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黃河除了一瓢水半碗沙的特性之外,還有一股獨特而雄渾的氣魄。相傳上古時期,截教和闡教鬥法,擺下了九曲黃河陣,才有了如今的黃河。而這黃河似也繼承了傳說大陣的凶名,一條大河,九曲十八彎,一彎堪比一彎險,浩浩蕩蕩到天邊,無論是船還是魚,想在黃河裏博得寸許立錐之地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中華大地上的傳說是很有意思的,除了神仙鬥法,一條鬧得兇惡的河裏,總要住着些許不太友善的神明,才能讓一切不合理的事情顯得合理。而河伯就是黃河的神。
如今的河伯,已不是一個傳說,但他卻仍然是黃河的神。每一個來到黃河兩岸謀生存的人,都要先拜過河伯的碼頭,才算有了到黃河上搏命的機會。
今日的河伯府上很熱鬧,因為來了一位貴客。河伯的勢力遍佈黃河兩岸,在他眼裏還能稱得上貴字的,只有一種人,也只可能有一種人,那就是皇親國戚。
一個明媚的白面小生,一身勁裝,端坐在河伯下首,若是仔細看,就會發現這是個女扮男裝的小生,且是個長得很好看的女人假扮的。但沒有人會拆穿她,因為目前還沒有人覺得有必要拆穿她。
“河伯,日前信上提到的人可曾找到了?”
“小公子不要着急,探信的人還沒回來,小公子來的早了些。”
那小生似有不悅:“哦?我來早了?”
“哪裏話,是我手下人太慢了些。”
河伯自然已經聽出了那小公子語氣中的不滿,但他不在意,能管住黃河兩岸大大小小的碼頭、水匪,吃得穩官道上的老老少少,坐得上北方河道總瓢把子的人,心胸絕不會很狹隘,尤其是不會介意這種哄太子讀書的事情。
河伯不生氣,並不代表他手下人不生氣,但河伯不發話,手下人生的也是白氣,並不能發作出來。
“我聽說河洛十盜曾在黑風寨附近出現過,他們人呢?我有話要問。”
“小公子有所不知,河洛十盜現在就剩下一盜了。”
那小公子顯然是吃了一驚,河洛十盜雖然算不上什麼響噹噹的人物,但江湖上也很少有人會做這種斷人香火的事情。
“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
“活着的在哪?”
“小公子真想看?”
“當然。”
“好!”河伯大手一揚,沒多久便有四人抬着一張藤椅緩緩進了前堂。那藤椅上躺着一個人,彷彿睡著了一般,只是嘴唇乾裂的厲害,彷彿許久沒有喝水了一般。
小公子隨着河伯走過去,看到這幅光景不禁皺眉,一個半死的人,還能有什麼用?
“誰傷了他?”
“在下若是知道,這裏應該掛着一顆人頭。”
“他還能說話嗎?”
河伯淡淡一笑,似成心要給這小公子上一課,伸手捏住那人的下巴,一股腐爛的臭氣直鑽進了小公子的鼻子,那小公子嚇得心神恍惚,差點叫出聲來,並非是因為那令人作嘔的臭味兒,而是這人的舌頭已被連根拔出,手段之殘忍令人咋舌。
“是誰下這麼重的手?”
“重么?”河伯輕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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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殺人越貨的事兒,河洛兄弟也沒少干,天理昭彰,報應而已。”
那小公子定了定神,不再理會河伯說了什麼,但她卻很清醒的明白了一件事情,浩蕩江湖和皇宮深院是完全不一樣的地方。
“這人既已廢了,還要勞煩河伯幫我繼續留意着,一有那人行蹤煩請告我。”
那小公子究竟是識相的人,河伯聽着客氣的話自然要順耳許多:“好說好說。”
“在下告辭!”
“慢走,不送。”
河伯竟真的沒有送她,因為已無必要。而小公子也沒有留下自己的落腳之處,因為在黃河兩岸,也無必要。
韓濟由燕入梁,倒不是畏懼與宋庭打交道的麻煩,只是受青雲子點撥,覺得先去查查河洛九盜比較容易。
但是自打進了大梁境,韓濟就生出了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總覺得被什麼人監視着。而這種感覺在到了黃河北岸以後越發的明顯。
虢州是黃河北岸的樞紐,隔河相望的就是孟津,也就是當年周天子會盟天下諸侯伐紂滅商之地。
韓濟一到虢州城門,便已有人恭候。領隊的是個漁夫模樣的漢子,這樣的裝扮在黃河兩岸實在不算新鮮,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到了燕山腳下樵夫模樣的人自然也有的是,韓濟對此並不覺得奇怪。
“來的可是韓濟大俠?”
“大俠”這兩個字無論誰聽來都是很受用的。
“你是何人?有何貴幹?”
“我家主人有請,望韓大俠賞光。”那漢子不由分說,擺了個請的手勢,彷彿韓濟早已答應赴約一般,韓濟自然不吃這一套。
“你家主人要請誰是他的事兒,與我何干?”
“韓大俠只怕不知道這黃河上的規矩?”
“哦?說來聽聽?”
“九曲黃河十八鎮,河伯便是此間神。”
“原來是河伯。”
“韓大俠,請!”男漢子報了河伯的名號,心下更加有底,任誰行走在黃河兩岸都不敢不給河伯幾分面子。
但是偏偏韓濟就敢:“告訴你家主人,我若有興趣,自會拜訪。”
“你!”那漢子顯然沒有料到韓濟此番說辭,氣結之下猛一揮手,七八個大漢已將韓濟圍在垓心,容不得韓濟不就範。
韓濟笑了笑,很爽朗又很開心的笑了笑,笑聲未畢,那漢子只覺眼前一花,韓濟已消失不見。
“告訴你家主人,三日後定上門拜訪,這幾日莫要煩我!”
那漢子尋聲望去,韓濟早已閃出數丈之遠,這樣的身法是他一輩子都未曾見過的。
洛陽最烈的酒在寶德居里,虢州最烈的酒在八仙樓上。
沒人見過韓濟這般喝法,一碗碗,一壇壇的烈酒,如涼水般灌下去,也如不要錢一般被喝掉。
韓濟坐在八仙樓上喝了大半日的烈酒,看着酒樓里形形色色的人,聽着酒樓里各式各樣的故事,不覺間已是深夜。彷彿這座城市裏所有的喜怒哀樂均已隨着烈酒裝入了韓濟的腦子。
韓濟是風流的,但真正與韓濟有肌膚之親的並不多。試想一個喝的爛醉的男人,除了期望在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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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裏睡一個溫柔覺外,哪還有心力去做些其他的事情?
但是這天晚上,韓濟沒有去找虢州最漂亮的姑娘。他也知道,牡丹花下從來沒有風流,有的只是稀里糊塗的亡魂,他不想做亡魂。
夤夜翻牆,本是飛賊行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武林上各色人等都染上了這個習慣。彷彿只要有一個充滿正義感的理由,夤夜翻牆就不再是飛賊的行徑了。
韓濟不是飛賊,也不想當飛賊。所以韓濟沒有去翻牆,而是大搖大擺的拍了城東一座大院的門環。夤夜到訪雖然也不是什麼好事,但起碼光明正大。
門房披着衣裳,揉着睡眼,挑着燈籠,嘴裏還嘟囔着:“這麼晚了,誰呀?”
“我姓韓,找你家老爺。”
“可有拜貼?”
“半夜到訪,豈有先送拜貼的?”
“老爺睡下了,你明天再來吧。”那門房很是不耐煩,任誰被攪了好夢都不會有好心情的。
韓濟微微一笑:“我找你們老爺有急事,煩請通報一聲。”
“你等着!”那門房懶得和韓濟磨牙,披上衣服往二門房去了,二門房是不是向管家報告就不關他的事了,彷彿這是個鐵律,只要不關自己的事兒,管他呢。
好在總有關他事兒的人。等了一陣子,這家大宅的小門終於開了,一個精瘦的老頭,像是這宅子的管家,小心翼翼的問道:“你姓韓?”
“正是。”
“清源山上那個姓韓的?”
“正是。”
“哎。”那老管家嘆了口氣:“你跟我來吧。”
過了二門,繞過迴廊,進了正廳,一個四五十歲模樣的中年人已在等着韓濟。
“韓老弟!你終究來了!”
“侯大哥,你這兩年看樣子過得不錯。”
“托你老弟的福,當年若不是你在清源山上救了我……”
“往事不提啦。”
韓濟是最怕與人話舊的,他總覺得愛話舊是人已衰老的表現,他還不想過早考慮老了以後的事情。
“今天來是有件事麻煩侯大哥,此事過後,你我兩清。”
“什麼麻煩不麻煩的,韓老弟你只管說。”
“我想和你打聽幾個人。”
一聽是打聽人,侯老闆瞬間慎重起來:“不會是河洛十盜吧?”
韓濟苦笑:“我若是問了,你會說嗎?”
“這……”
“所以我也不是來問他們的。”
侯老闆忽覺鬆了口氣,河伯已經下了封口的嚴令,誰敢透露半句,只怕黃河上下再無他容身之所。
“那你要打聽何人?”
在韓濟的印象里,這位侯大哥是個老實人,韓濟不願意欺侮老實人,但這個老實人幾句話里實在已向韓濟透露了太多的內容。由燕入梁,一路走來,打聽不出一點河洛十盜的消息,當然是有人下了封口令,黃河上下有這樣能力的不用想也能猜到是誰。
要麼河洛十盜就在河伯手裏,要麼河洛十盜本就是河伯的人。無論是哪一種,韓濟都必須去見一見河伯。
“河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