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葉子（一）

葉子下了李四的奔馳s350轎車后，並沒有急於回家，而是像株花香十里的丹桂，站在車門旁千叮嚀萬囑咐說：“天黑，又下着雨，視線不好，路上開車慢點。到家后，務必要第一時間發信息告訴我，我等你。”

李四連連點頭，像只汪汪叫的哈士奇，滿嘴應承着葉子，催促她趕快回家。他叫她不要像崔鶯鶯長亭送別似的，在風雨中傻站着。他說c城這鬼天氣，跟製冷空調似的，一下雨就冷颼颼的，寒氣逼人，稍不留神就會生病。還說風吹在她身上，卻冷在他心裏。葉子聽了李四說的這幾句暖心話，滿臉歡笑，心裏像吃了甜筒雪糕一樣甜滋滋的，一雙媚眼放射出深情厚愛的電光。她連向李四拋了幾個飛吻后，這才將橘紅色防風衣的拉鏈拉上，依依難捨地轉身，然後邁出歡快的步伐朝小區大門快速走去，她飄然而去的身影，怎麼看都像束紅色的萬壽菊。

葉子一邊走，一邊回想着下車前，坐在駕駛位上的李四和坐在副駕駛位上的她忘情熱吻，彷彿是一對初涉情場的小情侶。那時，她多麼迫切希望和他再多呆一會，她和他在一起的機會難得，且時間有限，像打仗一樣。每一次告別，她都期待着下一次的快點到來。而下一次會是什麼時候，她和他都不得而知，或許他們不會再有下一次了，這極有可能就是最後一次。

快到家時，葉子在樓下花香四溢的花園裏停了下來，她抬頭看了看家裏客廳射出的寡白燈光，心裏絲絲冰涼，彷彿被人一下推入了冷凍庫一般。她老公此時應該還沒有回來，他下午時發信息告訴過她，說他今天晚上要加班，不回家吃飯了。還說他估計要到十一二點才能下班，回來會很晚。他讓她們早點睡，不用管他。葉子心裏很清楚——跟明鏡似的，加班只是他的一個託詞。如果她猜得沒有錯的話，他又和一群狐朋狗友出去吃飯、唱歌去了。她才懶得管他，他愛回不回，他不回來，她更樂意。也可以這樣說，葉子心裏，她非常希望他不要回來，最好一晚上都不要回來，如果他去出差——去得遠遠的更好，最好還連續去上幾天。

葉子收到她老公發來的信息后，立馬就給李四發了條信息，告訴他說她晚上可以晚些回家，問他方不方便晚上一起吃飯。李四回複信息說：“請稍等片刻，一會回話。”自那時起，她就死死攥住手機不放，生怕它會異變似的，突然長出一對斑鳩的翅膀來飛了。她的心像密集的鼓點在怦怦亂跳，都快跳到了嗓子眼。等待李四回複信息的過程漫長而痛苦，雖然這個過程就只有短暫的幾分鐘時間。葉子心裏比誰都明白，此時李四正想着怎麼給他老婆打電話，他得找一個天衣無縫的借口，為了晚上不回家吃飯，還得為晚點回家做好鋪墊。等他像行竊者事先周密謀劃一樣想好充足的理由后，才會打電話給他老婆，然後再發信息告訴她。葉子十分了解這個男人，她自認為。在葉子看來，李四無論如何，都會想盡辦法前來見她，他愛她，這是毋庸質疑的。同樣，她也深愛着他，為了他，她可以做任何事。雖然如此，她還是擔心李四今天不能來，她害怕李四發信息說：“葉兒，抱歉，今晚有事，不能來了。愛你想你的四兒。”直到葉子收到李四發來的信息說：“葉兒，下班后什麼地方見？”她懸着的心才總算落了下來。繼而她心猿意馬，充滿憧憬，期盼着下班時間快快到來，她熱切希望儘早見到自己的心上人——李四。

葉子一想起她老公就來氣。這個無趣的男人，除了只知道上班，上班，還是上班外，沒有一點生活情趣，不懂得一點點浪漫，與一根堅硬的榆木疙瘩別無二致。葉子和他結婚這麼多年，除了當初他像青蘋果味的牛皮糖一樣黏着她、追求她的時候外，他從來就不會知疼着熱，對她熟視無睹，不會說半句甜言蜜語，和她講話向來都是冷語冰人，像極了冬天裏蟄伏的冷血動物，讓她感受不到一點溫度。他的收入比她也高不了多少，他每月的工資，還房貸和車貸月供款后，所剩無幾。她們家的日常開支及孩子上幼兒園的學費、生活費及興趣班培訓費等還得靠她來貼補。每每想到這些不快事，她心裏就相當窩火。作為一個女人，她每天除了像上了發條的機械似的，起早貪黑上班養活自己外，還要照管年幼的孩子，像超級保姆一樣做家務，還得掙錢養家。她為這個家一心一意付出的結果是他並不領情，還得像出氣筒一樣時不時地受他的氣，看他的臉色行事。更為可氣的是，他竟把自己搞成了頭只知幹活不知休息的老黃牛，常常以加班為借口不回家。即使偶爾下班就回家了，他又把自己弄成個像見不得人的新媳婦似的，一進屋就躲到書房裏，關起門來看網劇、炒股、打遊戲，從不會動手做一點家務，不會過問一下孩子和家裏的事。最為可氣的是，他平時對她冷淡得像秋末嚴霜不說，可等到他離不開她的時候，他就像只發情的公貓嗷嗷叫。每每想起她老公粗魯野蠻的噁心樣，葉子心口就像壓了塊萬噸巨石，她心裏的苦沒有辦法向他人訴說，除了李四。

葉子在樓下佇立了一會，任由綿綿細雨像一大群頑皮的孩童，躡手躡腳地輕輕滑落在她橘紅色的防風衣上，然後像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水晶珠子一樣搖搖欲墜。細如針尖的雨珠驚慌失措地從空中飄灑在她光滑柔亮的髮絲上，死死地抓住發尖，生怕站立不穩，稍不留意就被悄然無聲地抖落到了地下，最後消失在青石地板上。一陣冷風像只受了驚的白兔，嗖的一聲就從黑暗的樹叢間躥了出來，葉子冷不丁地打了一個寒顫。她定了定神，習慣性地伸手拉了拉羊皮黑色挎包的窄背帶，雖然挎包背帶壓根沒有一丁點想滑落的樣子。緊接着，葉子又伸手捋了捋耳鬢的幾縷亂髮，隨意擺弄幾下劉海，順了順沾滿水霧的細發。她這才像頭驚魂未定的小鹿，深吸了幾大口氣。接着，又像頭膽戰心驚的小母牛，往外吐出了一長串白霧。她得回家了。這個時候，她女兒指不定還在像風雨中的雛鳥渴望媽媽趕快歸巢一樣，眼巴巴地盼着她回家，等她講故事。每天晚上睡覺前，她女兒都要纏着葉子給她講上幾個小故事，要不然她是不會安心入睡的。

今天晚上，葉子沒有心思給孩子講故事，她心裏一直惦記着李四。葉子被孩子纏得實在無法，敷衍了事地給她講了幾個簡短的小故事後，才將她哄了睡下。孩子剛睡着，她就像條反應矯捷的旗魚，悄悄起身回到自己房內，刻不容緩地翻出手機，看看李四給她發信息沒有。都過去了一個多小時，還不見李四發信息來，她心有不安，生怕他有個三長兩短。葉子覺得是自己想得多了，她試圖讓自己煩躁的心平靜下來，但挂念李四的心更甚，心中多了許多無用的焦慮。她不能再像雄踞樹樁捕食的貓頭鷹似的等待了，她心如火焚地給李四發了一條信息問：“四兒，你安全到家了嗎？”幾分鐘后，李四回信息說：“葉兒，到了。剛停好車。你早點休息，愛你想你的四兒。”這短短几分鐘，對葉子來說，又像是一次人類發往太空的無線電波，得進行漫長而焦慮地等待。一收到李四的信息，葉子瞬間就變得歡喜起來，她回復說：“四兒，你也早點休息，深愛你的葉兒。”互道晚安后，葉子和李四都不約而同地做了同樣一件事，就是把與對方的聊天記錄都刪了。刪除信息后，他們都得裝作若無其事一樣，去面對她老公或他老婆那張討厭極了的臉——那是他們不願意，也不喜歡去面對的臉，但又不得不去面對。這是一種不能言喻的痛苦，已經沒有愛的夫妻之間怎會如此寡然無味？這個問題，縈繞在葉子和李四心中已久。

葉子想起這一晚和李四在一起度過的像甘露一樣甜蜜美好的時光，她心情歡暢，笑靨如花。此時的葉子，猶如四月間綻放的櫻花，嬌艷欲滴，粉紅粉嫩的。她又像只犯了春困的波斯貓，慵懶地躺在床上，輕閉着眼，哼着小曲，唱着小調，細細回味今晚和李四在一起的每一個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