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曉萱 （八）

看着高速公路上排成長龍緩慢行駛的一輛輛大貨車，李四知道再過幾分鐘就進城了。

c城是有名的堵城，為了緩解交通壓力，c城禁止大貨車在晚上十點前進城。現在至凌晨五點，正是大貨車進城的高峰時段，來自全國各地的物資正源源不斷地朝這裏運輸。

“這其中的某一輛或某幾輛車，難說運輸的就是我們訂的貨。”想到這，李四就很興奮。他看到這些車，就感覺到錢像溪水一樣源源不斷往他銀行賬戶上流。緊接着無比的自豪感湧上心頭，他為自己今天所取得的成就洋洋得意。他一個農民的兒子，能走到這一步，除了他自身不懈努力外，還有就是他家祖上積了不少陰德，祖塋選得好，祖墳冒青煙了。

夾雜在這些大貨車中行駛，李四沒有安全感，他瞅準時機，轟大油門，忽左忽右地穿梭於貨車長流間。

李四是個缺乏安全感的人，他的危機意識很強烈，他不喜歡做些沒有譜的事。凡是他自己不能掌控的事，他寧肯不做。對待感情也是如此，讓他沒有安全感的愛情，他不願付出，更不願堅守。過去的這一二十年，他一直奉行實用主義，凡事講求現實，像做生意一樣仔細計算得失，他秉承一個原則：不見兔子不撒鷹。

到現在他也沒有弄明白，他今天為什麼會想幫曉萱，是他一時不顧後果的衝動？還是他經過一番算計后的權宜之計？

答案，當然只有李四知道，他想他應該不是那種盲目衝動的人。要不然他今天不會特意強調說：“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

這時，車載電話響了。李四用餘光掃了一眼車載顯示屏，是林怡來電。他本不想接，但電話一直像催命鬼似的響着，也很鬧心。

“老李，你回c城沒有？”電話那頭傳來林怡關切的詢問聲。

“還在路上，馬上進城。”李四淡漠答道。

“我最近也很忙，一直沒有時間約你吃飯，你這幾天都在c城嗎？我們改天抽個時間吃頓飯？”

“最近幾天會在，但事情有點多，吃飯就免了，你也不要這麼客氣，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李四拒絕道。

“我們倆都誰和誰啊，都這麼熟的人了，還這麼客氣？”她似乎毫不介意地笑說，“你開車我就不和你多說了，開車注意安全，到家了早點休息。”

“謝謝，你也早點休息。”

“怎麼這麼煩人？”掛斷電話，李四嘴裏嘟囔說。

接着，他氣惱的自說自話：“他媽的，說了就是不會聽。已經和她說過多少次了，讓她叫名字就是不叫，‘老李’也是她叫的？”

“老李”這是嘉嘉對他的專屬稱謂，他容許不了別人這麼叫他。

這段時間以來，林怡總是三日兩頭地打電話或發微信給他，她是他多年前認識的一個朋友。之前，他們很少聯繫，直到有一天她不知從哪得知了李四離婚的消息后，這才又主動與他聯繫。這是他離婚還不到兩月時發生的事，那段時間他正和嘉嘉打得火熱。

不久前，李四才得知林怡也是離了婚的人，前年年中時離的。那時，她兒子尚未滿周歲。

李四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林怡喜歡他，至少可以說有好感，這好感還不是一般的好。這一點，李四的好朋友吳明也明顯感受到了，他還曾極力主張他和林怡好好發展一下。

至於究竟是怎麼個好法，李四壓根就不願去多想，也不想提及她對他的好，還有她這個人。

他得澄清一點，這不是說林怡這個人不好，相反他認為林怡是一個很好的女人，是一個非常值得交往的朋友——從單純的朋友角度看，她是一個講哥們義氣的人。在她身上，有一股子豪氣。

李四之所以會這樣想，主要是林怡不是他喜歡的那種女人，他對她壓根就沒有感覺，一丁點都沒有。

當然，這個理由確實有些牽強。吳明曾多次問過他對林怡的態度時，他都是這樣回答的。

當時，吳明聽后很不滿地說：“你拿這鬼話哄鬼去，不要在我面前扯這些蛋！”但他矢口不移，堅稱就是這個原因。為此，他還把吳明給惹惱了好多天。

李四感嘆：“知己莫如友。”吳明不愧是他十多年的老友。

在某次閑聊時，李四曾問過林怡離婚的原因時，她說：“我和我前夫原本就沒有多少感情基礎，結婚後發現我們根本就不合適，既然不合適那就離唄！”

李四問：“既然沒有感情基礎，那當初還在一起？”

她嘆了口氣說：“年紀大了，被爹媽催得緊，想想找個人嫁了得了。剛好那段時間，他在瘋狂地追求我，對我也很好，也就糊裏糊塗地和他結婚了。”

李四又問：“那也不至於啊，你們應該還是有感情基礎的？”

林怡看了看李四，懊悔地嘆息說：“他比我小七歲，我們倆屬相不合，屬相相衝。”

李四深感意外，十分納悶地說：“你怎麼會找一個比自己小這麼多歲的男人？一般來說，姐弟戀，女人會很辛苦。”

她又長嘆一聲說道：“你說的太對了！他畢竟年齡比我小，做事不成熟，沒有責任感，家裏的大小事務一概不管，家庭開支不聞不問。”

李四想了想，半開玩笑說：“他是不是長得很帥？高大帥那種？非常符合你的擇偶要求？”

林怡樂哈哈地笑說：“你看我兒子就知道了，他跟他爹很像！”李四沖她笑了笑，又接着問：“你們認識多長時間結的婚？”

她回想后說：“三四個月吧，前後最多不到五個月。”

李四問到這，就不再問了。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他完全把她當成了一個普通朋友來對待。從那以後，李四就不止一次地向她表明了他的擇偶觀，即結過婚的一概不予考慮，離婚帶孩子的一律免談，他只找未婚的年輕女孩，最好小他十來歲。雖然李四如此說，但在實際行動中，李四並沒有遵從他的這一擇偶觀，這好像倒是專門為林怡設定似的。但其中的一條，李四一直堅守得很好——離婚帶男孩的女人，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不知是李四沒有說清楚，還是林怡沒有聽明白，亦或是她揣着明白裝糊塗，依然我行我素。

這些事，這些話，李四不便與吳明講，他也不會講。

此外，還有幾件事，被林怡忽視了的，正好是李四所在意的。

她曾和他多次提及她前夫與她媽媽的尖銳矛盾，李四聽來聽去，總覺得她媽媽並不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她話多，還很強勢，在家裏說一不二，是那種看什麼都不順眼的刁鑽老太婆。

另外，還有她與她前夫因某瑣事吵架時，她氣憤之餘，就像踹稻草人似的一腳將她前夫踹到了床下，接着翻咕嚕爬起來還把人家像打落水狗似的給痛打了一頓。

至於，她所說的她前夫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正巧被她給撞見了一事。李四覺得此事查無實證，姑且聽聽罷了。

李四從林怡身上得出了以下三個結論：

一、婚姻大事，千萬不能衝動，更不能感情用事。

二、婚姻雙方，無論任何一方，都不能視另一半為衣服，得之不珍惜，棄之不可惜。

三、婚姻不是兒戲，不作就不會散夥。

李四倒是巧舌如簧，說得十分輕巧，可他又做到了嗎？至少，到現在，他自認為他做到了，並且還做得不賴。

此時此刻，李四腦袋裏還出現了另一個人，一個叫劉天芳的女人。他認為她身上的“作”比林怡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是一個比李四小六七歲的女人，離婚無小孩。

他們也是經朋友介紹認識的，見了幾面后就很少聯繫了，她也不屬於李四喜歡的那種類型。雖然她自認為她還長得不賴，頗有幾分姿色，但在李四看來，她那是自我感覺良好罷了。美可不是自己說美就美的，尤其是外在的表象美。

李四和她之間也有過幾次簡單的對話，主要交談她為什麼離婚一事。當然，在此之前，李四又不得不把自己離婚的原由闡述一遍，用更有利於自己的表述方式。

李四問她說：“你們認識多久結的婚？”

她沉思片刻后說：“我們認識了五六年才結的婚。他為了和我結婚，不遠萬里跟着我到了c城，不惜放棄他在老家那份極其穩定，收入頗豐的工作。可以說，他完全是追逐愛情而來的，他非常愛我，非常疼我。他捨不得我做一點家務，我們家所有大小事都被他包攬了。”她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住了，滔滔不竭地講了起來。

李四又問：“你們家誰說了算？”

她張口即答：“當然是我說了算！他就是一個慫包軟蛋。無論我如何罵他，他權當沒聽見，既不頂嘴，也不生氣，管你罵不罵的，反正就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讓你會越看越生氣，恨不得揪過來狂揍。”

“那不挺好嗎？還要離？”李四不解地問。

“我就看他這不順眼，像軟柿子一樣軟巴拉嘰的，沒有一個男人樣。我喜歡那種有點大男子主義的男人，降得住我的那種。譬如像你這種事業型的男人，有陽剛之氣，我就很喜歡。”劉天芳說完看着李四傻笑，接着她又說：“他沒有進取心，是那種小遇則安的小男人。而我是個追逐事業，事業心爆棚的人。這一點，我們完全是背道而馳的，用現在流行的話說就是三觀不合。”

“又是三觀不合！”李四心中暗想，沉默不語。沉默一會後，他又問：“你們結婚多久離的婚？”

劉天芳想了想說：“一年多就離了。”

“他這麼愛你，會同意離嗎？”

“他不同意又能怎麼辦？這事由不得他。我中午提出離婚，下午就逼着他去辦了離婚手續，當天我就讓他買機票滾回老家去了。”

“你不後悔嗎？現在。”李四又問。

“這有什麼好後悔的？是我要離的，又不是他。”她斬鋼截鐵地說，接着她又壓低聲音說：“當晚我開車送他去機場時，他說了一句：‘你要是在c城過不下去了，隨時來找我，我在家等你。’他說這句話時，我眼淚都快掉了下來，尤其是他的那句‘我在家等你’。我送他到安檢口時，他站在那遲遲不願進去。最後，還是我把他給罵進去了。看着他那傻頭傻腦樣，我又有點心酸。”

“你們就這樣離了？”

“就這樣離了。”

這是李四和劉天芳第一次見面時的部分對話，這一次見面讓李四產生了不想再見她的強烈想法。

後來，如果不是因工作原因，李四也就不會和她再有任何往來。

數月後的一天下午，劉天芳突然給李四打來一個電話，說有一筆業務要介紹給他，問他是否感興趣。李四即使對她有再多不滿，但還是不能將業務拒之門外，他還沒傻到和錢過不去。

李四在電話里詳細詢問了一些項目的基本情況后，這才決定與她再見一面。經過業務上的聯繫后，李四感覺她給他們介紹的業務還是用心和靠譜的，這才和她多了些往來。通過幾次交往，李四對她又多了一些了解，他曾做如下妄自揣測：

一、她事業心極強，其所開公司因經營管理不善而債台高築，現在她被債務壓得早已如牛負重。所以，她一門心思想掙錢還債，但一時又沒有好的門道，就打起了找一個條件不錯的人撈上一把的歪主意。

二、她之所以下定狠心，鐵了心要和她前夫離婚，其中的一個原因可能是她動了惻隱之心，不想連累他。因為她說過，她前夫不知道她公司的經營狀況，他壓根就不知道她在外面欠了這麼多錢。如果要是他知道她欠錢的話，一定會回去把老家的房子賣了來替她還債。

三、他們感情出現的一些裂痕，這些裂痕並不是她所說的“三觀不合”，而是她在有意無意中說的：“我自從開了公司，常在外面跑經營，忙應酬，應酬一多他就有意見。你見識過我酒量的，那時我幾乎天天在外面應酬，吃飯、喝酒、抽煙、k歌一樣不少。我幾乎每天都是晚上很晚才回家，有時太晚了就在附近找家酒店住下。”

李四之所以有這樣的想法是有原因的，有兩次她借業務溝通之機，約他外出吃飯。飯後，又找借口讓李四請她去酒吧喝酒。兩次都是她自己把自己灌醉了，然後糾纏着李四不放。一次非讓李四送她回家，送到后就不讓他走。一次要李四去酒店開房讓她住下，陪她好好說說話。

劉天芳的行為讓李四心驚膽戰，他預感事情遠沒這麼簡單，兩次他都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脫身。

“劉天芳，我得敬而遠之！”這是李四給自己的忠告。

此後，李四和劉天芳很少往來，到現在已無任何聯繫。至於她後來的情況李四也就無從得知了。

李四和劉天芳的插曲，發生在李四和林怡重新聯繫后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