破,早早跑來投機跪倒路邊的官員,揚聲問道:「俺那五弟如今在何處?」

一個機靈些的文官連忙起身應道:「殿下,臣知道周王殿下拘押之處。」

「頭前帶路!」

「是!」

當即有親衛給那文官牽過來一匹馬,那文官一臉受寵若驚,在親衛的幫助下爬上馬去,一路引着燕王往關押周王的地方走。

周王朱鐤,是朱棣的同母胞弟,朱棣造了反,他自然也就成了朱允炆極度看不慣的對象,其他藩王到了金陵多少還能享受點藩王待遇,頂多也就軟禁,這位可就慘了,打從進了金陵城就被關在宮城外浣衣坊旁,連子女都要分開羈押,周王夫婦被關在巴掌大的院落里,只有一間孤零零的房舍,四面的圍牆都加高了,連圍牆外的樹都看不到,頭頂上只有一片天空,還有偶爾飛過的飛鳥,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從去年年底被吃飽了撐着沒事幹的朱允炆從雲南抓回來,周王夫婦每天除了幾口飲水,兩頓飯食,連洗漱用的水都沒有,半年下來,兩個人都快成野人了,院落房舍和身上俱都臭氣熏天,而且他們對於外界之事一向不知,連如今燕王打到金陵了都不知道,怎一個凄慘了得。

此時已經六月,天氣炎熱,院子裏連棵乘涼的樹都沒有,周王躺在屋檐下面,正看着光禿禿的地面發獃,周王妃就在一邊翻着衣服,挑着裏頭的跳蚤,這衣服還是冬衣,穿了幾年破得不成樣子,偶爾周王妃翻找出個跳蚤,便用指甲掐死,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光看她現在這模樣,誰能想到幾年前她還是美麗過人知書達理的王妃?

之前在雲南生活雖苦,但至少還被當成活人,可自從回了京師被關進這裏,他們好像就被世界遺忘了,每天能看到的,就是頭頂的一片天空,時間久了夫妻倆連說話的力氣興趣都沒了,每日睡醒了就看着天空發獃,盼着有隻飛鳥經過,能看見一點活着的東西....

院門忽然劇烈地抖動起來,嚇得周王朱鐤一個激靈,他知道自己身為燕王胞弟,回了京師會是個什麼下場,也知道早晚有一天要被朱允炆拖去明正典刑,這半年來朱允炆好像一直忘了他,他也不是沒想過死了也比這樣苟且偷生好,但真有人來找他了,恐懼又再一次佔據了他的心靈。

他緊緊地抱着和自己一樣衣不蔽體的王妃,眼淚流了下來,等待着朱允炆的人破門而入,只見一隻大腳果然踢開了鎖死的門扉,煙塵過後,密密麻麻的人影出現在了門外。

踢開門的幾個持刀大漢掃了一眼院子,待看到屋檐下那對蓬頭垢面的夫妻后,俱都愣在了原地,他們還沒來得及詢問,一身黑色鎧甲的朱棣就闖了進來,與朱鐤四目一對,兩個人都愣在了那裏,朱鐤是沒想到自己的四哥怎麼會出現在金陵,朱棣是沒想到自己的五弟在雲南茹毛飲血三年,又被囚禁在此半年後,居然變成了這副模樣。

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互相打量了半天,朱棣鼻子一酸,眼淚就流了下來:「老五,哥...救你來了!」

朱鐤突然明白過來,他嚎啕一聲,撲過去緊緊抱着朱棣,放聲大哭起來:

「四哥!四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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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大明一贅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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