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東方不敗

七、東方不敗

因為章名太長,所以寫在這裏:

——被閹割的男性、被扭曲的女性氣質

《笑傲江湖》裏存在一個獨特的群體——即以東方不敗為代表的自宮的男性,包括岳不群、林平之。為了獲得最高的武學奧秘,藉以獲得至高的權力或者達成自己的心愿,這個群體的男性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甚至是殘忍的方法來學習《葵花寶典》。

他們如願以償地獲得了武技上的迅速提高,甚至掌握了莫大的權力,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說,他們失去了性別,在這個由男性掌握了話語權的世界裏,他們成為“他者”。不僅遭到男性的排斥,也遭到女性的排斥。史書美在《性別與種族坐標上的華俠省思——金庸·徐克·香港》論述了東方不敗的形象以及這個形象背後隱含的性別政治:

“其不陰不陽的性別模糊地帶也即是非人性非理性的冷酷的象徵。

“他的出現對以令狐沖為男性的表率(身懷絕技之多情俠隱之人)和以任盈盈為諸女性的表率(有適當的才華和適當的嬌羞的女性)的性別秩序有着相當不安定的作用。他的不男不女,他的醜陋和頹廢,他的無法被歸類,他的不可思議,令狐沖只能以兩性秩序井然的觀點排他於秩序之外的‘他者’之境,即是變態同性戀者,也是陰險毒辣的大魔頭,不僅是已喪失了人性,更是充滿‘妖氛鬼氣’,有着‘妖異模樣’,令人‘噁心’,更加‘越看越是心中發毛’直稱他為‘老妖怪’、‘男扮女裝的老旦’。此時,性別境界模糊的東方不敗已然被納入‘妖魔’之境,人情之境的邏輯已無法適用於他,從而變成了絕對‘他者’的代名詞了。……東方不敗這一符號的建構,是經由性別錯亂的載體而展現為極致,暗指《笑傲江湖》中對政治人物的諷刺中隱含的對性別越界不甚苟同的基本立場。“東方不敗之不忘義不忘情之舉,卻因他的詭異的性別錯亂而變成不可理論的一部分,全然被他者化,而不是人性某些美好質素的保留與展現。”

在上述論述中,史書美注意到了東方不敗的性別模糊——不男不女,不陰不陽。但遺憾的是,作者並沒有繼續挖掘下去,他忽視了這個性別模糊下面隱藏的父權制社會中的性別歧視以及**崇拜論。

東方不敗的醜陋、可怕、變態、噁心,是從令狐沖的眼光里映射出來的。令狐沖的眼光包含了三個層面:第一,令狐沖本人是這個男性掌握話語權的世界——江湖世界裏很具有代表性的男人,可以說是男人中的男人;第二,造就這個江湖世界的作者是男性;第三,長期以來讀者的普遍心理沉澱形成了男人應有的形象。

用男人的眼光來打量東方不敗,他自然不是男性的,因為他不具備男性氣概。但是,在《性別與種族坐標上的華俠省思——金庸·徐克·香港》一文里作者忽視了東方不敗的變態妖異不是因為他的不陰不陽,而是在於他身上多了原本不應該有的“陰”,也就是女性氣質。試看《笑傲江湖》裏對東方不敗的描述:

“一進門,便聞到一陣濃烈花香,見房中掛着一幅仕女圖,圖中繪着三個美女,椅上鋪了繡花錦墊。”

“最後這兩句說得嗲聲嗲氣,顯然是女子聲調,但聲音卻明明是男人。”

“房內花團錦簇,脂粉濃香撲鼻,東首一張梳妝枱畔坐着一人,身穿粉紅衣衫,左手拿着一個繡花綳架,右手持着一枚繡花針,抬起頭來,臉有詫異之色。”

“慢慢給他除了鞋襪,拉過熏得噴香的綉被,蓋在他身上,便似一個賢淑的妻子服侍丈夫一般。”

諸如此類的句子還有很多,就不舉例了。從這些描述上我們可以看到東方不敗居住的地方——女子的閨房(令狐沖便如此認為),他的聲音——“嗲聲嗲氣”、他穿的衣服——“粉紅衣衫”、他的舉動——繡花、他的武器——繡花針,一切都是屬於女性的。而東方不敗本身是個男性(這個時候眾人還不知道他自宮了),所以一切顯得“陰森森的妖氛鬼氣”,正來自東方不敗的男性身份和女性氣質的不協調。

在這裏又存在一個心理定勢,這個心理定勢不僅存在於令狐沖、任盈盈的身上,還存在於作者金庸,以及廣大讀者的身上。那就是嗲聲嗲氣、粉紅衣衫、繡花針……這樣的形容和物體是女性專有的,或者說它們體現了女性的女性氣質。

也許作者沒有注意,讀者也沒有注意。這個心理定勢正是女權主義文學批評里引起的批判最嚴重,也是最一致的:

“長期以來,大多數女權主義一直從事着這樣一種約定成俗的時間,即用‘女性’(femine)和‘男性’(masculine)代表社會構建(受文化和社會規範強制的性別和行為模式),並將‘女的’(female)和‘男的’(male)用作純生物學意義上的性別差異……‘女人氣質’(femininity)是文化建構:正像西蒙娜·德·波伏瓦所說的那樣,一個人並非生來就是女人,而是變成女人的(oneisn’tbornawoman,onebecomesone)。從這個角度來看,父權制壓迫包含了這層意義:把‘女人氣質’的特定社會標準強加到所有生物女人身上,恰恰是為了使我們相信‘女人氣質’的被選定標準是自然的。”

在父權制社會裏,男性氣概和女性氣質是二元對立,前者意味着陽剛、力量、智慧、主動等等,後者意味着陰柔、軟弱、無知、溫順等等。前者表示了一種理想的狀態,而後者是女性應有的,也只能在女性身上才表示理想的狀態。一旦男性身上出現了陰柔、溫順、軟弱等,那就意味着理想的缺失。因此,女性氣質實際上是一種被扭曲的女性氣質,是男性以自我為中心塑造出來的女性氣質,並且強迫要求所有的女性主動或者被動地符合這個規範。在綿延數千年的歷史裏,我們深受影響,並且默認為這是自然的,理所當然的。如陶麗·莫依尖刻指出的那樣——“甚至就連女人也會無意識地使性別歧視的態度和yu望自我內在化”。

在作品裏放進一張臉並賦予它一個性別,那麼,作者就創造出男人或者女人的表象。隨着令狐沖的眼光,我們步步驚心,東方不敗在視覺和聽覺上給於我們強大的衝擊。這來源於讀者先前內心的界定——東方不敗是個男的,同時也界定了他的氣質、性格、行為以及穿着打扮等等。所以,界定中的東方不敗和實際的東方不敗的形象之間的巨大差異引起讀者的強烈反感。正如史書美所言:“東方不敗之不忘義不忘情之舉,卻因他的詭異的性別錯亂而變成不可理論的一部分,全然被他者化,而不是人性某些美好質素的保留與展現。”

不僅如此,根據金庸在修辭上的選擇和使用,我們也能捉摸到他本人類似讀者的情緒的流露。這體現了作者和讀者兩方面的集體無意識。伍爾夫說得好:“是衣服穿我們,而不是我們穿衣服”(《奧蘭多傳》)。這也說明了優秀的作家一方面能超越時代,同時也不能超越時代。

在前文提到,金庸對女性的界定是“愛qing動物”,當東方不敗失去了**,多了女性氣質后,他/她從一個充滿權利yu望的梟雄變成了一個只願意和愛人長相守的人妖。也許,這正暗暗吻合金庸對女性的界定——“愛qing動物”。

東方不敗的形象很容易讓我們想起中國歷史上長期存在的一個特有的獨特的群體——太監。並且在很長一段時間(包括在今天)普遍範圍內他們被視為並非是值得同情的殘疾人,而是一種異化的妖物。太監,在這個稱呼的背後,不僅意味着生理上的殘缺,也意味着他們失去了父權制社會裏引以為傲的男性的標誌。

在太監的身上深刻折射出中國父權制社會的**崇拜,失去了**意味着失去了男子氣概,意味着男性性別的喪失(不僅是生理意義上的而且是社會意義上的,並且後者的涵義更多於前者)。並且引起氣質上的變化,這種變化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女子氣”,或者“娘娘腔”。男性身上多了不應該有的女性氣質,使得男性氣概受到極大的損害。而這種損害的緣故來自**的被閹割。如同東方不敗自己所解釋的:“唉,冤孽,冤孽,我練那《葵花寶典》,照着寶典上的秘方,自宮練氣,煉丹服藥,漸漸的鬍子沒有了,說話聲音變了,性子也變了。我從此不愛女子,把七個小妾都殺了,卻……卻把全副心意放在楊蓮亭這鬚眉男子身上……”,他把自己的變化歸結成**的喪失(到底是否是這樣,不知道生理學上有無解釋),把變化的趨勢默認成向女性靠攏。作者如此解釋,讀者也如此接受解釋。

在東方不敗身上體現的種種性別混亂,以及作者與讀者對他的界定和認識,似乎都在暗示正是一種文化符號、一種慣例在決定着男性和女性,並確保性別的對立成為一種井然有序、等級分明的兩極分化。[(m)無彈窗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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誘惑之道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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