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解惑
清晨,炎爝浩走出房門,發現阮天卿正端坐在屋脊上吐納天地靈氣。顯然已經修鍊多時了。
“阮大哥,起這麼早啊。”炎爝浩很不合時宜地打招呼道。屋脊上的阮天卿聞言睜眼,躍下屋脊。
“清晨十分,紫氣東來,最是適合修士練氣修行了。”
“這紫氣東來,可有什麼說法?”
阮天卿笑着解釋:“哪有什麼說法,我也只是遵循古諺罷了。不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就算可能真有玄機,也不是目前的我所能知曉的。”
“這樣啊。”
“難道爝浩小兄弟的師門長輩也未曾與你講過這些修行關鍵嗎?”
“額,聽過這四個字,不過好像只是隨口一提而已,不像是什麼特別重要的修行知識。”
阮天卿若有所思。
兩人很快便互相告辭分開,阮天卿回到屋子裏拿了些泛黃的書籍后就往講堂而去。炎爝浩則是繼續昨天未完成的小鎮之旅。當他走出書院大門時,迎面走來了一個衣着樸素的女娃娃。
小姑娘看起來十分文靜,一看就是性格恬淡的孩子。身上穿着既不顯富貴,也不見貧寒,梳着兩簇衝天小揪揪,小臉紅潤,有些可愛。
作為總是來書院最早的學生,小姑娘十分勤勉,炎爝浩經常可以聽到阮天卿對她的誇讚。但是自己與她畢竟還是不熟,所以炎爝浩便收回視線繼續前進。誰知那小姑娘卻停下步子,向他行了一禮。
“先生晨安。”
炎爝浩只得拗着性子回禮,心裏犯起嘀咕。
小鎮沿河而走,不大,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鎮上唯一的藥鋪開在河邊,一旁還有座橋連通兩岸。
一大清早,人不多。炎爝浩走到靠河邊的藥鋪旁,望向那個簡陋的小鋪子。
陳記藥鋪。
再往裏看去,掌柜的是一個消瘦的中年男人。穿一身長褂,正單手撐臉在櫃枱上打盹兒。炎爝浩只覺得這個掌柜長得尖嘴猴腮,十分猥瑣。
藥鋪周邊還有幾家小酒館,大抵上都是生意蕭條的樣子。
忽然,一陣噼里啪啦的爆竹聲響震碎了小鎮清晨的寧靜。炎爝浩不滿地撇了撇嘴,循着聲音找到了鎮內主街上,然後少年就聽到了一聲聲欠揍的吆喝。
“開張笑納城鄉客,開業喜迎遠近賓。各位鄉親們近來可好?今個兒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我們歸丹堂開業了!”
“我堂出售各類靈丹妙藥!龍脊山脈赫赫有名的龍骨草,三寸葉,折眉手等皆倉滿廩實,一應俱全!”
“我堂旗下還擁有一支鏢師隊伍,每半月會護送葯隊進山採藥,故而可以保證各類藥材的供應源源不斷!”
“今日開業,半價起銷,鄉親們走過路過不要錯過,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炎爝浩心裏一陣膩歪,這種場面,真沒見過。他看向聲源處,一座約莫三層的木製樓房張燈結綵,屋檐下邊掛着個匾額,寫上了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歸丹堂”。而兩邊各題了一列詩句,分別是:“花徑不曾緣客掃。”和“蓬門今始為君開。”
大門前面,一群“江湖人士”正在表演雜技。門口處站了個滿臉堆笑的中年男子,一身富貴,身材臃腫,面相油膩。
漸漸的,歸丹堂前就聚集起了一群觀眾。
炎爝浩看着那麼多人,頓時起了湊熱鬧的心思,於是也湊過去。但畢竟人還小,不方便擠進去,就只好站在外圍聽着裏面的動靜。
“啊,這位大爺,您是想來我堂購買什麼藥材呢?”
“嗯,咳咳,你們這兒可有活絡關節的重冠葉啊?”
“哎呦,那您可來對地方了。新鮮的重冠葉,剛剛入庫的,就在屋裏頭呢!來個人,為大爺把重冠葉拿出來!”
一個小廝應聲入內,片刻之後帶出來一個硃紅色小木盒。彎腰遞給中年男子。
“大爺,您看。”中年男子笑着打開盒子。炎爝浩只聽到“吱呀”一聲。圍觀人群中傳來一陣輕呼。
“這,三冠的重冠葉,應當被稱為三冠葉了吧。”
“效果比起普通重冠葉好了不知多少。”
“這三冠,我聽一個老鏢頭說只有龍脊山的深處才採得到。”
……
議論紛紛。炎爝浩心裏有些痒痒,委實是看不到啊。
只是大爺這邊事情還沒結束,又響起了一個中氣十足的豪放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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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
“掌柜的!洒家不要什麼稀奇藥材,洒家只問你此處有無白骨生肉的丹藥售賣?”
“這位俠士,有,當然有。”
那掌柜的趕忙叫來一位穿着同樣不俗的管事去接待大爺。自己則轉向那位口中的俠士。
“當真?你這廝可莫要騙我,洒家這虎頭大刀可是不長眼的。”
“哈哈哈哈,豪俠如此詢問若非是看不起我們歸丹堂?我堂售賣靈丹妙藥,可不單單隻是打個虛頭巴腦的招牌。”
炎爝浩只聽到又是一陣腳步聲。
“這位兄弟,容我來為你介紹一二。此丹,名金瘡丹。不錯,和外敷金瘡葯同宗同源,但是效果可是雲泥之別。我堂金瘡丹,乃是取方於景雲城總部,是有高品丹師模仿那傳說中的再造丹煉製而來。再造丹,諸位可能不清楚。那可是真真正正能夠生死人肉白骨的仙家丹藥。故而我堂金瘡丹與其他同行作品之間可謂是天差地別。”
周圍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呼。
“各位鄉親。剛剛委實抱歉,故意藏掖確實是我堂的不好。那麼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們歸丹堂,其實是景雲城丹青門的走龍鎮分店!”
人群中的驚呼聲更大了。雖然可能很多走龍鎮當地百姓並不清楚所謂丹青門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但是既然是在景雲城那樣的大地方,而且周圍還有這麼多人驚呼,那麼自己也跟着呼喝一聲算了。
不然顯得自己多無知?
炎爝浩沒吭氣,他有些奇怪。因為自從這掌柜的介紹了這兩樣聽起來很厲害的葯后,那大爺和俠士就再無聲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滿意足買了葯,揚長而去了。
“來來來,店內一律半價,諸位鄉親裏邊兒請!”掌柜的最後吆喝一聲,然後人頭就開始攢動。很多鄉親莫名其妙地便被擠進了店子,本來不那麼想買東西的,也不得不先看兩眼再艱難地擠出來。
站在後面的幾個影響稍微小些,炎爝浩趁機溜走。再逛了幾處地方,發現了一個簡陋的鐵匠鋪,一家老闆一臉橫肉的肉鋪,以及一些胭脂水粉鋪子。生意看起來比陳記藥鋪以及那旁邊的一些酒館都要好上太多了。
炎爝浩回到嘉木書院,阮天卿還在講壇上娓娓道來,學堂內傳來陣陣讀書聲。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炎爝浩站在外邊兒,看着屋內那個神采飛揚的年輕夫子,有些愣神,忍不住撓了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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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來了,站了多久了?”中午時分大日高懸。書院已經下課,學生們一股腦湧出講堂。阮天卿這才發現外面站着個布衣小子。他整理好手中書籍,笑着走向那人。
“也沒多久,話說你知道歸丹堂嗎?剛剛新開的藥店。”
“哦?不知。”
“那丹青門呢?”
“這個我知曉。”
“就是他們,把店開到咱們這兒了。”
“怎麼,有什麼說法?”
“以後你上山採藥了,是不是就可以去歸丹堂換錢了。我覺得吧,別去找那陳記藥鋪了,那掌柜的看着就不是個好人。歸丹堂家大業大,換來的錢說不定都要多些。”
阮天卿聽完,有些驚訝,他笑着搖搖頭。“哪有炎小兄弟你這麼看人的。”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你不是也說,買不起葯的鄉親都需要你去偷偷給點葯?那陳記藥鋪,是不是也太黑了點。”
“可是你又怎知那歸丹堂就一定會便宜呢?”
“他們今日開業半價促銷,那什麼三冠葉,聽說很珍貴的樣子,一個老大爺也買得起啊。”
阮天卿有些無奈,他啞然失笑。“我們先回屋,有些事我與你細細說來。”
兩人來到阮天卿的屋子,端坐在屋內一張桌案的兩側。阮天卿看着炎爝浩,聲音溫和地開口。
“那陳記藥鋪的掌柜,看起來是不是形銷骨立,弱不禁風。”
“是。”
“你是不是覺得,那陳掌柜行商太黑心,醫者不仁,有病不救?”
“額,差不多吧。”
“那麼新開的歸丹堂,又有什麼吸引了你的好感呢?”
“一位大爺,一個俠士,都去那裏買葯了,結果歸丹堂拿出來的還都是不錯的東西,物美價廉,不是很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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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天卿這次忍不住笑出了聲。炎爝浩有些臉紅,他不知道為啥阮天卿要笑自己,反正臉紅就對了。
“首先,你確定,看一個人的外貌就能斷定他的品行?”
“不止呀,還有從你說的一些東西裏面。”
“哈哈哈,那如果我要說,那陳掌柜的老母親積病已久,常年卧病在床,你又怎想?”
“這…這我也不知道啊。”
“那你為何不問問看,我為什麼只會偷偷地給予學生爹娘一些藥材?而不是要麼正大光明地全部交給陳掌柜,或者全部留給那些窮苦百姓?”
“這…”
“陳掌柜本是讀書人,說起來還是我的前輩。後來父親死在了山上,母親聽聞噩耗一病不起。他便棄文從醫,開起了醫館。”阮天卿娓娓而談,一如剛剛在講堂里的樣子。
“一來能為母治病,二來多少也可以給小鎮做些貢獻。有些醫治母親所需的葯連他開了藥鋪也沒有,只能去更大的地方購買。故而定價一事,稍有不妥。可是相比那些大地方的,他的葯真不算貴了。”
“那,這,我錯怪他了嘛。”
“不急,聽我說。那歸丹堂若是不出所料,其實只是唱了一次開業雙簧而已。”
“啊,什麼意思?”
“店鋪開業,要在當地站穩腳跟。很重要的一點便是籠絡人氣。那位大爺和俠士,難道沒可能是歸丹堂找來的內應?雙方一唱一和,好讓鄉親們對他們店子產生好感。你不就中招了嗎?”
炎爝浩聽罷滿臉通紅,默不作聲。
“說不得圍觀人群里也有內應,時不時喝彩一番,帶動人群的氣氛。如此一來,商鋪生意便有了基本保障。”
炎爝浩有些羞惱。“他們怎麼能如此無恥,做出這樣騙人的事?”
“先不要妄下定論,商家行事,只要無大錯,即是合理。歸丹堂若是想要在走龍鎮長期發展,僅憑這點花哨手段就行了嗎?若是裏面的葯並不出彩,第一次可能會有人登門購置,那麼第二次,第三次呢?”
“萬一人家賣的確確實實是正兒八經的好貨,你難道還要因為人家開業的不實宣傳就砸了人家店子?那豈不是鄉親們的損失?”
“並且這還只是我的一面之詞。如果歸丹堂宣傳屬實,做的又還是公道買賣,你又作何想?”
炎爝浩無言以對。
“若是歸丹堂掌柜的背後,也有一段不幸的故事,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那麼你還要一口咬定他所作的就是黑心,所做的就是錯嗎?對我們而言或許是的,可是對他而言呢?我看未必吧。”
阮天卿自始至終嗓音溫醇。他最後說。“我與你說這麼多,只是覺得。看人看事,一不可表面,二不可自以為是。若是想要評判他人功績,要麼就徹徹底底地了解這個人的所作所為,要麼就自己成為那個更大功績者。如此一來說話做事才有底氣,才能對自己負責。當然,這只是我的一點淺薄見解罷了,不值一提。”
炎爝浩怏怏的,一時間沒了活力。
“沒事,小兄弟年紀還小,想來比起我的學生大不了多少。”
“我入夏就滿十四了。”
“果然,我已經二十四了”
“......”
“哈哈哈,小兄弟無需如此失落。人生在世,總有認識世界的時候,不然談什麼適應世界,甚至改變世界呢。”
“不過呢,這歸丹堂來了,陳掌柜那邊的日子,確實要更不好過了。”
“那咋辦啊?”
阮天卿輕輕嘆氣。“仁者,雖告之曰:‘井有仁焉。’其從之也?”
炎爝浩懵了。
阮天卿自言自語:“何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
“所以要幫忙嗎?”
阮天卿驀然一笑:“當然要幫。”
“怎麼辦呢?”
“我們一起上山,給陳掌柜幫襯點藥材。”
“嗯…,行。哦對了,還有一件事。”
“但說無妨。”
“能不能別叫我小兄弟了,你累不累。叫我爝浩,或者炎爝浩,或者乾脆小浩子就行。”
阮天卿看着面前少年認真的臉,臉上還有些尷尬的紅暈尚未褪去。年輕夫子一時間想到了某種諧音。忍不住大笑起來。
“何樂而不為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