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隔江相望
靈璧一戰結束后,燕軍根本沒有消耗太多時間整理軍備,接收降卒,而是只用了短短一天,就收拾好了準備繼續行軍。
已經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所有人的心裏都只剩下了兩個字,那就是南下,用吃奶的速度南下,趕在朝廷重新組織起兵力之前南下,用奔雷一般的速度南下攻佔京城!
從靈璧出發去金陵幾乎是一條直線,燕軍自然也是朝東南方向直線行軍,五月初一,年後收到朝廷調令,千里迢迢從遼東走海路南下赴援的楊文在直沽被燕軍騎兵一衝即潰,楊文本人戰死。
五月初七,燕軍到達泗州,朱棣謁祖陵。
五月初九,燕軍取道淮安、鳳陽,陰魂不散的盛庸帶領募集而來的殘兵臨河固守,朱棣譴顧懷、顧成率五千騎兵於上游渡河,繞后突襲,盛庸敗走,燕軍遂克盱眙。
五月十一,燕軍兵發揚州,五月十七到達天長,朝廷監察御史王彬號召全城軍民固守待援,但屬下反叛,趁其沐浴將其綁縛,后開城投降,揚州不戰而降,高郵也聞風換旗,燕軍過揚州城而不入,兵鋒直指金陵。
揚州失陷,京師震動,壓根不用看地圖,只要稍微有點地理常識,就知道揚州離金陵有多遠,幾乎就隔了一條長江,靖難之役終於到了最後的階段,朱棣只要再邁出一腳,就能踏入朝思暮想的京城。
坐在龍椅上的朱允炆已經被接踵而至的噩耗打擊得六神無主,慌亂到了極點的他萬萬沒想到,削藩居然削到他自己皇位不保,朝中百官顯然也被這一連串的軍情驚呆了,每日朝會,呆若木雞的百官就聽着顫顫巍巍的年輕小黃門懷恩用尖利的嗓子念着戰報,聽着那一個個城池被燕軍攻下,聽着燕軍距離金陵越來越近,而在揚州失陷后,這種獃滯迅速變成了恐慌,百官都要瘋了,燕軍居然打到了揚州!
此時的朱允炆迫切需要人給他安全感,可齊泰和黃子澄此時並不在京城之中,他的智囊團只剩下了方孝孺,於是朱允炆將祈求的目光投向了這個書獃子,而這個書獃子也拿出了他的計策。
不得不說方孝孺也是一朵奇葩...整個朝堂的官員都快瘋了,朱允炆本人都已經要哭出聲了,方孝孺還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只見他不慌不忙拿出做學問的態度,吊足了朱允炆的胃口之後,提出了幾條對策:
首先是要派出大臣到地方去募兵,也不用太遠,金陵附近就行,民間總有義勇之士會站出來保衛陛下的;其次就是號召天下勤王,要知道大明很大,別看朱棣一路打到了揚州,可他實際控制的區域還是只有那麼點,其他地方還是忠於陛下的,只要陛下下旨,保管有各地官員會帶兵來援;而最後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爭取時間,要派人去找朱棣談判,許下割地求和的承諾,以此來麻痹朱棣,等到大軍到了,就徹底和朱棣翻臉。
不得不說讀書人說話確實有水平,這些計策能不能成是另一回事,起碼方孝孺口若懸河的模樣看起來就很像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的國之柱石,朱允炆看他如此有把握,也只能是硬着頭皮按照他的計劃行事,希望這位書獃子能在最後時刻拉他一把。
依然是一個敢說一個敢做的風格...朱允炆也不想想,外出募兵、號召勤王都是沒辦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朱棣都打到門口了,怎麼可能來得及?
而所謂的召朱棣談判割讓土地爭取時間就更搞笑了,朱棣打仗都不喜歡循規蹈矩,玩弄詭計爭取時間正是他的強項,哪裏會上這種當?辛辛苦苦、勤勤懇懇地造了四年反,一塊地就能打發了?
朱允炆到現在都還沒想明白朱棣要的是什麼。
但話雖如此,方孝孺提了意見,朱允炆要照辦,朝中同樣六神無主的大臣們也沒有辦法,只能按照方孝孺的部署去安排一切,其中所謂最重要的拖延朱棣的任務,被交給了慶成郡主。
按理說這種軍國大事,該是大臣勛戚出面才是,怎麼會讓一個郡主去?但這位郡主確實不簡單,她可不是朱允炆的妹妹或者女兒,而是先帝朱元璋的侄女、朱允炆的長輩,真要論起來,她還是朱棣的堂姐。
得了,一切都妥當了,好幾個大臣被派出京募兵去了,之前就在蘇州等地募集兵糧的齊泰黃子澄被召還,蘇州、寧波、徽州等地的知府收到旨意,也紛紛表示馬上就帶兵入京勤王,慶成郡主也收拾收拾出了京城,過了長江去與朱棣談判,起碼從表面上來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五月二十二,長江北岸,燕軍大營。
江風呼嘯,吹得大營里的軍旗獵獵作響,年逾五旬宮裝打扮的慶成郡主走下樓船,有些局促緊張地走進了燕軍軍營。
她只是個婦道人家,朱元璋還在打天下的時候,她就已經是個大姑娘了,那時候窮得不行,也就沒有讀書識字的機會,後來雖然貴為郡主,但說到底不過是個質樸本分的農家女,此時來摻和這種軍國大事...偏偏她不來還不行。
既然是郡主,還是燕王的親戚,搜身的事情,燕軍士卒是不敢做的,幾個親衛恭恭敬敬地迎着慶成郡主往裏走,一路上慶成郡主左右看看,到處都是或巡邏或休息燕軍士卒,軍容整齊,殺氣盈宵,不由暗暗心驚,等到了大帳前,幾個親衛停下,示意慶成郡主自己進去就行,畢竟親戚見面聊家事,是不適合有外人的。
慶成郡主定了定心神,挑起帳簾走了進去,一眼就看到了正坐着看兵書的朱棣,自打洪武十三年朱棣就藩北平之後,兩人就沒有再見過面了,如今二十多年轉眼過去,當初的英武少年郎已至中年,而自己也成了個發福老嫗,時間...還真是不饒人。
朱棣放下兵書,這幾年他在軍中風餐露宿,有時幾天身不解甲,連天作戰,早已是滿面風霜,正當壯年卻已兩鬢斑白,看得慶成郡主心頭難受,哽咽着喊了聲:「小四兒...」
畢竟是女子,容易觸景傷情,這聲小四兒喊出來,就已經淚流滿面,朱棣見到當年在金陵常常陪他玩耍,有農家質樸親情的堂姐,也不由有些鼻酸,站起身上下打量着慶成郡主,感傷道:「敏姐,你也...老了啊!」
姐弟相見,自然一陣唏噓,見朱棣並未冷言冷語相對,慶成郡主剛進軍營的緊張感也消失不見,好一番家長里短后,她才把話題繞回了正事:「小四兒啊,說到底,削藩不削藩的,都是咱們朱家的家事,用得着動刀動槍的么?不管咋說,陛下畢竟是你的親侄兒,你這當叔叔得讓着他點不是?骨肉相殘,終究是讓外人笑話了去,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朱棣聽得很認真,並且不斷點頭稱是。
慶成郡主頓時覺得形勢一片大好,之前那些大官也是給她緊急培訓過的,自然知道該趁熱打鐵更進一步:「陛下畢竟是陛下,你是不知道哇,陛下都準備下罪己詔了!小四兒啊,姐姐來的時候,陛下都說了,只要你肯退兵,不要再打下去,陛下就願意割讓北境,與你共治天下,陛下都已經這般大度了,你何必要鬧到最難堪的地步?」
朱棣仍是點頭,慶成郡主講得有些口乾舌燥,也覺得該說的都差不多了,便停下來喝了口水,等着朱棣的答覆,朱棣看她已經講完,才終於開口說話。
他面色平靜,語氣淡然:「俺這次起兵靖難,只是為了梳理朝政,誅滅女干佞,仿效當年的周公輔政而已,只希望陛下答應俺的請求,莫要讓俺難做。」
慶成郡主呆了呆:「什麼要求?」
朱棣意味深長地看了這位堂姐一眼,接著說道:「削藩首惡,方孝孺、黃子澄、齊泰,必須死!其餘女干佞二十六人,俱都在這份名單上了,若肯俯首認罪,倒也不必一定殺了,如果陛下不答應俺的要求,俺攻破城池之日,希望諸位兄弟姐妹早些去父皇的陵寢暫住,不然到時候,俺怕把諸位嚇着。」
話音一落,他從袖中摸出一份摺子遞了過去,分明是早有準備。
慶成郡主根本不敢去接,她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這個弟弟,這些話分明就是恐嚇!原來自己之前說的全是廢話,這個弟弟不但一意孤行,甚至在那麼一瞬間被親情融化冷硬之後,立刻就恢復成了原本的模樣,他居然在威脅自己和整個宗室!
她這才明白,在朱棣眼裏是沒有什麼兄弟姐妹,也沒有什麼宗室親情的,他已經打到了這裏,在他眼裏,世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支持他的,還有一種,就是反對他的。
慶成郡主不了解朱棣,她根本無法想像朱棣經歷了多少痛苦的抉擇和苦難的煎熬才走到了今日,眼瞅着金陵就在長江對岸,若不是忌憚朝廷水師,他此刻就已經揮兵城下了,用幾句話就想讓他走人?白日做夢!
眼看慶成郡主明白了一切,朱棣滿意地點了點頭,他語氣溫和,好像剛才那些話不是出自他口,又恢復成了慶成郡主印象里那個在金陵橫行霸道的弟弟:「既然如此,兵荒馬亂的,姐姐就請回吧,若是陛下不肯誅除女干佞,需要俺代勞,那到時候俺進了金陵城,謁孝陵,拜天子之後,再去探望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