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屏南國
天色早已見沉暮,市場上只有一些稀疏的吶喊聲,小客棧裏頭陸陸續續踩進些留宿的商販,只有在晚飯時間這些客人才會陸續從房間裏面走出,擠在這些方方矮矮的桌上。小二哥一人忙不迭的再招呼着,年前因為客人過路留不下長久,店家也只有一個跑堂的在大廳里忙活轉悠,由於近來出了劫案的大事,經過的旅客紛紛在店中住下,等着風頭過了再出發,所以每至吃食的時分這裏便是忙活不停。
“實在不好意思啊,幾位客官,這會太忙了,先給你們炒着兩個小菜解解饞,稍後小的再將其他的飯菜奉上。”小二哥帶着笑容迎了過來,他的笑容已經成了一種格式化,一旦放了下來笑容反而讓人感覺少了些什麼。
“哎,可惜了,這酒無好酒菜無好菜啊!好懷念咱們青石村哦。”楊定戎挑着碟子裏炒着的青色的茼香失望的說道,他雖然是個吃貨,但卻也是個挑剔的吃貨。
“我覺得還不錯啊,雖然比不上我家的味道,但是茼香這東西怎麼炒起來都好吃的,特別是做成煎餅是最最最好吃了。”真一倒不會太講究,只要他愛吃的隨便炒一炒也能吃得十分香甜,話說著真一夾了一大筷塞在了碗裏。
“跟你比嗎?你那能放嘴裏的都是來者不拒的吧?”秋玲總是要不時的嘲弄真一一番。
“秋玲,你也要老是說真一他不好,想想你剛出來時候可是挑剔的很,還記得你剛來倉陵那會,你總是吃不慣那裏的菜,還讓師父千里迢迢的把廚師趙師傅請來專門為你做菜。”杜少修朝着何秋玲打趣道。
秋玲聽了通紅着臉,緊握着拳頭錘在了桌面上,以此打斷杜少修的話道,“少修哥哥,你怎麼......怎麼還把這事搬出來說嘛,當著這麼他們的面還要讓我難堪了!”言語中無不透露的嬌羞與抱怨。
眾人皆不自覺的歡笑開來,此刻周圍有種難以言贅的氛圍,對於這幾日的相處大夥漸漸的熟絡了起來,又覺得輕鬆了不少。
“對了言歸正傳,剛才說到秋玲去送信的事,看你欲言又止的樣子,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楊定戎問道,方才小二哥上菜的功夫打斷了二人的對話,看樣子秋玲好像有又未出口的話。
秋玲的眼皮挑了一挑,眼角挑看着右上方像是若有所思的樣子,她頓了頓說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事,也不知道與我們有沒什麼關係,我就順口提一嘴吧。在我去小狼山的路上我遇到了一個奇怪的女人,她穿着一襲的黑衣,頭上還矇著面紗,就在與我不遠處相馳而過,當時我好奇的與她對看了一下眼神,總覺得在哪裏見過。她也看到了我好像就是匆匆掃過一眼的樣子,徑直就走了。我當時立刻就停了下來,喊她站住,但是她頭也不回的就消失在樹林裏了,我本來又想追上去,可是腳突然間就被蔓藤給纏住了,就這樣走丟了。”
“哦?她來的方向可是小狼寨的方向?”杜少修問道,他隱隱覺得這個人也有些可疑,這個時間點又是這個地點,很難不讓人其疑。
“恩,我不確定,也許那人也只是恰巧經過罷了,讓我在意的事那人我怎麼覺得有些熟悉的樣子......”秋玲頓住了,她總覺得這眼神很熟悉,就像放映片一樣的鑽進她的瞳孔和思緒中,好似一個強烈的記憶讓她腦海中產生一種衝擊感。
“你感覺有見過她?但是現在已經想不起來了?”杜少修問道,他很清楚,從小就在何府長大的秋玲,應該沒有什麼機會接觸外人,如果接觸過什麼外人的話秋玲應該會有印象。
“哎呀,可我真的不知道,已經完全沒有印象了,可能是我的錯覺吧!再說矇著面也看不清楚什麼。”也許這樣才是最好的解釋,秋玲只得這樣說道。
“誒,瘋丫頭,你說你被蔓藤給絆住了,看來你也不怎麼靈活嘛!你怎麼還敢說我礙手礙腳的。”真一的側重點永遠是秋玲出醜的那一段。
“怎麼,臭小鬼,你還沒被本姑娘鞭夠呢是吧?事情還沒過一天你就開始活絡起來了?”話說著秋玲攥着小拳頭向真一示威着,又低頭小聲思慮道,“話說回來,明明我跑的路上沒有絆倒什麼東西啊!明明路上都通暢的很!”
“既然沒事就好,現在先不去想這些,我有個問題想請教楊前輩。”杜少修謙恭的問道。
楊定戎眉尖皺起了一輪新月,低笑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你想問我給了那些資料給秦毅,怎麼就會讓他下定決心幫助我們是吧。”
杜少修眼神堅毅般的點了點頭,楊定戎也同他點頭示意繼續說道,“如果想知道一個人的弱點,最好的辦法能清楚了解對方的心結,好對症下藥。依照目前的形勢,即使他願意和我們合作,也存在變節的可能。所以我才拜託你們能幫我查到他的履歷,找到他因何來到小狼寨,好進一步能鉗制住他。”楊定戎話語一沉接着向前一探對着三人問道,“你們可知道當年屏南國是如何滅國的?”
真一和秋玲二人眼角間相互對視了一眼,然後齊刷刷的把目光投回了楊定戎尋求解答,當一個人不知道問題答案的時候,第一眼一般都會看向他自己認為也不可能知道答案的那個人,楊定戎沒有正面迎向二人的目光,而是微微後座,淡淡的說道,“當年太祖皇帝為了防止南方諸國會依靠沿江的小國作為跳板侵擾我國,便想着要消除後顧之憂,率軍先行控制漢江江北的沿岸。因此便有了南征屏南的戰役,為了抵抗我國的征討,屏南國向江對岸的南陵國求救。南陵國本也是江南沿岸的國家,本着唇齒相依的關係,南陵國派大將高鎮南率軍救援屏南,不想後來南陵國卻背信與我國結盟,中途折返后,更是順手洗劫走了屏南南部境內的財物與人口,在前後無路可走的情況下最終身死國滅。”
“所以說屏南滅國后,屏南的貴族最恨的卻不是楊國,而是背信棄義的反戈一擊的南陵國。”楊定戎說著也將身子後仰着,他想將後面的事再交給杜少修來說。
杜少修的眼中有一道亮光閃過,冷峻的回答道,“看來秦毅他們是屏南國逃亡而來的難民!就在那幾年,有許多躲避災禍的人流竄至此,想必秦毅也正是與難民們搭夥而來而做了頭領,那時候我在小狼寨時候就有所察覺,他們那伙人從上至下都夾着着一股南方的口音。”杜少修忽而直起了身子,“那這麼說來,如果他會死心塌地的幫助我們是因為......”
這天是一個特殊的節日,往日這時候的時節,這個地方這座城市是最為熱鬧的,甚至在這個中原世界上也找不到比這更加熱鬧的地方了,人們在這天通常都會提上自己親手編織的彩燈,上面圖染着各式各樣的彩花和精美的剪紙,還有做成形態各樣的燈罩,相互簇擁着,歡快的推搡着朝着一個方向流去,高高看去就像是潺潺流動的彩虹星河一樣。
他們去的都是為了一個地方,在那北城高高的宮牆上,那威嚴肅穆的城樓上站着一排如同鐵樁一般的衛士,還有齊刷刷整齊的排列着的燈籠,把城樓上照得通紅,站在城樓中央有一個人,在他身後還有十幾人的陪襯,顯得那麼的耀眼。遠遠大夥也看不清城樓上的那人長得如何,籠罩在相隔的兩個燈籠的交邊處便連高矮胖瘦都難分辨。照的通紅的城樓反而成了阻礙大夥視線的元兇。但是大家都知道,這是屏南的國主,每每在這時候他都會上台發佈演講,然後是身後的侍官宣讀誓詞,往往是大夥聽不懂也更不會明白的乏善可陳的詞彙,接着是宮牆身後放出絢麗的煙火。這也是他們接踵而至的目的,每年只有一次,每次看讓大夥感覺都是那麼不同,照的黑夜如同白晝一般。
只是今年不一樣了,燈籠沒有了,只剩下一房房着火的火光,煙火沒有了,只有漫天飛射的火矢,還是一樣黑夜如同白天。人們臉上沒有了笑容和歡呼,只剩下恐懼和驚叫,沒有了依偎跂踵而望,只剩下了踩踏下的哀嚎而哭。躲在房間裏的人被大火炙烤着痛苦的跳喊着沖了出來,街頭奔走的人撞開沒被點着的房屋試圖藏身保命。
在一個用一堆堆石頭砌起而來的房屋,四方只有十尺左右的距離,卻容納了近四十個人,秦毅是最先躲了進來那幾個人,而漸漸的闖進來的人將他推擠的到了牆角。隨着加之進來的人越來越多,他漸漸感覺有些透不過起來,腳下甚至毫無立錐之地,只得站起來和人擠壓這,鬆鬆緊緊的壓迫力隨着呼吸有節奏的擺動着,很多時候他只得仰面呼吸,這樣才覺得輕鬆了不少。
他是村子裏唯一一個有真正算是讀過書的讀書人,或者說願意讀書的人,就連村長看到他都會客氣的喊一聲秦先生,這點確實令他倍感到自豪。所以人前人後他總是以禮節施人,有禮有節讓他感覺自我良好而且更加有涵養也被受人崇敬。
但是與此同時他也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他也不甘於做一個鄉村裡只被一群白丁簇擁着的文化人,他更想遇到和他一樣讀書人,在他們的眼中被奉若上賓,然後揚名立萬,成為這個國家的顯赫的人物,那才是他所追求的最終的理想。於是他帶着他的寫的文章和細軟,辭別了朋友和妻兒到了都城尋求機遇。
但是現實總是喜歡給人當頭棒喝,他拜訪遍尋了那些當地有名的人物,想用自己寫的文章打動這些名流,這是步入仕途最快也是最難成功的一步,但是他的確錯了,那些名流大家甚至連他一面都不想見到,直接將他拒之門外。即便是有願意看他文章的人,還是禮貌的請他回去,有的就直接將他的文章甩在了地上將他轟走了,每當他被拒之門外或是撿起甩落地上的文章時候,那種屈辱和不甘從他的內心像火山噴發一樣衝進他的大腦,此後就是一陣長長的耳鳴,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他總有一種懷才不遇的悵然,又不甘心就此回去,他可以被打擊可以被羞辱,因為對於不懂自己的人他即使羞憤不以,到頭來還是能捋順自己的情緒。但是想到了回家面對那群把他當做唯一希望的家鄉,他始終沒辦法回去面對他們,想想那一雙雙渴望和尊崇的眼神,他便羞於面對,就這樣他在這城市裏混着等了五年,終於他熬不住了,正想要回去的時候,楊國的軍隊便到來了。
想到這裏他仰着頭一陣悵惘而過,他並不是很關心這座城這個國家未來會怎麼樣,現在的他只想回家,家才是最好的,才是讓他最有歸屬感的地方。也不知道兒子怎麼樣了,看到自己還認不認得自己,打仗應該不會燒到他那窮鄉僻壤中去吧,那邊沒什麼值得掠奪的東西,他這幾天都在想這事。
想到這裏,身前一個消瘦的大叔對着另外一個稍微年輕的人說道,“聽說南陵國來救咱們了,這都多久了,怎麼還沒動靜。”
年輕人搖搖頭一口不屑的說道,“你還信這個啊,打戰時候哪裏有誰救誰的事,只有誰有好處誰沒好處的事,說不定得了什麼好處就回去了誰知道。”
消瘦的大叔哀嘆了一聲表示了認同,“照這麼著,楊國的軍隊遲早會打進來,到時候一定會被殺掉的,還不如早點投降,這樣興許還能留一命。”消瘦的大叔毫無顧忌的說著,屋內人還是你一言我一語的嘰嘰喳喳的說著話,完全沒在意他們的對話。
此時門外又傳來了一陣撞門的聲音,似乎又是想要進來的人,裏面的人立刻停止了言語,但是門銷並沒有人取開,任憑外面的人撞擊着,屋內只是聽着屋外的撞擊聲,屋外還不停的帶着哭腔呼喊着,”有人嗎?求求你們了,開開門吧!讓我進去躲躲吧,求求你們了。”
還是沒人接屋外人的話,大家都沉默了,就連小孩的哭叫女人的哭泣聲都沒了,只是靜靜的駐聽着外面的動靜,再後來不只是一個人撞門了,撞門聲此起彼伏的,好像又有好幾個人一起在撞這扇門,那聲音不再是哭喊訴求了而是謾罵和憤怒,終於屋內有個人坐不住了,張口懟道,“別撞了,裏面已經擠不進人了,到別處去躲吧!”
見到有人開口,眾人都紛紛響應道,誠然,此時的石屋內以無寸步可行之地,即使撞破了門也不見得能擠將進來。但是門外依然是不依不饒的敲撞着門,好像沒聽到似的依然罵罵咧咧的,眾人此刻從猶豫到彷徨又到了同仇敵愾,紛紛壓住門不讓外面的人撞進來,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撞門聲漸漸弱了下來,直到消失。裏面的人也不敢確定外面的情況,那些人到底是被箭雨射到了還是找了別處去躲藏了,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