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頑童行詐騙,官匪難分辨(1)
趙申一隻腳剛剛邁進客棧,就聽到張店主與林青在談論那“二鬼”之事,他便開口對林青說道,“古人說‘君子敬鬼神而遠之’,我覺得張先生所言不無道理,林兄還是不要去招惹那些東西為好。”
自從前幾日兩人分別後,趙申便一直沒有再出現過,今天林青忽地見他從外面走進客棧,滿面春風,似乎有什麼喜事。那張店主見是趙申來了,慌忙上前招呼道,“趙公子今日過來,怎麼也沒派個人提前來通知小店,我這就讓廚下準備些酒菜,公子午飯就在小店中打發了吧。”
趙申笑道,“不勞煩店家了,我聽聞城中的酒肆中新到許多佳釀,因此特意來約林兄一起去品嘗一番。”張店主聽趙申如此說,識趣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妨礙二位的興緻了。”他把趙申迎進店中,又見趙申後面跟着一人,正是衣帽店的劉先生。張店主心想,既是趙申把他帶到這裏,多半是要為林青做些新的衣裳。
張店主與衣帽店的劉先生相視一笑,便偷偷用手指了指林青,劉先生心領神會,心想,此人恐怕就是他今日的顧客了。他見林青其貌不揚,神情舉止也不似紈絝子弟,可趙申對他的態度卻十分熱忱,正暗自揣度林青身份時,又聽趙申說道,“林兄,今日我把衣帽店的劉先生請來了,眼看天氣轉暖,讓他做些輕便的衣服,留着你以後穿的。”說罷,趙申又轉過身,對身後的劉先生說道,“劉先生,煩請你替這位林公子量一量尺寸。”
那劉先生聽了,趕忙走到林青身前,施禮后開始測量林青身材,林青心知趙申一片好心,自己就算推脫恐怕也是推脫不過,便大方接受了。那劉先生圍着林青轉了半天,總算是量定了尺寸,這才對趙申說道,“趙公子,尺寸我已記下,不知要做些什麼樣式?”
趙申說道,“你先做兩件輕便襕衫、一雙六縫靴、一雙透空靴,以後再需要別的,我再叫人去通知你。”他想了想,又補充道,“用料要好,這些衣物就當是給我做得一樣。”
那劉先生笑着說道,“這是自然,趙公子不必特別囑咐我也會這樣做的。如果沒有其他吩咐,我便先告辭了,等衣物置辦好了,我再親自送來。”趙申回道,“有勞了。”
那衣帽店的人走後,趙申便拉着林青離開客棧,徑直朝着城東酒肆走去。今日天氣晴朗,陽光照在身上便升起一股暖意,林青看着街道上往來的人群,與夜裏那種蕭殺的景象大相逕庭,心裏隱隱有種喜悅。
城東的酒肆中近日得了一批來自波斯國的美酒,因此座無虛席,趙申一早便讓家中小廝去通知酒肆留了席位。晉陽城的酒肆自然不是雲州郊野中劉老漢那種小店能夠比擬的,況且能讓趙申出入之地,更是在晉陽城中也數一流。
二人來帶酒肆門前,只見樓閣軒敞,林青跟在趙申身後走入店中,在酒保的指引下徑直來到樓上的雅間入座,房間中門窗敞開,樓下便是喧鬧的街市,可以一邊飲酒一邊觀賞城中春色。
酒保見趙申與林青入了座,便站在一旁問道,“二位公子用些什麼酒食?”趙申問道,“聽聞店裏來了些新奇美酒?”那酒保回道,“是波斯國的三勒漿,近些天來到到店裏的客人多半是奔着此酒來的。”
趙申點了點頭,又問道,“除此之外呢?”那酒保又說道,“富平的石凍春也是前幾日才到的。”趙申說道,“這兩種酒都沽來一些,給我們嘗嘗。”他又想起林青似乎也喜歡喝葡萄酒,便又向酒保要了葡萄酒,然後又要了幾個佐酒小菜。酒保一一記下,便去準備了。
少時,酒菜齊備,趙申與林青先嘗了嘗那波斯國的三勒漿,美酒入喉,頓覺轉寒為暖,樓外的春色似乎也更明媚了些。林青見趙申始終眉眼帶笑,便問道,“趙公子今日看上去面帶喜色,不知道遇到了什麼好事?”
趙申笑道,“林兄,實不相瞞,這幾天在下沒來叨擾,只因家中得了一件喜事。”說罷,他又為林青斟滿了酒,繼續說道,“前幾日我家娘子身子不大方便,請了大夫到家中診治,方知我家娘子有喜了。”林青心想,趙家一脈單傳,如今得了後人,自然是天大的喜事,怪不得趙申今日如此歡喜,趕忙舉杯慶賀道,“果然是大喜,恭喜趙公子了。”
他二人飲了杯酒,又閑聊幾句,歡喜之餘,林青忽而又后怕起來,於是關切問道,“趙公子,那虎頭幫之人。。。。。。最近沒有到府上攪擾吧。”趙申說道,“他們再沒來過。”林青聽罷,暗自思忖道“多半是他們在趙家附近安插了眼線,得知我已不在趙家落腳,這才沒有前去胡鬧。如此最好,若是因我而驚擾了趙家女眷,我又豈能心安?”
趙申見林青低頭不語,以為他又遇到了難事,便開口問道,“這幾天林兄過得怎樣?那些江湖人士有沒有再找上門來?”林青搖頭搖頭,說道,“自從那天夜裏在府上遇見之後,便再沒有出現過。”趙申聽罷,長出一口氣,他也不知林青與那些江湖人士有何恩怨,只盼着這事就此揭過,再無糾纏。
林青又望了一眼窗外,正是顏色明媚,生機盎然的景象,暗自想道,“這樣好的天氣,又逢趙公子有了喜事,實在不該惹他替我煩憂。”於是一掃陰霾,舉杯笑道,“我長這麼大,難得嘗到如此美酒,到底是沾了趙公子的喜氣兒。”趙申笑道,“咱們把這酒都挨個嘗一遍,林兄愛喝哪一樣,待會兒讓酒保多沽一些。”
於是二人把三種美酒都嘗了一遍,那三勒漿雖說罕見,但依林青,還是覺得葡萄酒更香甜。趙申便又招喚酒保,半晌也不見應答,只聽樓下熙熙攘攘,喧嘩大起。二人都覺得事有蹊蹺,便起身離席,往樓下走去。一邊走又聽見樓下有人正在高聲叫罵,酒肆中早已亂作一團。
他們二人來到樓下時,看見許多人都離開了自己的坐席,聚在一處,人群中一個男子大聲嚷道,“劉公子若有什麼閃失,我們非拆了你這黑店!”喧鬧處里裡外外都是人,趙申見走不到近前,便拉上旁邊的酒保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那酒保一臉慌張,見趙申問起,吞吞吐吐說道,“劉家的二公子劉士隆忽然不省人事。。。。。。這可怎麼好!”趙申聽說是劉士隆出了事,也是一臉驚訝,心說這家酒肆倒霉,算是攤上大事了!
林青察覺到趙申神色有變,在一旁問道,“這位劉公子你認得?”趙申說道,“城中商賈劉家的二公子,與我家相識。劉家便是你在城外時看到的送窮神的那家人。那天把柳車送到普法寺中的是劉家大郎,眼下這位是劉家二郎。”
只聽一旁的兩個人也正竊竊議論道,“怎麼偏偏是劉公子!這下可不好收場了!”另一個面帶冷笑,說道,“以後能不能再嘗到這裏的三勒漿可不好說了!”
林青見眾人有的面露難色,似乎對酒肆攤上這樣一件事而感到惋惜,有的卻是冷眼旁觀,只看今日如何收場。他心想,看來這劉家之人不好惹,便又低聲向趙申問道,“這劉家是什麼來頭?我聽眾人議論,恐怕不是普通商賈吧。”
趙申說道,“這事說來話長,河東去年新上任的節度使劉知遠,原本就是河東人士,其親族多半也在此地,那劉士隆的父親與劉知遠算是堂兄弟,因此劉家雖是商賈,卻也不是一般的商賈。”
聽了趙申一番解釋,林青總算明白眾人為何如此慌亂。人群中與劉士隆同席對飲的幾個紈絝仍在不斷斥責店家,酒肆的店主惶恐不安,彷彿是大難臨頭了一般。
那一個面相刻薄的年輕男子說道,“劉公子與我們同來時還生龍活虎,入席后也只飲了一杯酒而已,便昏厥過去!定是你這酒水中有問題!”店主慌忙辯解道,“公子誤會了,如果真的是小店酒水有什麼問題,怎麼會只有劉公子一人出事呢?況且劉公子什麼身份?就算借我十個膽子,我又怎敢害他?”
年輕男子又說道,“我想起來了!上元節時,劉公子在這裏宴請我等,吃了你一席酒菜卻沒結賬。一定是你記恨在心,今日才會暗算劉公子!”店主被眾人團團困住,正滿頭大汗,哭喪着臉說道,“劉公子是貴客,肯光顧小店我們已經十分榮幸,如何敢為了區區一席酒菜錢去做計較?”又一個男子不依不饒,冷笑道,“那可不好說!”
那幾個紈絝正圍着店主討要說法,林青在一旁聽得很是詫異,他心想劉家在晉陽城中勢力雄厚,又怎麼會賴掉酒肆中的酒菜錢呢?只見趙申在一旁似乎在琢磨着什麼,便低聲問道,“這劉公子平時為人如何?”
趙申聞聽林青這樣問,苦笑一聲,悄悄說道,“劉家的產業在晉陽城中也是數一數二,劉士隆平時結交的也儘是城中紈絝,可他本人卻偏偏十分吝嗇。”林青說道,“就算小氣些,也不至於賴掉人家酒肆里的一桌酒菜錢吧。”
趙申嘆息一聲,哂笑道,“恐怕不止是上元節那一桌酒菜呢!劉士隆愛財如命,卻又結交廣泛,平日裏少不了互相宴請應酬之事,若是簡簡單單的一席酒菜還好,但凡遇到節日,花銷稍大一些的,他都會借口賒賬,久而久之也就賴掉了。晉陽城中被劉士隆賒賬的生意可不僅這間酒肆一家!”林青聽罷,又想起來當初在城外時看到劉家送窮神的隊伍,心中頗有感慨,原來這劉家熱衷送窮之事,卻是把窮神送到別人家裏!
想到此處,林青又悄聲問道,“此人向來如此么?”趙申苦笑着點了點頭。林青思索片刻,疑惑說道,“剛才你說那劉知遠是去年時才新任的河東節度使,難道他從前不在這裏時,劉家也敢這樣跋扈?”
趙申見林青這樣問,又見身邊人多,便扯着林青衣袖,向後挪了幾步,來到樓梯上端,這才悄聲對林青說道,“早些年間,唐、晉爭鋒時,劉知遠曾力保晉陽不陷,立下赫赫戰功,因此深受皇帝信賴,可謂權傾一時,因此無論是在朝中任職,或是在別處,身在晉陽的親族也是無人敢惹的。”
林青此時也想得通了,他也曾聽人講過,一人得道,舉家升天,犬吠於天上,雞鳴於雲中。既然如此,高居朝堂之人,其親族自然也可橫行於鄉里之間了。
這時,又聽趙申說道,“當初晉陽遭逢兵燹之時,我尚年輕,雖然記憶深刻,但許多事也理不清,只是後來從家父那裏聽說,才漸漸明白。只是有一點就連我父親也想不清楚。”林青問道,“什麼事?”
趙申說道,“河東之地歷來舉足輕重,劉知遠親族又都在此,為什麼皇帝還要讓他來此。。。。。。?”他話說到一半時,突然意識到自己失言了,猶豫片刻,終於還是沒能往下說去。林青不明所以,繼續問道,“那又怎樣?”趙申只是尷尬一笑,說道,“沒什麼,沒什麼。”
無論如何,劉士隆既然在這間酒肆中出了事,店家想要洗清嫌疑實在是一樁難事。更何況又有與劉士隆同席之人搶着替他出頭,這些人一會兒嚷着報官,一會兒又嚷着要通知劉家,店主被他們夾在中間,真是百口莫辯。
正當眾人吵得不可開交時,人群中央傳來一個清脆稚嫩的聲音,猶如銀鈴一般,說道,“你們若是再這樣爭執下去,這人就真的沒救了!”此言一出,眾人果然不再吵嚷,林青與趙申也被吸引過去,他們站在樓梯高出,把目光投向人群中去,看到劉士隆身旁站着一個男孩,他正伸手正搭在劉士隆的脈搏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