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樑上江湖客,槐下抬轎鬼(3)
少時院門開啟,趙敬之及趙申帶着一眾廝役來到街前,見是張盛親自帶人上門,趙敬之怒斥道,“張幫主!貴幫之人三番五次上門攪擾,不知是何用意?!”趙家在晉陽幾代為商,家境殷實,原本就與官府之人略有來往,到了趙敬之這一代,更與軍方有了交集,因此那張盛雖是晉陽城中第一大幫派的主事,卻也不敢輕易得罪,如今見趙敬之動怒,連忙說道,“趙先生切勿動怒,張某實在有難言苦衷,幾次前來叨擾為的只是那一樁事。府上公子在雲州時,曾與敝幫之人有所衝突,這本是一場誤會,不足掛齒。只是公子拿了敝幫的物件,此事卻是干係重大,還請趙先生能夠體諒在下失物心切,把敝幫的東西交出來吧。”
趙敬之心想,“張盛幾次率領虎頭幫的地痞找上門來,說辭卻都是一樣,莫非趙申真的在雲州酒肆中拿了他們什麼東西?”想到這裏,他對趙申低聲問道,“申兒,你和為父說實話,到底有沒有拿了別人的東西?”趙申恭敬回道,“父親不要聽他們胡說,我從未拿過旁人一件東西!”
趙申此言一出,張盛便衝著人群喊道,“周豹!過來見過趙公子!”只見大鬍子顫顫巍巍走出人群,張盛對他說道,“你與趙家公子有過一面之緣,也許你去和他說,他會想起些什麼!”
只見大鬍子對着趙申尷尬笑道,“趙公子別來無恙,可還記得我么?”趙申見了大鬍子,頓時憤然說道,“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那日在酒肆中,便是你要害我性命!”按說這大鬍子周豹與趙申有嫌隙,張盛本不欲帶他到趙家府上對峙,但他幾次無功而返,那邊又被人催逼,因此也顧不得許多了。
周豹見趙申如此說,便狡辯道,“趙公子可能是誤會了,那天明明是雲州的劫匪想要對公子圖謀不軌,我們只是想要保護公子而已。不料公子反而勾結劫匪,不僅害了與我同行那兩人的性命,還把我們的東西也擄走了。”
趙申見了周豹嘴臉,一時氣急,也顧不得是不是當著父親的面前了,大聲罵道,“虧你現在還能恬不知恥的說出這種話來!難道是誰要害我性命我還分不清么?!那天若不是陳首領也在酒肆之中,我恐怕就死在你們這幾個無恥之徒的手裏了!”
大鬍子站在人群之前,目光始終在躲閃,不敢直視趙申,而這一切都被趙敬之看在眼裏,孰是孰非,他心裏已經很明白了,只聽他怒聲說道,“張幫主,你的手下在雲州對犬子圖謀不軌,我趙家還沒有興師問罪,貴幫反而幾次三番的找上門來,討要什麼失物!況且我趙家雖然不是顯貴人家,但也不至於覬覦他人財物!你們欺凌申兒、誣我門風,真當趙某惹不起你們么?!”
此時趙敬之雖然動了怒,但張盛這邊也不肯輕易退縮,畢竟事關身家性命,只聽他說道,“敝幫若只是損失些許財物,我又怎能如此大費周章,那物件干係重大,若有差池,勢必要鬧出人命來!”趙敬之雖然一向與人為善,但卻不是個怕事之人,見張盛話里話外分明又恫嚇之意,更加大為光火,斥罵到,“休來唬我!青天白日,你們還敢殺人不成?!”
眾人正吵得不可開膠時,那張盛忽然看到趙敬之身後閃出一個黑臉少年來,只見那少年走到眾人之前,笑着說道,“你們虎頭幫要找的東西在我身上!”他這話一出口,眾人也不再爭執,紛紛把目光看向他。趙氏父子、張盛及大鬍子周豹都是一臉錯愕,良久之後,張盛才陰沉着臉,冷聲問道,“你是何人?”
趙氏父子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件事最終竟然落到了林青身上,他們雖然不知林青為何要拿虎頭幫的東西,但此時畢竟是在自家門前,又想着林青曾在雲州出手相助,因此更不能作壁上觀了,便對張勝說道,“這是我趙家的貴客!”
張盛見趙敬之對這少年似乎十分看重,因此也不敢貿然造次,他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不了破財免災,便對林青說道,“足下既然承認拿了我虎頭幫的物件,可看在趙先生的面子上,在下也不願過多追究,我願意出些錢財與你換回失物,你但凡開口,張某絕不還價!如何?”
趙敬之見張盛這樣說,雖然略感意外,但心中一塊石頭也落了地,暗想道,“如此最好,今日也不會再鬧出別的事端來。”可趙申在駝子嶺上住了一段時間,略知林青為人,便覺得此事與錢財無關,勢必難以就此罷休。
果不其然,只聽林青對那虎頭幫幫主張盛說道,“足下若是真想討回失物,倒也不必用錢財來換。”那張盛聽林青這樣說,心中暗驚,想道,“壞了,此人必定是瞧見了那封信件!”於是目光越發冷冽,咬牙切齒問道,“你想怎的?”
林青說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足下,足下若能實言相告,東西自當奉還。”那張盛在心中盤算着,“那信件牽涉的人物,哪一個都是惹不起的,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敢來趟這渾水!好在東西有了下落,縱然我討不回,也有旁人出頭。”想到此處,他便緩緩搖了搖頭,說道,“你也不必問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林青本也沒有指望着能夠一蹴而就,想着東西在自己身上,不怕他們不來相求,於是便又說道,“今日我做客趙家,恐怕也不方便與足下多敘,不如改天咱們換個地方再談,足下且回吧。”趙敬之聽林青如此說,便也下了逐客令,說道,“張幫主,貴客今日初到府上,不如讓他歇息幾日,既然他已經答應了與幫主擇日再敘,下次幫主可差個手下先來邀請,不必像今天這樣大動干戈了!”說罷,便帶着家中廝役簇擁着林青回到院內。
張盛看着緩緩關上的院門,雖然心裏恨得咬牙切齒,但這裏畢竟是晉陽城內,他也不能擅闖民宅去奪回那契丹人的信件,於是率領手下之人憤然離去。一路上又把周豹罵了個狗血淋頭,心想道,“若非他和高老大等人利欲熏心,怎能惹出這許多麻煩事來!”又盤算着那些江湖人士若是動怒,就把周豹推出去頂罪,反正如今已探知信件的下落,留着他也是無用了!
這一邊趙氏父子與林青回到房間,令家中廝役各自去忙。起初趙敬之與林青交談時,並未從他身上察覺有匪氣,然而自從經歷了方才那起事後,不免在心中暗想道,“此人談吐雖然穩重,但私藏旁人失物,行止難測,到底不是個善類。”趙敬之臉上不漏聲色,但心中卻已戒備。他雖然不是什麼奸詐之人,但經歷多了,防人之心還是有的。
反倒是趙申一如既往,又和林青念叨起年前在雲州時的經歷。他自從回到晉陽后,對家中之人只是報喜不報憂,因此在雲州的那段經歷,連趙敬之也並不知道得十分詳細,此時在一旁聽見趙申與林青侃侃而談,方才得知那荒郊酒肆中的驚險,還有雲渺峰上的險惡,直驚得汗流浹背。想他年逾五十,膝下卻只有趙申一個兒子,若是在關外有稍許差池,豈不是要悔恨終生?
此時白晝不長,轉眼天色已暗,晚宴上趙家盛情款待,佳肴美味讓林青目不暇接。宴席上的酒水自然是河東特產的葡萄酒,林青雖然早有耳聞,但直到今天才有機會初嘗此酒,只覺得芳香醇烈,不免貪杯。趙敬之見林青樂於縱飲,自然也不拘束,便頻頻舉杯相邀共飲。晚宴散去時已是深夜,杯盤狼藉自然有旁人收拾。辭別了趙敬之,趙申帶着林青到了客房,連日奔波,林青實在有些疲憊,趙申見狀也不再叨擾,簡短囑咐幾句,便回自己房間去了。
林青自記事起,便闖蕩于山野,還從未再哪一座城裏安安穩穩的留宿過,如今又是初到異地,興奮之餘,雖然疲倦,卻睡意全無。不知是不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只覺得渾身熱血翻湧,便在房間裏靜坐起來。自從那清川道人離開之後,林青仍舊每日堅持修行,靜坐的功夫比起以前大有長進,他凝神內斂,很快便進入了狀態。剛剛還沸騰的血液也漸漸平息下來,心無旁騖之時,晉陽城的夜晚也變得格外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林青長長吐了口氣,越發精神了。這時,院牆上忽然傳來些許響動,那聲音很輕,但仍然逃不過林青的耳朵,似乎有人翻牆入院了。林青心中暗想道,“趙家頗有錢財,難免招些飛賊,既然正好被自己撞見了,不如管上一管。”
想到這裏,林青緩緩走到門前,輕輕把門推開一條縫隙,向外張望。庭院中沒有月色,但藉著稀薄星光,他隱約看到一個身影正立於院中,那身影看似躊躇,而手上赫然握着一把明晃晃的長劍。若是普通飛賊,為了些許錢財,作案時絕不會帶這樣顯眼的兵刃。林青又想道,“原來不是飛賊,看這人翻牆入院的本領,似乎頗有些身手,恐怕來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