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嘉嘉 （十四）

一個小時后，李四像只夾着尾巴的流浪狗一樣走到小區大門口時，看了看時間，這才下午六點多。現在回去太早了，他回去這麼早又能幹嘛？還不是死氣沉沉的，大家沉默寡言。除了兒子跑來跑去，滿屋子的歡聲笑語外，他和黃娟猶如行屍走肉般存在，他們的靈魂早已出了竅，飛去了其它地方。

李四掏出門禁卡準備開門時，他猶豫了，站在小區門口想了想，然後拿定主意，轉身向小區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走去。這是一家開在一個小公園裏的咖啡館，環境優美，臨湖而建，非常幽靜，適合發獃。

七點時，李四已坐在咖啡館二樓的一張兩人卡座上。這卡座就在臨湖的大落地玻璃旁，李四面窗而坐，居高望湖，非常愜意。他點了一杯摩卡咖啡，要了一份水果沙拉和一份海鮮披薩，大快朵頤起來。

當李四離開咖啡館回到家時，已是晚上十點多了，兒子等不了他，已經睡了。

李四進屋時，屋內一片漆黑，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大窟窿，他估摸着黃娟也應該睡了。開亮燈那一剎那，屋內一個癱坐的黑影，把他嚇得半死。等他回過神來，這才發現是黃娟黑着臉坐在沙發上發愣，一言不發，怪嚇人的。李四換好拖鞋，正打算像只驚懼的耗子似的溜進書房時，黃娟冷不防地叫住了他。她聲音陰沉、冷冰，像剛從古墓陰濕的泥土裏爬出來的一樣，李四聽了心裏瘮得慌。他聽得一清二楚，黃娟突像天降冰雨似的說：“李四，我們離婚吧！”

李四不得不停了下來，神情冷漠地坐在沙發上，用同樣陰沉和冰冷的聲音與黃娟交談了二三十分鐘后就結束了。

這二三十分鐘，他們做了一個非常重大的決定：二人離婚。

他們商定由李四連夜起草離婚協議，明天一大早簽字，然後再抽時間去便民服務中心打離婚證。

談完話，黃娟像只不吵不鬧的加菲貓一樣平靜地走進卧室，關門、熄燈、睡覺，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黃娟壓根就不想和李四離婚，她只是希望通過用離婚這種手段逼迫李四就範，讓他妥協，使生活回歸正軌。

她自認為她很了解李四，她認為他不會輕易和她離婚，為了兒子和財產。像李四這種只認錢不認人的人，做什麼事他首先考慮的都是錢。如果離婚，他將失去一半財產，換成別人或許會，但李四絕不可能會做這種傻事。

黃娟之所以這麼肯定，那是她認為：像李四這麼精明的人，不會傻到為了離婚，會真的把兒子給她，還主動分給她一半財產，還承擔下所有的債務？而且這些都是他今天晚上主動提出來的，而不是她提出來的。她之前是想過離婚的事，想過兒子和財產的事，但她從來不敢奢望兒子歸她后，李四還會把財產給她一半。

再說，這幾年她都提了多少次離婚，發過幾回離婚協議給他，哪一次不是他主動認慫？離婚這一招，她屢試不爽！這一次應該也不會錯，哪怕現在李四同意了離婚，但晚上他只要想一想，明天早上准反悔，准得乖乖地來找她認錯，到時候她再好好收拾他也不遲。她要讓他知道小鍋是鐵打的，不是泥巴做的！

他太放肆了，最近這幾個月，膽敢和她這麼叫板？他還想翻天不成？

黃娟大晚上地做着白日美夢，這一夜她睡得很香，很香，跟冬眠的刺蝟一樣。以致到了第二天早上，當李四把簽好字，摁了大紅手印的離婚協議遞到她面前時，她徹底傻眼了。她強忍巨大悲傷，戰抖着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極不樂意地摁下了手印。

當李四站在一旁看着黃娟簽完字，摁下手印后，他內心莫名竊喜，這幾年壓在他心中的那股怨氣一下子全都蕩然無存了。

此時此刻，他一門心思只想着儘快和黃娟結束這段婚姻關係，他還沒心思去思考離婚後到底怎麼辦？他也沒有想到，離婚會給他今後的生活帶來諸多困擾和傷痛，使他承受着巨大壓力。這些和錢財無關，幾乎全部是來自於精神層面的。這些都是后話，今後將會一一再表。

李四和黃娟把離婚協議的主要內容談定后，他進了書房，打開燈，關上門，長舒了一口氣，拿起手機給嘉嘉發了一條微信。

嘉嘉立馬回了一條信息，關心地問：“老李，回到家了嗎？”

緊接着，她又問道：“你幹嘛去了？不是說好的，你到家后第一時間要發信息告訴我嗎？”

李四這才想起，他在咖啡館喝咖啡時，還和嘉嘉聊得甚歡。等他離開咖啡館準備回家時，嘉嘉特意叮囑說他到家后要發信息告訴她，無論她回與不回，他都一定要發。

李四沒有回答嘉嘉的問題，他要在第一時間告訴嘉嘉他離婚了，這是一件對他或她都是極為重要的事，他當時發的信息是這樣說的：“嘉嘉，剛才她找我談離婚的事了。”

“你老婆？她同意了？”嘉嘉大驚失色，慌忙問。

“已經談妥了，同意離婚。”李四齣奇平靜地回答說。

“明天一早簽離婚協議，然後辦離婚手續。”李四補充說。

“這麼快？所有問題都談好了？”嘉嘉又問。

“所有問題都談好了，沒有任何爭議，也沒有留下任何隱患，全部一次性解決。”

“孩子歸誰？”嘉嘉關切地問。

“給她。”

“孩子還小，跟她會好一些。”嘉嘉若有所思說，說完嘉嘉又問：“你真捨得把孩子給她？”

“嘉嘉，我認真考慮過，現在孩子確實還小，她帶着要合適些。我是這樣認為的：孩子可以沒有父愛，但不能沒有母愛。即使孩子歸我，我一天到晚在外忙碌，哪有時間照管？那我還不是只能請保姆。保姆帶孩子哪會有她帶得好，讓我更放心？”

嘉嘉聽了既喜又憂，喜的是老李能這樣想，憂的是她的孩子將來會不會歸她？她想：“要是黃中盛能像老李這樣想就太好了。”

嘉嘉本來還想問李四財產是怎麼分割的，但她覺得，現在問這個話題，很不合時宜。這會讓李四產生不必要的誤解，覺得她是那種非常現實的女人，她不想讓李四有這樣的想法。

嘉嘉想了想問：“老李，你難過嗎？”

“嘉嘉，說不難受那是騙人的，畢竟這麼多年的夫妻了，多少還是有一些感情的。”

“現在是不是心很痛？”

“痛的。如果感覺不到痛，那我就不是人了，估計早成神了。”李四強顏歡笑，調侃說。

關於離婚這個話題，向來都是相當沉重的。面對李四突然而至的離婚，嘉嘉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她不知道是應該為他傷心，想辦法安慰他，還是真該替他高興。嘉嘉感到無所適從，只好和李四聊點其它，相對輕鬆點的話題。

第二天上午，李四和黃娟簽完離婚協議后，李四第一時間把離婚協議內容拍了照片發給嘉嘉，嘉嘉看后又是一驚。這李四，竟然把一半財產分割給了黃娟。

事後，她問李四為什麼這麼做時，李四的回答讓她甚是欽佩。當時李四笑言：“她和我一起生活這麼多年，我們一起艱苦奮鬥，從一無所有走到現在，她也為這個家付出了許多。無論是從法律層面上看，還是從感情上來講，她拿走屬於她的那一半，都是理所當然，我能坦然接受。”

關於李四和黃娟離婚時所達成的協議內容，這成為李四離婚後，他的親朋好友及李四在後來的不斷相親過程中，所有人都關心的問題。當他們得知李四的這一決定后，即孩子歸他前妻，還分走了他一半財產。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認為是李四做了對不起黃娟的事，要不然他怎麼可能這樣大度？能這麼想得開？

在這裏，李四特意用了“歸”這個字，說到孩子的監護權時。他之所以這樣說，那是因為所有人問的都是同樣的問題：“孩子歸誰？”孩子，在這特定的語言環境裏，儼然就是一件物品，而不是一個人！同樣的，李四還用了“分”，說及分割給黃娟的財產時，那還不是因為所有人問的都是同樣的問題：“她分了你多少財產？”在大夥眼裏，黃娟就屬於那種不勞而獲的人，她憑什麼拿走他的一半財產？這如果不是李四的施捨，不是她的掠奪，那又是什麼？

關於這個問題，吳明也覺得這是出人意表的一件事。以他對李四的了解，他覺得李四不可能會平白無故的這樣做，他可不是做事大氣的那種人，以他的精明和狡黠，他應當有其它考慮。

就這個問題，他問過李四很多次，李四都是用回答嘉嘉的那些話來敷衍他——吳明認為那些都是敷衍，他不認為李四說的是實話。可李四說的確實都是大實話，只是沒有人相信他真是這樣想的，或者說是人們不願意相信這樣的事情會在他們身邊真實存在，並且發生了。因為，他們所認識的，或是聽說的，但凡鬧離婚，哪一家不是為了孩子和財產鬧得一塌糊塗？那些當紅明星，或是像李四這樣有幾個臭錢的人離婚，更是如此！他們到末了，還會牽扯出一大堆八卦新聞，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

當兩年後的某天下午，吳明再次追問起李四究竟為什麼會把財產分一半給黃娟時，李四極其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早就意識到：如果他不掏出心肺給吳明仔細看看，把他的“黑心狗肺”拿到太陽底下好好曬一曬的話，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會問他同樣的問題？他們的好奇心和對一切事物所持的否定態度，會驅使他們繼續這樣去探究問題，雖然這些問題和他們沒有半點關係。

因而，李四嚴肅而認真地回答說：“這是一個很簡單就能弄明白的問題，哪有你們想像的這麼複雜？我和黃娟離婚，難道孩子就不是我的了？我就不是孩子的爸爸了？即使以後她和我又都成了家，有了孩子，可兒子還是我兒子，我還是他爸爸，這難道是可以改變得了的事實？至於財產分割，我和黃娟只有這麼一個孩子，無論這一半財產現在是誰的，將來有一天，這些財產不都是我兒子的？”

吳明較真地說：“那倒不一定！假如你們又都結了婚，有了孩子，這些財產可就不一定是你兒子的？”

李四聽了笑不可仰：“你說的這些都有可能會發生，這些不可預知的事情，現在想這麼多不累嗎？我是這樣認為的，即使你說的事情都出現了，也都發生了，那又能怎樣？如果我兒子將來有能力，有本事，這些財產對他來說真重要嗎？如果他沒有能力，沒有本事，即使我留下萬貫家財，早晚也會被他坐吃山空，那又起什麼用？如果萬一真走到了你說的那一步，那有一點，我是可以做到的，屬於我的這一份，我會想盡一切辦法，留給我兒子。至於黃娟的那部分，就不是我該考慮的事情了，隨她去吧！”

吳明還想繼續和李四討論下去，李四話鋒一轉，突然盯着吳明發問：“阿彪這麼好的一個兄弟，說走就走了。他在公司的股份，他的房子、車子和錢，現在還是他的嗎？”

吳明被李四問得無言以對，阿彪也是他的好兄弟。

李四繼續說：“過於遙遠的事，想得太多了，庸人自擾。好好活在當下，才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