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食夢鯉

當柳山林和呂墨清落地的時候才發現，這片平原上的草原來有着及腰的高度。草葉纖細柔軟，地面是鬆軟的泥土，泥土與草香撲面而來。

柳山林用手撫摸着草葉，有如絲綢般絲滑的質感，柳山林感到不可思議，這一大片竟然都是這種可以製成布料的衣草。

柳山林抬頭看着遠處的桃林，確定了方向之後便在草中摸索前行。他把靈魂霧氣從腳底灌入泥土中，周圍的衣草紛紛飄動起來。對於那些還未修成妖物的植物，柳山林可以運用靈魂霧氣隨意驅使，這是木閣木屬術者的天賦。

只不過如今柳山林體內靈魂霧氣有限，因此所能操縱植物的範圍並不大。如果是他的巔峰時期，在這萬妖林中，雖不說難逢對手，但同境界中柳山林絕對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平原大概千米左右，柳山林和呂墨清很快便來到平原中部。中間的草葉變得更加修長，已經到柳山林肩膀的位置了。柳山林走在前面，衣草自動向兩邊分開讓出一條道路來。

平原中心有着一片清澈的湖，隱藏於草葉之間。此時柳山林和呂墨清正站在湖邊，湖不大卻深，湖水清澈見底，有一條條五顏六色的魚在湖中遊走。

柳山林蹲下用手掬起一捧水喝了一口，湖水清涼甘甜，其中並無蘊含靈魂霧氣。呂墨清則趴在草葉上，頭埋進湖裏使勁灌了幾口。

正當二人想要繼續出發時，耳畔邊卻忽然響起各種奇怪的聲音。彷彿是妖物的嗚咽，又彷彿是嬰兒的啼哭。柳山林感覺天旋地轉的，全身無力，隨後呂墨清便倒入湖中，任憑柳山林怎麼呼喊都沒有反應。

柳山林想要運轉體內的靈魂霧氣，可忽然發現體內早已沒有一絲靈魂霧氣殘留。他看着湖中五顏六色的魚兒圍成一個圈在快速遊動，無力感快速佔據身體，不多時柳山林也一頭栽進湖水中。

而此時湖中的魚兒紛紛咬住柳山林和呂墨清的衣服，把他們拽入湖底。一隻漆黑如墨的錦鯉從湖底泥沙中鑽出來，圍繞着柳山林和呂墨清快速遊走。從它身上鑽出兩股黑色的霧氣，鑽入柳山林和呂墨清的腦海里。

柳山林感覺自己浸泡在溫水中，周圍不時有魚兒與他擦身而過。他想要睜開眼睛可怎麼也做不到，他想要擺動雙手雙腳游到水面可動彈不得。

過了一會兒，柳山林便感覺異常疲憊，不僅僅是肉體上的，精神也被一種無力感和沉重感所充斥，隨後柳山林便陷入沉睡之中。

他夢見了靈魂霧氣降臨世間的那天。

柳山林從木閣邊境小鎮的木房子裏走出來，他佝僂着背，身上披着一件長襖。他不時咳嗽幾聲，蒼老的身軀每走一步都彷彿用光了所有的力氣。他艱難地抬起頭眺望着不遠處山頂的幾人。

雲層厚重，雷聲轟鳴。不一會兒，一聲雷鳴炸響后雲層中裂開一道縫隙，金黃色的猶如液體般的靈魂霧氣從裂隙中流下來落入人間。於是萬物復蘇，雨後春筍般紛紛冒出頭來。

山頂幾人來到柳山林身邊，作揖道：“拜見青木侯。”

柳山林緩緩扯下長襖，金黃色的靈魂霧氣紛紛鑽入他的體內。血液快速流動，周身骨骼經脈仿若重生般變得強健充滿生機。柳山林佝僂的身軀逐漸挺拔，臉上的皺紋快速消失，身上厚厚的襖換成了單薄的青衣。少頃，他便從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變成弱冠樣貌的公子。

隨後柳山林瞬間出現在山巔，抬頭望天。只見仙人腳下生蓮，指開雲層，人間各處便皆可見靈魂霧氣從雲中落下。

霧氣如海，人如蜉蝣。人間猶如破繭之蝶，生機盎然。所有人皆感慨盛世來臨，唯有山巔的柳山林體內霧氣消散，各個竅穴被黑色霧氣所封印。

柳山林在山巔撕心裂肺絕望大喊，可世界此刻變得寂靜無聲，柳山林連自己的聲音都無法聽清。

少頃，畫面猶如明境“砰”地破碎開。映入眼帘的是死寂般的大片空白，隨後無數黑色霧氣凝成巨手，不停地撕扯着柳山林的身體靈魂。

畫面再次破碎，乞丐一伙人的臉漸漸浮現出來，隨後是呂岩，呂展還有呂半川。他們露出陰森殘忍的面孔，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最後畫面定格在一處懸崖之上，柳葉和柳成明並排站立着，他們露出慈祥地笑容看向柳山林，與柳山林招招手后便跳下懸崖，之後是柳跡，柳月亭，呂墨清，墨冉，小白還有納蘭幽竹......

正在這時，一股黑霧凝成一條黑色的巨大錦鯉在夢境中四處遊走，所過之處的夢境畫面逐漸褪去顏色變幻成了一副水墨畫卷。當畫面全部變成黑白顏色之後，柳山林的夢夢境便開始逐漸瓦解，猶如烈火焚燒般變成無數灰燼，隨後新的夢境在灰燼中快速生長。

柳山林和呂墨清就這樣平靜地躺在衣草平原的中心湖底，一隻體型巨大的黑色錦鯉和一群五顏六色的魚群圍繞着他們一圈一圈地旋轉。而他們一直在沉睡中，做着冗長的夢。每當黑色的霧氣鑽出他們的身體，被錦鯉吸收時，錦鯉的鱗片就變得明亮幾分。

而此時，在柳山林和呂墨清停留過的山崖上，正站立着一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女子。她膚如凝脂，眸如星辰，眉毛纖細修長，身着一件紫色長裙，腰身處綉有朵朵白蓮，漆黑如墨的長發隨意得披在肩上。她手中握着一把長劍，劍鞘為淡紫色，其上刻有繁複的花紋，在劍鞘中間刻有“紫淵”二字。

她立於山崖邊，髮絲和袖子隨風而舞。她凝神看向遠處的桃林，眉毛略微上挑。隨後她腳下生風，抱劍於胸前，御風行於衣草平原之上。

當行至平原中部時，眼前忽然被陽光閃了雙眼，她低頭一看，原來是中心湖泊反射的陽光。她本想直接離去，可忽然被一股靈魂霧氣的氣息所吸引，於是她降落至湖邊，眼裏映出湖底的兩個身影。

只見她輕輕抬起一隻腳隨後快速落下，金色的靈魂霧氣猶如漣漪般擴散開來，隨後湖泊里的水瞬間被靈魂霧氣包裹住凝成一個水球懸浮在她的面前，柳山林和呂墨清從水球中漂浮出來，緩緩落在旁邊的衣草之上。

水球中的黑色錦鯉見自己的獵物被搶走，鱗片上散發出濃郁的黑色光芒，清澈的湖水被染成黑色。

女子依然雙手抱劍，聲音清冷：“六魄境的食夢鯉倒是少見。”

話落，女子放於劍鞘之上的手指微動，紫色劍氣從四面八方瞬間穿透懸浮於身前的巨大水球。劍氣冰冷霸道，帶有無窮的毀滅氣息。

湖水漸漸變得清澈透亮，在水球中的錦鯉變幻成一個嘴角有着兩條黑色鬍鬚的少年模樣。劍氣懸停在他的周圍，離他的身體只有毫釐之差。

蒼老沙啞的聲音從他口中發出：“姑娘饒命，姑娘饒命。小的只是和那二位開個玩笑，並沒有取人性命的意思啊。”

女子說道：“解開夢境。”

少年模樣的食夢鯉口中輕念：“朝夢醉，朝夢醒，吾為卿點燈。”

隨後柳山林和呂墨清的身體裏鑽出兩股黑霧回到食夢鯉的嘴中。

柳山林率先蘇醒，看着眼前紫色衣裙的女子，一臉疑惑道：“姑娘是？”

女子收回劍氣，湖水皆落回原處，食夢鯉來到女子面前，抱拳道：“多謝姑娘手下留情。”隨後他轉向柳山林道，“剛才只是跟公子開了個玩笑，還請公子見諒。”

柳山林只記得自己和呂墨清落入湖中，隨後睡了一覺，做了各種奇怪的夢。因此他撓撓頭，雖然疑惑，但依然擺手道：“無妨無妨。”

聞言，食夢鯉直起身，一下躍入湖中，身體化為黑色錦鯉身，埋藏在湖底的泥沙中。

女子則緩緩說道：“你們喝了湖中的水，中了食夢鯉的術法。如若無法從睡夢中蘇醒過來，便會在湖底成為食夢鯉修行的養料。”

柳山林冷汗直流，看來自己還是太大意了。食夢鯉他聽說過，全身黑色鱗片，嘴角有兩條修長的鬍鬚。可使人墜入沉睡中，做着永無止境的夢境，而他靠吸收夢境增長修為，直到沉睡的人枯竭而死。

柳山林回過神來，抱拳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女子淺淺一笑，說道：“不客氣。”隨後她御風升空向著桃林方向而去，只留下一句話在湖水上方圍繞盤旋——

今後再敢陷害他人，我定會來取你性命，當然兇惡之人除外。

聲音猶如山間清泉清脆冰涼，又如林間鳥鳴悅耳婉轉。

柳山林感覺內心之中有什麼被觸動了一下，輕微的，像是緩緩落於水面的草葉，無聲卻又掀起一圈圈漣漪。

柳山林盤腿坐下，內視自己的身體，發現只是精神變得十分虛弱，身體無恙，於是竅穴大開，瘋狂地吸收着周圍的靈魂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