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表裏不一
駱文雪剛走出自己的院子,就和駱文慧打了個照面。
自從二姨太執掌中饋后,把駱府後院打理的井井有條,越發得到駱振海的寵愛,她們母女倆的生活質量也越來越高,駱文慧的零用錢也比以往翻了好兩倍,以至於她的衣着打扮也跟着奢華起來,一改以往簡樸的素衣白裙,換上了艷麗時髦的洋裙,臉上的妝容也精緻了很多,本就天生麗質的她變得更加秀美嬌俏。
“四妹妹又去買新衣服了?”駱文雪問道。
駱文慧摸了摸手腕上新買的金鐲,“我們娘倆清苦了半輩子,好不容易闊綽起來,也該享受享受了。”她看着駱文雪身上一塵不變的素衣白大氅,問道:“你馬上就是大帥府的大少奶奶了,怎麼還穿的這麼素凈?”
“我習慣這麼穿了,而且我不喜歡穿金戴銀,嫌麻煩。”
“隨你吧,反正我可不能委屈了自己,不過我這算好的了,駱文鳶那才是真正的穿金戴銀,打扮的那叫個花枝招展。”
“我聽說陸一寒的堂兄要來,所有人都在忙活着接待他,駱文鳶也是為了能博得這位堂少爺的喜愛,才那麼費心思的打扮的,我這也正準備去見客呢。”
“你說陸一泓呀,你今天見不到了,人還沒到門口,就和駱文鳶相遇了,兩人相談甚歡,看起來是互相看對眼了,陸一泓現在請她去西餐廳吃飯了。”
“那為什麼不請進府里來用餐呢?”駱文雪問道。
“為了提防我唄,擔心我打陸一泓的主意,跟她搶這來之不易的好婚事,呵,她可真會以己度人,不過這樣也好,我也不用擔心被那人惦記上。”
“你之前不是一直說想找個好親事嗎?你就沒打算爭取一下?”
駱文慧笑意深長,“有些人眼中只能看到金錢利益,卻看不到更深層的東西,那對母女便是如此,她們只看到陸一泓的身價,卻沒看透他這個人的性子。我承認,陸一泓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不過嘛,要做他的妻子,恐怕得吃點苦頭。”
“可我聽說那陸一泓有勇有謀很得大帥賞識呀,莫非他表裏不一?”
“有句話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陸一泓既然能事事順陸大帥的心,那就說明他們是同一類人,私生活方面都是嚮往三妻四妾生活的世俗男人,駱文鳶若是嫁過去,將來呀,共侍一夫的‘姐妹’可少不了。”駱文慧用手摸了摸新買的耳環,輕笑道:“我承認,我自己也是個世俗之人,但我也是個眼光高的人,那對母女甘心和一幫小妾鬥法,可我不想委屈自己,我剛剛說了,我清苦了半輩子,下半生得好好享受才是。”
駱文雪會意的點點頭,忽然聯想到了霍曉蝶,她也是這個原因,才不願和陸家結親。
駱文雪笑道:“既然你這樣說了,我以後會按你說的這個標準去幫你物色好婆家的,也算感謝你之前對我的幫助了。”
駱文慧頷首笑道:“那就有勞三姐姐了。”
硃砂望着駱文慧離去的背影,輕聲道:“這位四小姐雖然年紀小,但心思倒還挺透徹。”
“我這個四妹妹就是這樣,看似靦腆溫婉,其實城府很深,而且心比天高,她才真正表裏不一的人。”
硃砂輕輕一笑,打趣道:“我看錶裏不一這個詞形容你最貼切。”
駱文雪倒是不否認,她道:“也正因如此,她才會選擇跟我站在一個隊伍里,因為我們都是一類人,就像她說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嘛。”
“唉,也不知道將來四小姐究竟會嫁到什麼人家去,或者說,什麼人家能入得了她的眼呢?”
駱文慧剛走進自己的屋子,馮氏便興沖沖的上前挽住她的手,“慧兒終於回來啦,來,快過來!”馮氏滿臉笑意,似有什麼好事來臨。
她牽着駱文慧在羅漢床上坐下,拍了拍文慧的手背,柔聲道:“慧兒呀,我跟你商量件喜事!”馮氏的氣色雖比原先好了很多,可說話還是那樣輕柔軟糯。
“什麼喜事?”駱文慧淡淡問道。
“我一個遠方表姐家的孩子你還記得嗎?你以前見過的,現在也十八歲了,正在警察廳任職呢,他這個人不僅模樣俊俏,性子也是最為正直的,我那表姐也不是個多事兒的人,你嫁過去的話,他們會對你好的。”
“哦,閔炎呀,以前確實見過。”駱文慧悠悠道:“我好像聽說,他到現在還和老娘擠在那座磚土房裏。”
“這個……雖說他們家境不算太好,但勝在一家人性子好呀!只要他們對你好,這比什麼都強。”
駱文慧不以為然的說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呢,結果就說了這個,我看是表姨她找不到好親家,這才想着跟你搞親上加親那一套吧。”
“哎呀!文慧,你怎麼能這樣說呢,你表姨就不是那種人,這事是我自己找表姐談的,我知道這樣說你肯定不會動心,我已經和表姐約着兩家見面了,閔炎現在又高又俊,你見了,肯定會喜歡。”
駱文慧擺擺手,淡淡道:“免了,我可不甘心後半輩子做一個貧家媳婦。”
“他們現在確實家境不好,但閔炎是個有志氣的孩子,將來肯定會有出息的。”
“那我們得等多久?幾年?十幾年?還是幾十年?咱們吃了那麼多年的苦,日子總算有了點好苗頭,眼看着就能和顯赫人家結親,結果你就選了個小警員?要是你沒個好親家,將來爹爹能給你好臉色看?”
“只要你過得好就行!娘怎麼樣無所謂的!”
“你覺得無所謂,可我不這樣想,我可不想像你一樣那麼沒志向,三姐姐和駱文鳶都和帥府結了親,我的婚事自然也不能差!”
“文慧!”馮氏語重心長道:“嫁入富貴人家沒什麼好的,你看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我就是不希望你將來活成我這樣,我才給你選這門親的,你信娘的,平平淡淡過一輩子才是最好的,你看三小姐那個小姨,就嫁了個開藥鋪的普通人,現在日子過的多好…….”
“行了!我的婚事我自己決定,不用你來操心!”駱文慧看着馮氏,她道:“你就是被秦桑桑嚇怕了,才覺得大宅院不是好歸宿,不過你放心,你女兒我有手段,肯定不會把日子過成以前這樣,三姐姐馬上就是大帥府的少奶奶了,將來接觸的達官顯貴肯定不少,我肯定也能借她物色到更好的人家,到時候你就舒舒服服的跟我過好日子就是了。”
馮氏無奈搖頭,自家女兒的性子她向來左右不了,她嘆了口氣,說道:“也罷,你實在不願意嫁閔炎的話,我也不強求了,不過我連桌席都定了,也不好和表姐毀約,就當一塊去吃個飯,敘箇舊也好。”
“咦,對了,你剛剛說他在警察廳任職?”駱文慧眼珠一轉,心裏在琢磨着什麼。
就算不和他訂婚,也得為了將來的事,和他好好打交道才是。
另一邊,駱文鳶院子。
夏荷匆匆穿過游廊,像是有什麼心事,低着頭往西側一排院落走去,剛踏進駱文鳶的庭院,就見幾個丫鬟圍在一起嬉笑着討論什麼,看她們臉上喜氣洋洋的表情,似是將有喜事發生。
“你說真的?陸家堂少爺真的向二小姐求婚了?”
“可不是嘛,連定情信物都給了呢,現在就等着他上門提親呢。”
“我能證明,當時我就跟在二小姐身邊,那場面,你是沒看到,一對才子佳人海誓山盟、‘私定終生’,簡直跟小說話本里的場面一模一樣。”
“真噠?二小姐恐怕高興壞了吧。”
“那當然了,一泓少爺不僅一表人才,還德才兼備,是多少女孩們的夢中情人呢,也就我們家二小姐這樣才貌雙全的千金才配得上他。”
“怎麼說話的?什麼叫二配得上他?二小姐可是岳城第一名媛,父親是商會會長,母親是首富的女兒,而且美若天仙,堂少爺如此優秀俊美才配得上咱家二小姐才對。”
“哎呀,不管怎樣,到時候一泓少爺上門提親,沒準小姐一高興,咱們又有賞錢拿了呢。”
“你呀,就那點出息,要我說,應該趁現在好好表現,到時候被二小姐挑選為陪嫁丫鬟一併去大帥府,那才叫風光無限呢。”
“咳咳咳。”夏荷忽輕咳幾聲,正聊得熱火朝天的幾人先是一驚,扭過頭對上夏荷那冷冷的目光后,立馬閉了嘴,站成一排,訕笑看着她。
夏荷是二小姐駱文鳶的貼身丫鬟,是秦桑桑親自從娘家挑選來的大丫鬟。
她今年已有二十歲,僅年長駱文鳶兩歲卻沉穩幹練,做事雷厲風行,深得秦桑桑和駱文鳶的重用。
在一般的富貴人家中,這種深得老爺太太寵信的大丫鬟相當於半個主子的存在,所以普通的下人們對她是敬畏有加。
夏荷冷冷掃了她們一眼,道:“你們剛剛嘰嘰喳喳的在說什麼?”
眾人互相看了看,猶豫片刻后,其中一個小丫鬟站出來答道:“夏荷姐,我們在討論二小姐和一泓少爺的喜事呢......”
“住口!”夏荷嚴肅斥道:“現在二小姐待字閨中,那陸一泓一沒提親二沒下聘的,何來什麼喜事?你們沒搞清狀況就以訛傳訛,要是損了二小姐的清譽,你們擔得起嗎?”
那小丫鬟被斥的臉紅,嘟囔道:“但這也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呀,一泓少爺連定情信物都給了,二小姐正躲屋裏興奮呢。”
夏荷聽后臉色一沉,問道:“二小姐又去見那個陸一泓了?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又站出一個矮個丫鬟,答道:“就是今天早上......夏荷姐你出門採買了,所以不知道。”
夏荷有些頭疼的嘆口氣,淡淡道:“不管怎樣,現在八字還沒一撇呢,由不得你們以訛傳訛,還有,你們最好不要把這些風言風語傳出去,否則我告訴太太,把你們統統攆出去!”
她說罷,扭過身便走進駱文鳶的房間。一進門,就看見駱文鳶坐在床榻上,手裏捧着一瓶外型精緻小巧的香水,視如珍寶的來回把玩,反覆摩挲,她痴痴的注視着這香水,嬌艷的臉蛋上泛起一絲緋紅,還嬌羞的掩着嘴輕笑幾聲。
其實像她這樣的千金小姐,香水對她來說是再尋常不過的東西,可這瓶香水是十分昂貴的西洋進口的,最最重要的是她最傾慕的人送的,價值自然不一樣。她看着這香水出神,絲毫沒有注意到夏荷的存在。
夏荷看着自家小姐這副樣子,無奈搖搖頭,直接上去奪過那香水瞧了一眼,駱文鳶才回過神來。
“你幹什麼?”駱文鳶一把奪回那瓶香水,護寶似的藏在懷裏,怒瞪着夏荷,斥道:“你個沒輕沒重的,這可是一泓哥送給我的,碰壞了我饒不了你!”
“這是陸一泓親自買給你的?”夏荷輕聲道。
“那當然。”駱文鳶一臉自豪:“這可不是普通的香水,是正牌的名貴西洋商品,一般人有錢都買不到,一泓哥為了買這個費了不少心思呢。”
夏荷忽一陣苦笑:“小姐,你確定這是買給你的?你沒看見這是瓶男士香水嗎?”
駱文鳶一怔,拿起來仔細看了看瓶上的標籤。因瓶子上面滿滿是洋文,再加上她太過欣喜沒太注意,如今仔細一看才發現上面最大的一行英文寫的是“perfumeformen”,正是男用香水的意思。
駱文鳶看后微微蹙眉,她笑道:“哎呀,一泓哥真是太粗心了,費了那麼大的勁竟然還買錯了。”
夏荷冷哼一下:“真要是粗心就好了,依我看,這瓶香水就不是買給你的,更有可能的是,壓根不是他買的。”
“你胡說什麼呢。”駱文鳶有些不悅:“一泓哥又不是洋人,不懂洋文很正常的,沒準就是一時心急買錯了。”
夏荷無奈道:“小姐,他以前上的可是上海的教會學校,還經常被大帥派去和外國商人打交道,他會不懂洋文?這分明就是哪家千金送給他的,結果他又借花獻佛送了你。”
“空口無憑你憑什麼詆毀人家?”駱文鳶依舊不服氣,怒道:
“小姐,我這可不是空口無憑,我問你,他前些天是不是被大帥派去上海談軍火生意了?”
“是呀,那又怎樣。”
夏荷湊近駱文鳶,低聲道:“我早上採買時,正好看見陸一泓身邊的兩個小兵坐在茶攤閑聊,我無意中聽見他們在說陸一泓在上海的艷遇,說什麼珠寶富商的夏千金與他幽會,還互贈禮物,夏小姐更是闊綽的贈了瓶極名貴的西洋香水,我感覺不對,立馬回來告訴你,現在我看到這香水,立馬理明白了一切,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那個傢伙,竟然把以前情人禮物轉手送給你當定情信物?這像話嗎?”
其實還有一件事夏荷沒敢說給文鳶聽。據那兩個小兵口述,陸一泓到了上海,當地的豪紳為了巴結他,把上海當紅的頭牌歌女送到了他所住的旅館裏,第二天早上那女的才出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會發生什麼自然不必多說。
駱文鳶聽罷,呆愣良久,依舊不服氣,她道:“一泓哥那麼英俊倜儻的一個人,有不少名門千金都仰慕他,不過互贈個禮物罷了,不算什麼大事的,而且,不管是不是借花獻佛,都是一泓少爺的一片心意不是嗎?”
夏荷無奈搖搖頭,還想說些什麼,忽大門被推開,秦桑桑大步走了進來,冷冷瞪了夏荷一眼,夏荷觸及太太冰冷的目光,立馬屈膝行了行禮,不再說話。
秦桑桑上前將駱文鳶摟入懷中,親昵道:“鳶兒,別聽這丫頭胡說,一泓少爺身居高位,自然有不少眼紅他的人惡意詆毀他,再者說,哪個富家公子沒點花邊新聞的?可又有多少成分是可信的?不過都是某些無知市民以訛傳訛造成的,你放心,你和他相處那麼久了,還不了解他的為人嗎?你現在要做的,就是養好精神,好好打扮自己,等着出嫁當新娘子。”
駱文鳶沒有多說話,直接進了裏屋,去挑選明天要穿的衣服,秦桑桑給夏荷遞了一個眼神,隨即帶着她去了自己的房間。
夏荷前腳剛踏進房間,秦桑桑便猛地轉身給她一個耳光。
“你知不知道你剛才那些蠢話,差點耽誤了鳶兒的好姻緣!”秦桑桑面若寒霜,怒斥道:“我和老爺費了多大的勁兒才把陸一寒那樁婚事給解決了,一泓少爺也像鳶兒求婚了,眼看着兩人大事將成,你可倒好,這時候調撥兩人的關係,背後說一泓少爺的壞話,你是何居心?”
夏荷跟着秦桑桑很多年了,早習慣了這些,沒有理會自己被扇的通紅的臉蛋,默默低下頭,淡淡道:“為了不讓小姐她跳進火坑。”
秦桑桑怒道:“什麼火坑?那陸一泓是陸大帥最得寵的侄子,將來是前途無量的軍政府高官,若是鳶兒嫁於他,不管是對駱家還是對秦家都是最大的助力,可謂是百利而無一害,你懂不懂?”
夏荷撲通跪在地上,正色道:“太太,您說的這些我怎會不明白,但那陸一泓真的絕非良配,您看到的只是小姐嫁給陸一泓后的風光生活和各種利益,可我看到的,是陸一泓的風流本性,以及他那老娘的刁鑽刻薄。太太,你時常出入權貴府邸,那些嫁給風流少爺的夫人過的什麼日子你肯定比我更清楚,難道您希望小姐也過那種日子嗎?”
“愚昧無知!”秦桑桑怒斥:“那些廢物之所以過的不順,是因為她們沒手段,不懂得善用自己的娘家優勢,我們秦家家大業大,有的是手段,難道會任由陸一泓冷落鳶兒?再者說,憑鳶兒的才貌出身,那陸一泓除非糊塗了才會冷落她!”
夏荷低着頭,沉默着不敢再發話,也不知說什麼才好,她太了解太太的性子了,一旦決定的事情就不可能輕易改變。
秦桑桑靜靜盯着她半晌,平復下心情后,耐着性子道:“夏荷,你自小伺候鳶兒,與她感情深厚,你有這樣的擔心我能理解,但你要清楚,鳶兒不是個普通的閨閣小姐,她是駱家現在的嫡女,秦家的外孫女,她的婚姻關繫着兩個家族的榮辱興亡,由不得你們任性胡來,我知道,你會覺得我自私自利,可人心都是肉長的,我何嘗不希望她未來的丈夫深情專一,心裏只她一人,但那種深情男子只存在於話本戲曲里,現實中能找到幾個?你們姑娘家年輕,嚮往那種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情意很正常,我當年也是如此。可到後來我慢慢發現,在深宅大院裏,情愛是最廉價最不切實際的東西,柳芸芳為老爺傾盡所有,陸一寒生母對陸大帥痴心一片,可她們最後都是什麼下場?被所愛之人傷透了心,以往的痴心付出被任意踐踏,最後葬送一生。這種事情我見了太多了,所以我寧願鳶兒嫁給金山銀山,也不願意她被所謂的情愛所坑害。”
秦桑桑又上前握住夏荷的手,道:“你就放寬心,我是鳶兒的親生母親,我怎會眼看着鳶兒受苦?你能考慮到的事情,我自然也能考慮到。他陸家勢力大,我們秦駱兩家也不是吃素的,要是那對母子敢不好好善待鳶兒,我第一個不放過他們。你只要安心辦好自己的差事就好,那些雜七雜八的世俗之事,就交給我來處理就好。”
夏荷微微點頭,輕聲道:“一切聽太太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