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無聲聲已杳
房間裏隔音很好,掩上門的時候把一切了喧鬧都關在了門外,再回頭看到了捂得嚴嚴實實的倆位醫生在看着儀錶,病人的床前伺立着一位年過半百,頭頂微禿的男人,曾楠小聲地介紹這是簡烈山的私人律師,簡凡嘴角翹翹,似有幾分不屑似地笑了笑,笑得很彆扭。
說實話,不彆扭都不行,即便是沒有辦過喪事也知道最後這一刻,站在床前的應該是兒孫滿堂,應該是人生溫情最極致的一刻,應該是一個含笑而暝的時刻,不管應該是什麼吧,簡凡總覺得這裏不該是自己,是曾楠、是律師,如此的冷清讓此時此刻顯得如此地凄涼。
“心裏有疙瘩一會再說。”曾楠輕輕拉了拉簡凡,覺察到了簡凡的怪異表情,輕聲說著:“簡懷鈺和五個弟妹都和他同父異母,三位夫人去世了兩位,離異的一位還健在,他們家的關係很複雜,因為財產的事已經鬧過幾次了……這兩天兒女不管那位進來,老人都閉着眼誰也不理……剛才進病房就死死拉着我的手不放開,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簡懷鈺揣摩着沒準是想見你,就把你找來了………”
輕輕地說著,聲音幾近不聞,緊緊地偎依着,曾楠似乎害怕經歷這個場面似的,倆個人幾步踱來,話音漸漸不聞了,只剩下的嘀嘀的輕微心電聲音,虛弱得也像病床上的老人,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停止。
走近了,律師自然而然的讓開了位置,向老人身邊靠了靠,老人的眼睛睜開了一道縫,然後緩緩地睜開了,恍惚中看到了簡凡,像看到了親人一般,眼睛裏閃着希翼、閃着期待,那份急切、那份欲言難言的急切是如此地清晰,連僵便、慘白得沒有血色的嘴唇也開始顫蠕,枯瘦嶙峋的手微微的抬起來,像試圖抓住什麼。
不過,一切都成了徒勞,嘴唇在微微蠕動着,無聲地蠕動着,手剛剛抬了抬又頹然垂下了,風燭殘年的病體,此時那怕連簡單的表達也成了奢望。
沒錯,大限已到………頭髮幾乎已經褪光,慘白的臉色泛着幾處微青,醫生指指自己的頭部,再指指嘴,示意着已經不能說話了,曾楠忘記了心裏的顧忌,輕輕地拉着老人的一隻手,又拉着簡凡,把簡凡的手和老人的手握在了一起,簡凡蹲下了身,臉湊近了老人的面龐,那失去血色的臉部,像有多少未竟之言、未了之事一般,唯餘下了眼睛無限的期待,感覺到了那隻已經沒有力量的手,微微在動,像試圖握着自己,表達着什麼。
依然是徒勞,生命像在以眼可見的速度消逝,明亮的眸子凝視中漸漸黯淡,又像無限挽惜和留戀一般看着簡凡,像累了、像困了、像知道自己將永遠閉上眼了,只盼着多看一眼、多看一眼……
“他不是想見我,他是放心不下他弟弟……讓他們兄弟倆告別吧。”簡凡咬着嘴唇,壓抑着心裏泛起的莫名悲傷,為一名素無交情的老人的悲傷,此時說話不知道該告訴誰,直面向那位也是華裔的律師。
“這………”律師難為地把目光投向醫生,醫生卸了口罩遲疑了下,另一位輕聲說著:“不能再激動了,現在病人腦部已經形成大面積梗塞,再稍一激動,恐怕馬上就有生命危險。”
“人都快死了還談什麼生命危險?要是就讓他這麼失望地走,那他死也不會暝目……快去吧,再這樣拖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簡凡輕聲,不容置疑地說著,眼一擠,驀地湧出來兩顆大滴的淚,不知道這滴淚緣何而來,只是覺得心裏絞痛得那份難受,難受得恨不得讓這位行將即去的老人起死回生。
依然是徒勞,手冰涼冰涼地,簡凡輕輕地握着,撫過老人的胳膊,已經枯瘦枯瘦,這個靠着藥劑維持着的生命現在已經僅剩下了一個軀殼,誰還會記得,這曾經是富甲一方簡氏老董事長,誰還在乎,這個軀殼裏還承載着什麼未竟之願,看到老人呼吸急促,再一次被扣上氧,簡凡恨恨地回頭,此時咬牙切齒,疤臉猙獰,仇視般地瞪着沒有任何動作的律師,這位律師微微一驚,快步走了出去……
呼氧,暫時維持住了老人的狀態,那份頹然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失望和力不從心的感覺,像即將進入長長的睡眠,曾楠有幾分憐憫,幾分不忍地看着病床上的人,抹了抹眼睛,即便不是自己的親人,也為這位凄涼晚年的老人有點難過,難過的時候,像在一個依靠似的,輕輕地偎着簡凡的肩膀,想說什麼,或者想問問,人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都會是這個樣子?或者還想說,人有沒有下輩子,下輩子我們還能不能相遇……感覺到了簡凡的肩膀在慢慢放低,放低,側過頭溫柔地看着簡凡,不知道什麼時候,簡凡臉上浮着一份童真般的笑容,像安慰快要離開這個世界的老人,嘴唇在翕動着、顫抖着、翕動着……慢慢地哼出了一個調子,那個讓曾楠熟悉而又陌生的調子……
………攸面窩窩甜賽蜜、灶圪台台鍋貼魚、石圪碌碌輾新米、細細河撈熬米薺……
都是吃的,烏龍的攸面、玉米窩窩、石輾粳米,河撈米薺,都是這次烏龍之行嘗過的,簡凡邊輕輕地哼着,邊湊到了老人的面龐前,那扣着氧具的臉,就像嘗到了家鄉美食一樣,舒緩着,放鬆着,露着一份久違了的釋然和笑意,彷彿和面前這位同鄉同姓都回到了童真的時代,正躺着熏得曖烘烘的熱炕上,看着爐膛里劈劈叭叭的火星,聞着鍋貼魚和小米的香味,憧憬着全家人坐在一起,好吃的端上桌的那一刻……那是人生最美的一刻。
奏效了……簡凡看着老人舒緩的笑容,揪着的心驀地跟着放鬆了,聲音開始拉長了,拉得很長很長,像小時候走在蜿蜒的山路上,隨心而欲的曲調是那樣自然,那樣的宛轉,那樣怪異……
白格生生的蘿蔔水汪汪、人個高高的玉茭綠秧秧、親親個姐姐回門看爹娘、紅個艷艷的新襖喜洋洋………
唱着哼着,並不悅耳的鄉音,卻是醫治遊子盼歸心情的最好良藥,簡凡從簡烈山老人的臉上看到了漸漸地安靜,漸漸地在靜謐着露着一份微笑,只覺得心裏有一份羈掛緩緩地放下了。
能做的,恐怕只剩下了這些,只剩下了讓這位將逝者聽聽六十年未聞的鄉音,這是一位生者能給予將逝着的最後的尊重了。
不過,一切依然是徒勞,醫生看着已經穩定,但漸漸在放緩的心率,輕輕地搖了搖頭,挽惜地看了一眼,轉身向外走去……
門開了,倆位醫生攙着一身條紋病服的何盼回進來了,不知道那裏憑生出來的力氣,老人一看躺在病床上的哥哥,直甩下醫生撲了上來,拉着那被子下掖着手,聲音急促、哽咽、驚惶,漸漸地帶上了錐心的苦痛:
“哥……哥……哥……你醒醒……你醒醒……我是二娃,你答應娘了,出息了就回來……看我和娘,娘臨死都在喊你的名字,哥,你醒醒……你醒醒……我什麼也不要,我帶你回家,回家看看娘,娘把我名字的改成了盼回,就是盼着有一天你和爹都回來……哥…你醒醒……”
何盼回悲喜交加着,老淚橫流着,心痛如絞地苦喊着,搖晃着病床上已經再無法表達親情和思念的兄長,哭聲越來越重……六十年積鬱的悲喜交集已經讓倆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都不堪重負,哭聲,同樣積鬱了六十年的悲傷,在這一時刻慟哭中迸發出來,讓觀者和聽者都不忍側目。
醫生側過了臉,曾楠忍不住心裏悲慟,猛地捂住了嘴,小聲地哽咽着,簡懷鈺夫婦奔進來了,看到了這最後的一幕,直拔開人群,簡懷鈺撲通一聲跪在病床前,臉上悲痛着在喊着:“爸……爸……我對不起你……”那位夫人伺立在丈夫身旁,有點手足無措,可同樣一臉悲慟………
嘀…嘀…嘀的心率聲音在哭聲中淹沒了,在哭聲漸漸地消失了,只剩下了何盼回這位老人在沙啞地哭着,呼喚着哥哥的聲音,醫生慢慢地取下了扣在病人嘴上的氧罩,病床躺着簡烈山眼睛還微微地睜着,臉上浮着恬靜的笑容,那麼安詳、那麼自然。
“告訴你爹,你會贍養你叔叔一輩子,否則他會死不暝目的……”簡凡爆了句不和諧的聲音,隨着聲音踢了跪在床前的簡懷鈺一腳,簡懷鈺像魔症一般,雙膝着地挪了幾下直附到父親耳邊,同樣緊張、同樣驚惶,同樣難過地安慰着:“爸爸,我答應您……一定給叔叔養老送終,您放心去吧……”
兒孫們,穿着花花綠綠的兒孫們擠着門此時進來了,一剎那房間裏的景像讓眾人驚呆了,不過看來都已成外黃內白的香蕉人,對於大跪之禮並不認同,都傻站在房間裏擠擁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有相覷、沒有悲傷……恰在這一時間,一個人哭聲嘎然而止,是何盼回,悲傷過度再也支持不住了,頭一歪,抱着哥哥的遺體昏厥了,醫生攙扶着何盼回要出病房,這些有血緣的關係的親戚像陌路人一般,讓開了通道,目無表情的看着醫生把鄉下叔叔帶出了病房。
“告訴你爹,要把他葬回烏龍,就埋在親娘身邊,生前沒能盡孝,死後也能守墳。”簡凡抿了下眼,抹了一袖子濕跡,又上前一步踢了簡懷鈺一腳,大聲說著:“說呀,告訴你爹,這輩子的心愿……全了了,讓他安心走吧……”
簡懷鈺懵然不覺,又是機械地附在父親耳邊痛哭流涕地:“爸爸,你聽到了……簡凡說得對,我一定把你葬回烏龍,就葬在奶奶身邊……你放心去吧,兒子一定替你了這份心愿……嗚…嗚……”
簡懷鈺哭着,抱着已經冰涼的遺體在慟哭着,只有他一個人能如此痛楚地哭出來,簡凡輕攬着曾楠,倆個人緩緩向外走,簡氏家族進門的七八個人男男女女,幾分敬畏、幾分疑惑地看着這倆人,都下意識地讓開了一條路,倆個人輕輕走着,曾楠還在啜泣着,臨出門的一剎那,簡凡再回頭看病床上那位逝去的老人,依然是清矍、削瘦、病態的遺容,眼睛,不知道知道時候已經安然閉上了,顯得遺容是如此的莊重、安詳………
…………………………………
…………………………………
走過長長廊道,側立等待着的人都保持着肅穆的表情,即便真有蠅營狗苟,此時此刻也只有對逝者的尊重。走過幽靜的院落,還能聽到簡懷鈺的慟哭,不過已經夾雜上了吵鬧的聲音,簡凡聽不懂,不過猜得出恐怕接下來將是兄弟姊妹間互掐互咬,即便猜得出,此時也懶得理會,只是穩鍵而有力地攬着曾楠,倆個人出了側門,進了住院部,把一切都扔在了身後。
還在繼續地走着,有點感傷的曾楠拭着眼睛,不時地啜泣一聲,直到了自己車前,簡凡沒有說話把人放下似乎就要走,不料被曾楠一把拉着不放手了,再回頭時候,簡凡的臉上肅穆着,奇也怪哉地問了句:“我現在什麼心情都沒有,咱們在一塊又要吵架。”
“對不起……那天我不該那樣說你……”曾楠第一次怯生生地說了對不起仨字,似乎是有所感觸,感觸到又憑生了一種楚楚可憐的神態,跟着生怕簡凡走也似的雙手抱着胳膊,頭偎了上來。
“嗨…別這樣,讓人看見多不好……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明知道捅破這層窗戶紙沒什麼好果子,可最終還是沒有控制的住……你都知道我這拿不起放不下的性子,說實話,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對你……”簡凡輕輕說著,掙脫了曾楠的挽着,曾楠此時倒不勉強了,站定了,抿了抿嘴,像在欣賞簡凡,眼裏蓄着柔情欣賞着,跟着不屑地說著:“我還沒逼着你娶我,你害怕什麼……”
“你還不知道我怕什麼?怕老婆唄,組一個家庭多不容易,可要毀掉它就太容易了,其實我就真要娶你,我估計你也得考慮考慮,像我這號沒出息的貨遲早還是要犯錯誤,活這麼大,就是在不斷地犯錯誤和不斷改正,然後再犯中前進的……什麼時候像老簡這麼兩眼一閉,就萬事皆休了。”簡凡也心有感觸,乾脆竹筒倒豆子推心置腹說了,曾楠一聽,不置可否,只是又一次挽上了簡凡,釋然地說著:“那就在兩眼一閉之前,不要委曲了自己……我們之間我想了很長時間,我知道我喜歡你,我也知道你並不討厭我,我們在一起很快樂,這還不夠嗎?要是有一天你老婆把你趕出家門了,我一定給你一把我家的門鑰匙。”
簡凡心裏咯噔一下,偷偷的瞥眼瞧着曾楠,那張白皙的俏臉上,幾分幸福泛起,怎麼說呢,男人這得性,只要聽到有女人願意嫁給自己,那份略帶滿足和成就感的感覺很微妙,是一種既喜歡又害怕的微妙,微妙得簡凡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份赤裸裸的表白。半晌沒聽到簡凡的甜言蜜語,曾楠不經意側仰着頭看簡凡時,他那如水如星如夜空深遂的眸子正凝視着自己,於是曾楠很得意,很期待地看着簡凡,期待着倆人重新冰釋,期待着有一份片刻的安慰。
卻不料,簡凡憋了半天,憋了半天才喃喃地難地地說著:“我…我…我捨不得我老婆……我……”
這副小男人的嘴臉讓曾楠瞬間很生氣、很生氣……騰下子,簡凡覺得自己的手臂被重重甩開了,跟着看到曾楠又要抬腿,下意識地趕緊躲,不料還是躲得晚了點,胯部被曾楠的尖高跟鞋重重撩了一下,哎喲聲疼得差點摔倒,還沒等反應過來,曾楠恨恨地剜了一眼,蹬蹬蹬幾步到了自己車前,開着車門,人坐進車裏,“嗚”地一聲重響挾着黑煙,大油門倒回車來了……
情人發飈,後果嚴重,簡凡不迭地躲着車,那車嗚聲開出十幾米,跟着又嗚聲開了回來,直停到簡凡身側,車窗一下曾楠臉覆寒霜叱叫着:“上來……”
“我…我…我去……”簡凡瞬間沒有想到很好的理由,回家?還是回店裏?
“你心裏一定現在還有很多謎吧?想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幫簡懷鈺嗎?想知道拆遷的事和誰有關么?……想知道這件事背後還有很多事嗎?提前告訴你啊,只有一次機會,你放過了肯定讓你後悔……上來么?”曾楠賣着關子,現在表情很不爽,像訓個公司里新進的小職員。簡凡想了想,又看了看醫院的方向,這件事來得快結束的也快,還真有不少謎結在心裏,稍稍一考慮,一拉把手,上車了。
車一加油門,嗚聲冒着煙賭氣似的飈走了……
不遠處,一輛停着的奧迪車裏,比簡凡和曾楠先一步出來準備回局裏安排正式弔唁的慰問的伍辰光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倆人先親昵後手腳,活脫脫一對歡喜冤家,直看得伍辰光有點欲說還休,擺擺手示意着司機,走走走……
這輛,也走了,車裏的伍辰光什麼也沒有說,不過想着剛才無意中見到的一幕,腹誹着:這小兔崽子,和他老丈人一個得行………(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