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再次偉大
“隊長,那裏有一間小屋。”博康跑了回來,他向黃隊長彙報道:“停機坪基座後面,有一個建築,我透着玻璃朝着裏面看,看見了一些機器,有些還亮着燈。”
順着博康指着的位置,那是天台的東南角,但是錯綜複雜的鋼筋基座擋住了視線。
“那扇鐵門開不了,鎖死了。”博康回答:“但是透過玻璃可以看見裏面的機器,還有一些雜物。”
黃隊長轉頭對着陳小雲問道:“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陳小雲搖了搖頭:“應該是機房,我不確定。”
黃隊長轉頭看了看四周,目光從跪着的無頭屍體,到或坐或蹲在地上的曼龍一行和老太太,然後目光越過了像佈滿紅藻一樣的鋼筋建築,目光朝向了博康所指的方位。
“李於,樓梯口的情況怎樣?”黃隊長用內置對講機輕聲的問道。
“正常。”李於的聲音很輕。
“繼續觀察。”黃隊長說道:“博康發現東南角有一處機房,我過去查看一下,樓道里有情況就立即彙報。”說完,他轉身對着博康說道:“你留下來保護他們,我過去看看那裏的情況。”
說完,黃隊長快速的朝着那裏跑去。
陳小雲則反身走回了母親身邊,老太太坐在了地上,耷拉着腦袋,聽見女兒的腳步靠近,她抬起了腦袋。
陳小雲則四處觀望,從鋼筋到水管,她希望能有一個像樣的地方可以讓她母親舒服的坐着,而不是坐在這冰冷的水泥地板上。
“它們為什麼會跑上天台,是不是我們被發現了?”母親輕聲的問道。
“媽,它們是感染者的其中一種,孢子控制它們的思想,讓它們朝着高處走,為的就是讓孢子傳播到更遠的地方,這更像是一種本能,你別擔心。。。我們沒有被發現。”
“直升飛機還要多久才能到?”老太太抬頭看着烏青的天空問道。
“媽,你別擔心,黃隊長說過了,不到20分鐘。”陳小雲回答。
“那就快到了。。。那門要是關不住,就有更多的感染者會跑來這裏。”老太太輕輕的說著。
“媽,你別擔心這個,還有不到20幾分鐘,我們就撤離了,那些感染者的腦袋很大,也許行動不方便,它們闖進來,不也都沒有發現兩側躲藏的我們嗎?”陳小雲安慰着。
“媽就是擔心。。。”老太太說道。
“我們會離開的。”陳小雲努力的擠出了一絲笑容,想要安慰她。
“媽真不中用,只能拖累你。。。”她嘆了一口氣。
“我不許你這樣說。”陳小雲佯裝生氣的回答。
“好。。。媽不說了。”老太太點了點頭,也努力的擠出一絲笑容,但是面罩下的眉頭卻緊緊的鎖住。
“媽,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你堅持一下,這裏不能摘下防護用品,需要葯的話,等直升飛機載我們離開,在機艙里,我再幫您補一針。”
“不礙事。。。”老太太說道:“你跟着黃隊長,不要亂說話,亂髮脾氣知道了嗎?”
“媽,你扯遠了。。。”陳小雲回答。
“你那脾氣,也就只有我這個當媽的可以忍受,現在你得好好改改了。”她輕輕的說著,腦袋緩緩的耷拉下去。
“媽。。。”陳小雲心裏一緊,她輕輕的拍了怕母親叫了一聲。
但是母親卻沒有回答她,她又連叫了兩聲,母親依然耷拉着腦袋。
陳小雲踉蹌後退,她清楚止疼葯的副作用可能伴隨着乏力和犯困,但是她心裏依然感覺到了不安的異樣。
她跪着在水泥地上爬了兩步,正要再次喚醒她的母親時,此刻,耷拉着腦袋,蹲坐在地上的老太太輕輕的抬起了她的右臂,手指朝着一側指去。
原本感覺到老太太異樣的博康也瞬時朝着這詭異的手指看去,只見隔着一座天橋的B棟急診大樓天台上,正站着一個男人。
他就站在對面天台的邊緣,面對着他們,浮腫的腦袋,被擁擠的五官上,那被腐蝕掉的嘴唇露出殘缺的牙齒,它裂嘴朝着他們,模樣滲着詭異的笑臉。
嘭的一聲,伴隨着陳小雲被突如其來的景象而失聲叫了一聲。
那站在對面天台的男人沒有給任何人反應的機會,隨着腦袋爆裂,紅色的煙霧和血水在B棟的天台上揚起,那煙霧漫天飛舞,在紅霧當中,幾根如同蟎蟲蠕動的觸鬚,從B棟敞開的天台門串了出來,當觸鬚接觸到了水泥牆的瞬間,附着攀爬,開枝散葉般的擴散而去。
黃隊長正貼着眼前這扇佈滿灰塵的玻璃朝着裏面張望,四周的牆壁上依稀亮着一些紅綠小燈,密密麻麻的電線貼滿了儀器的外觀,廢棄的桌子椅子,還有辦公電腦雜亂無章的擺放在中間,他看見了黑暗處有一扇門,而這扇門不是他所在的通往天台打不開的鐵門。
騷動和紅霧騰空而起,黃隊長立即回過了身子,沿着鋼筋結構朝着天台走了兩步,他看見了對側B棟天台升起的厚重的紅色雲霧。
紅霧裏隱藏着蠕動的觸鬚,它從天台之門串了出來,一個瘦高的影子就藏在這一堆紅霧之中。
那霧氣隨着風飄散了一半,但是仍舊有一半彷彿裹在她的身上揮之不去。
他朝着博康的方向跑去,此時,博康正舉着槍瞄準着紅霧裏的怪東西,陳小雲跪在她母親身側,曼龍探頭看着紅霧,手臂里緊緊的環繞着他的妹妹。
他最不想聽見的,便是那猶如水灌喉嚨的嗚咽聲,紅霧所在的對面天台,伴隨着腳步,幾個人影出現在了瘦高影子的附近。
他們在邊緣顯現,碩大的腦袋,若隱若現的詭異目光,盯着黃隊長一行人。
“隊長。。。”博康看見了黃隊長過來,他着急的說道:“對面天台有大頭感染者。。。”
“不止。。。”黃隊長也舉起了槍械:“市長夫人也在裏面。”
“製造紅霧的市長夫人?”
“是的,紅霧夫人。。。”
果然,紅霧的邊緣,那面目猙獰的瘦高女人忽隱忽現,紅色的觸鬚就從她全身潰爛的膿包里伸了出來,無數像鐵線蟲一樣的紅須在四周肆意的揮舞。
她乾枯的腳踏上了對側天台的水泥護欄上,站了上去,那些從天台出入口湧入的大頭,聚集在她的腳跟下,她就像是這一群大腦袋感染者的王一樣,高高在上。
感染者能感覺對側天台黃隊長一行人,但是隔着四五十米深度的距離,它們無法越過,只能聚集在一側,晃動着腦袋發出了哀嚎,然後爆炸了自己的腦袋。
厚重的紅霧並沒有飄散多少,兩人舉着槍對準了站在石欄上的女人,卻沒有人開槍。
“她過不來。”黃隊長說道:“至少兩棟樓距離將近10米,我們應該感到慶幸,而且,風向上對我們也有利。”
誰知,她突然長嘯了一聲,那聲音擠着她已經破壞重組的喉嚨,發出了尖銳的長嘯。
隨着長嘯過後,又恢復了安靜。
一切靜得令人不可思議,耳畔里任何的聲音似乎都隨着紅霧夫人的長嘯被剝奪,剩下的只有面罩下的呼吸聲。
“媽。。。你醒醒。”陳小雲輕聲的叫喚着,黃隊長把目光從紅霧夫人身上移到了耷拉着腦袋的老婦人。
“博康,你看着對面天台的紅霧夫人。”黃隊長命令道,隨之收起了手中的槍械,他一個跨步蹲了下去,輕輕的抬起了老太太的腦袋,面罩下面容死灰的乾枯臉龐,眼角處滲着紅色的血液。
他一把拉起了陳小雲,並且從她母親身邊來回了幾步之遙。
“你幹什麼?”陳小雲慌張的問道。
“對不起,你母親。。。”黃隊長說道:“感染了。。。”
“不可能。”陳小雲說道:“不可能。。。她一直在你背上背着,從離開手術室開始,到這裏,我們一直都在她邊上。。。”
“你不相信的話,你看看她。”黃隊長說道,用槍警惕的指着耷拉着腦袋的老太太。
“我不看。”陳小雲固執的說道:“她一直在你的背上獃著,我們所有人。。。是所有人都沒有。。。都沒有感染。”
然後她注意到了黃隊長重新拾起的槍管對着她的母親。
她拍開了黃隊長手中的槍,質問道:“你憑什麼用槍對着我母親,我告訴你,她只是打了鎮痛葯,打了麻藥,你知道副作用的,會讓她入睡。”
此時,由遠而近傳來了直升飛機螺旋漿的聲響,黃隊長已經擰緊的心裏突然稍鬆了一口氣。
他急忙朝着天空看去,從黑頭山西北方向傳來的聲響,遠處天空的黑點正在朝着他們移動。果然,他的內嵌頻道里響起了陌生的聲音。
“這裏是泉水7號運輸機,我們已經接近目標,是否收到信號。”
“收到,我們已經在指定地點等待。”黃隊長開心的回答。
“前方紅霧升起的地方就是目標地點?”
“是。”黃隊長說道。
“風向一切正常,若紅霧和其它影響飛行的情況出現,行動隨時會中斷,請做好登機準備。”
“我們的救援來了。”黃隊長說道。
“媽。。。”陳小雲哽咽着:“直升飛機來了。”
“曼龍你先上停機坪。”黃隊長回頭交代道:“救援已經過來了,背上你的妹妹。”
曼龍隨即背起了曼莉,朝着佈滿銹跡的停機坪走去,他的腳踏上了金屬樓梯,咯吱的金屬聲傳到了他的耳朵里。
黃隊長拉着陳小雲,陳小雲卻甩開了他,她用力的想要扶起坐在地上的母親,但是終究沒有力氣。
“快來幫我,你不是說好帶着我們離開嗎?你不是說好我的母親由你來背嗎?”她責問道。
“你是醫生,你自己會辨別,甚至比我專業。”黃隊長回答:“我不會讓所有人陷入危險。”
“我已經告訴你了,她是因為副作用,副作用你知道嘛?”她的聲音已經接近歇斯底里。
“我希望你冷靜。”黃隊長回答。
“你讓我丟下我母親,你讓我冷靜!”她哭着說:“你覺得我做得到嗎?”
直升飛機的轟鳴由遠而近,淹沒了陳小雲歇斯底里的哭泣。
曼龍正背着曼莉艱難的走在生鏽的樓梯上,他抬頭,轟隆的聲響下,直升飛機已經懸停在他的上方,他猛然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風勁。
“直升飛機已經抵達停機坪上空,李於,可以撤退了。”黃隊長命令道。
“隊長。”麥克風裏傳來了李於的聲音:“情況不對,樓下過道的燈全部亮了,感覺有什麼讓它們所有人都蘇醒了。。。感染者正在湧上樓。”
“如果不是直升飛機的響聲,那應該就是紅霧夫人的叫聲。”黃隊長推測道。
“直升飛機已經抵達了?”李於問道。
“已經來了,準備撤退,咱們有爆破裝置嗎?”黃隊長問道。
“已經沒有。”李於追問道:“誰是紅霧夫人?”
“還能有誰,市長夫人,李於,現在就撤退。”他回頭看着直升飛機正在緩緩降落,也許時間足夠。
“收到。”
天台的門打開了,李於沖了進來,他一眼看見了正在降落的直升飛機,還有背着妹妹攀爬到一半的曼龍,他轉頭看見了博康對峙的紅霧夫人,也回頭看見了雙手阻攔正在哭泣的陳小雲。
他的目光落在了耷拉着腦袋的老太太身上,但是李於已經無暇顧及現在所目視到的情況了,他指着門說道:
“隊長,它們上樓了。”
博康卻突然放下了手裏的槍,他親眼看見,那個紅霧夫人在他的眼皮底下,從天台的欄杆一躍而下。
“她跳下去了。。。”博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舉動很快吸引了黃隊長和李於的注意,他們兩朝着對側天台看去,除了跪在邊緣的無頭男屍,那個一直站在那裏的紅霧夫人已經消失在視線中了。
“她跳下去了。。。”博康說道。
“不管她,大頭感染者正在上樓,我們必須撤退了。”他回頭對着李於說道:“把陳醫生拉上停機坪。”
正當李於要靠近陳小雲的那一刻。
嘭。。。的一聲巨響,鐵門被撞開了,一個大頭感染者闖了進來,它的視線也似乎沒有發現一側的黃隊長一行人,而是抬頭注視着眼前的直升飛機,懸停並且發出巨響的直升飛機。
然後,它突然朝着停機坪樓道狂奔,曼龍背着曼莉還有幾步就到達了停機坪頂部,而直升飛機也慢慢的貼近了停機坪地面。
黃隊長果斷的抬槍,在它要攀上金屬台階的一瞬,朝着它巨大的腦袋瞄準,幾聲清脆的聲響,它腦漿崩裂,紅霧騰起,倒在了水泥地上。
也許是這聲異響,讓曼龍回頭看着身後陡峭的樓梯,卻看見了感染者大頭崩裂的腦袋和騰空而起的紅霧,他差點沒有抓穩,一個趔趄,他背着曼莉差點滾下了樓梯。
“撤。”
然而,話音剛落,天台門口三四個大頭突然闖入,它們旁若無視徑直朝着眼前轟鳴巨響的直升飛機跑去。
“不能讓它們上去。”黃隊長和博康舉起槍,朝着大頭的背後開槍,然而,它們突然加快了步伐,朝着金屬台階飛奔而上。
李於原本要拉着陳小雲,但他卻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那扇鐵門。
他不能保證樓道口湧入的大頭感染者,還會不會被眼前直升飛機的噪音吸引,而不會留意到他們的存在。
子彈叮叮噹噹的打在了金屬架上,射穿了感染者攀爬的步伐,終於,其中一個大頭停下了腳步,它緩緩回過身來,它似乎察覺到了鐵梯下天台的黃隊長一行人,它張開了歪着的嘴巴怒吼一聲,一顆子彈射入腦門,腦漿四濺,紅霧飛升。
黃隊長收起了槍,看着曼龍被曼莉成功的爬到了停機坪上。
“走右側的金屬樓梯,那裏沒有感染者屍體。”
黃隊長拉起了陳小雲,陳小雲不斷地掙扎着。
“我不想走!”她咆哮着:“我不想走!我要在這裏陪我母親。”
“你清醒一點,你母親已經感染了,這是你離開最後的機會。”黃隊長也咆哮着。
而此時,耷拉着腦袋的老太太,卻突然揚起了腦袋。她就這樣站了起來。
“媽。。。”陳小雲哽咽的叫道:“媽。。。”
博康和李於用槍指着這個面罩下通紅眼眶的老人。
“好。。。舒服啊。。。”她說道:“好舒服啊。。。”
“媽。。。你還好吧。”陳小雲哭着想要衝過去。
沒想到,這個老太太卻突然咆哮道:“不要管我,走啊!”
然後,她彎着枯瘦的軀體,扯下了面罩,嘴裏嘔出了紅色的血液:“走啊。。。”
“媽。。。”
槍管警惕的指着這個老人,博康的手指已經扣在了扳機上,然而,這個老人卻踉蹌的走了幾步,轉頭看着頂住鐵門的李於。
“讓開。。。”她說道:“我女兒。。。就交給你們了。。。”
李於讓開了堵住鐵門的身軀,他雖然看見了紅色的瞳孔下並沒有人類的氣息,但是分明感受到了一絲靈魂的苟延殘喘。
李於抬手示意不要開槍,他讓開了一側,咆哮的聲響頓時從樓道口裏涌了出來,老太太回頭看了一眼陳小雲,轉身走進了過道。
咔嚓。
鐵門被從裏面反鎖住了。
“媽。。。”輕輕的一個字從哭成淚人兒的陳小雲嘴裏喊出,她已經說不出第二個字。
老太太走入了黑暗的樓道,鎖上了鐵門。
那樓道漸漸出現了亮光,亮光伴隨着混亂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接近。
她站在那裏,嗚咽的聲響由上而下,燈光也瞬間而至,幾個大頭咆哮的衝到她的眼前。
但是感染者卻停下了腳步,看着這個用雙臂阻擋眼前去路的老人。
她紅着眼眶,嘴角留着黏液,她盯着眼前這些腦袋腫大腐爛的感染者。
不到一個小時之前。。。
老太太在黃隊長背上的時候,紅霧在狹小的空間裏,如同浪打了過來。
他們在那一瞬間逃進了電梯,在電梯裏,她盯着攀附在隔離服上的紅霧,那是細小的孢子。
她用帶着防護手套的手去抓它,然而,她怎麼抓,都始終無法捏緊那細小如蒲公英般軀體的種子。
生不如死是她人生最後的記憶。
無盡的疼痛足以使人放棄尊嚴,一場病也足以毀掉一家人。
只有自己死了,才能還兒女自由。
她摘下了手套,用乾枯無力的手指輕輕的捏住了紅色孢子,那孢子似乎感覺到了皮膚的溫度,那如蒲公英般纖毛的菌絲,突然快速活躍的顫抖,瞬間粘附在她的手掌心裏,然後鑽入了乾枯的皮膚表層,留下了一個紅色的血點。
全身的痛苦彷彿一瞬間不見了,只是病弱的軀體依然病弱,而現在,她覺得渾身充滿了力氣,那感覺。。。好極了。
被堵在樓梯口的大頭咆哮着,這個佝僂弱小的背影張開了雙臂,想要擋住它們前往天台的道路,她知道,她的女兒就在她的身後,在這扇門的背後。
然後,她慢慢的,突然之間,垂下了雙臂。
她站着一動不動,隨着更猛烈的咆哮聲從她的喉嚨里傳出,她轉身用身體敲在了被自己鎖上的天台門上,大頭也跟着她的背後蜂擁而上,她終於加入了惡魔們的狂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