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
趙夜闌聽他還有心思開玩笑,稍微鬆了口氣,帶着他離開山洞,卻又聽他說了一句:“啊,虎皮還沒拿呢。”
“都這時候了,還要什麼虎皮。”趙夜闌趕緊叫下人過來。
“可那是給你準備的。”燕明庭轉身就要回去拿。
“你在這等着,我去拿。”趙夜闌命人把他看管好,才折回去拿虎皮,恰好撞上趙暄被人扶着出來,問了一句,“陛下有沒有受傷?”
“無礙,我......”趙暄話還未說完,就見他就拿着虎皮出去了,“......”
輾轉回到將軍府,沒多久就來了個幾位太醫,還有宮裏賞賜的一些東西。太醫給燕明庭處理完傷口后,又叮囑了一番才離開。
萬幸只是點皮肉傷,休養一段時間門就好了。
趙夜闌依舊是眉頭緊鎖,給他換了身衣服,把人扶到床上去,然後盯着他的傷口看了半天。
“沒事的,一點皮外傷而已。”燕明庭揉了揉他腦袋。
“休息吧,累了一天了。”趙夜闌說。
“好。”燕明庭閉上眼睛,良久,察覺到胳膊上有人輕輕碰了一下,似乎在試探他有沒有睡着。
他索性裝睡。
緊接着,旁邊的人就有一下沒一下地摸着他的胳膊,在傷口周圍徘徊,始終不敢靠近。
如此過了一會,燕明庭按捺不住,用另一隻手將他抱進懷裏:“偷偷摸摸幹什麼呢?”
“你醒了?”趙夜闌驚道,“是我把你弄醒了?”
“不是,壓根就沒睡着。”
“怎麼了?”趙夜闌在黑暗中摸了摸他的臉頰,手指在眉心處按了按,發現是舒展開來的,這才放下心,“是今天的事嚇着你了?還是有什麼心事嗎?”
“這點事還不至於嚇到我,倒是可能嚇到皇上了。”燕明庭幸災樂禍道,“差點連命都沒了,我看他下次還敢不敢去打老虎。”
“那就是有心事了。”趙夜闌見他沉默了下來,道,“你們倆在山洞裏呆了那麼久,是不是聊了很多?”
“嗯。”
“聊到我了?”趙夜闌試探性地問。
“嗯。”
“他是不是跟你提前以前的事了?”
“嗯。”
趙夜闌急了,撐起半個身子,說道:“他是不是跟你說了我以前去青樓的事?”
嗯?還有這事?
燕明庭藉著朦朧的月色,將他臉上神情看得一清二楚,沒有吭聲,趙夜闌誤以為他是在沉默默認了,主動解釋道:“我是去見顧裊裊的,我在街上無意中撞見她,才得知她去了紅袖樓。”
十六歲那年,趙夜闌出門替趙暄辦事,卻撞見了被顧裊裊,彼時她正被鴇母拽着去買朱釵羅裙,教訓着她要好好待客,再敢耍性子就把她剝光了扔進護城河裏。
那是他們從地牢出來后,時隔幾年的重逢。他起初只覺得眼熟,畢竟這姑娘的打扮和幾年前在地牢裏的模樣大相逕庭,只是細看之下,那雙眼睛還是充滿了恨意,與他一樣,又不一樣。
他學會了隱藏,恨意在心底,而不在眼裏。
那晚,他拿着銀子去紅袖樓點了幾位姑娘,其中就有顧裊裊。趙夜闌將其他幾人迷暈,問她:“你想留下還是逃走?”
“我要留下來。”顧裊裊沉聲道,撩起袖子給他看,手上起了一些紅疹子,“我若是不聽話,鴇母就給我用毒,讓我生不如死,不會留下疤,只是會出現一些紅疹,過幾天就會消失。我也要讓她嘗嘗這種滋味,你幫幫我。”
趙夜闌:“你能為我做什麼?”
顧裊裊:“什麼都可以,錢財、容貌、身體.....你想要什麼都可以。”
趙夜闌聽見樓上響起了某位大人的聲音,在床榻上和女人說起了朝廷秘辛,他無聲地勾了下唇:“好,我不需要別的,只需要你做我的耳朵。”
那晚,顧裊裊將刀遞給他:“我不想再接客了,勞煩你再幫個忙。”
趙夜闌沉默片刻,道:“你自己動手吧,不能對自己狠下心,還想報什麼仇?”
“你說得對。”顧裊裊良久才笑了一下,然後對着鏡子,從眉峰上傾斜着往下劃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鮮血橫流,模糊了她的臉。
然後趙暄聽說趙夜闌把青樓女子發生了爭執,把人劃破相了,匆匆趕到,把趙夜闌帶了回來,還給鴇母和顧裊裊一大筆賠償金,才將此事平息下來。
燕明庭聽着他一五一十地交代,一邊想着難怪總覺得顧裊裊那道疤有點奇怪,旁人動手和自己動手的傷勢會有細節上的不同,只是他沒有盯着女子的臉細看,所以也沒去細究這些,一邊又緊緊地抱着趙夜闌,總覺得他三兩句的往事就能足夠令人心驚膽戰的了。
趙夜闌見他一直不說話,又開始琢磨:“難道他說的是別的事?他是不是說我使詐騙他銀子了?還是說我穿着紅衣,被一頭牛給撞暈了?”
嗯??
“什麼牛?”燕明庭來了興趣。
趙夜闌一聽這口氣,就知道他不知情,於是便閉口不談了。
“到底是怎麼撞的?你給我說說唄。”燕明庭沒忍住,輕笑兩聲。
趙夜闌:“不說了,睡覺!”
燕明庭沒能從他口裏得知到底是怎麼被一頭牛撞暈的,但也不急於一時知道答案,反正來日方長,遲早都會從他口中一點一滴得知的。
心裏頭僅存的那一絲鬱氣也煙消雲散了。
就算趙暄和他一起長大又如何,他擁有的可是趙夜闌的現在和未來。
因為受了傷,皇上特地免了他早朝,讓燕明庭完全休養好了再去上朝。
這就讓燕明庭很是舒坦了。
每日早上賴床賴到趙夜闌睜開眼,才跟着他一起起床,用過早飯後,又坐着轎子一路送他去翰林院。到了黃昏時分,又坐着轎子去接他回來。
而且因為腿腳不便,趙夜闌對他展現了最大的耐心,輕易不生氣,生氣就默念金剛經,然後自己去書房裏消氣。
燕明庭過起了舒心日子,整天杵着拐棍在院裏閑逛,一等趙夜闌回府,就跟個小狗似的圍着他轉,問他當差累不累啊,寫字手酸不酸啊,衣服夠不夠暖和啊......
平時趙夜闌還能有問有答,可如果在辦正事時,就會讓他坐遠一點,還是不聽話的話,就狠狠親他一頓,人就老實了,含羞帶怯地琢磨着下次要什麼時候才能討到親親。
過了十來天舒心日子,燕明庭夜間門又覺得不太滿足了,他拉着趙夜闌的的手,往身下一伸:“夢亭......”
“腿都斷了,還想着那事呢?”趙夜闌涼涼道。
“沒斷,就快好了。”燕明庭討好地拱了拱他腦袋,“夢亭......”
“不能在關鍵時刻再讓腿受傷了,你還是好好躺着養傷吧。”
燕明庭翻身壓着他,說:“其實我腿早好了,不信你試試?”
“我當然知道早好了。”趙夜闌沒好氣道,“一天到晚貼個假紗布,不閑累得慌?”
“啊,你看出來了?”燕明庭笑了笑,剛去扯他的衣服,就被趙夜闌攔住了。
“滾開。”趙夜闌一腳把他踹到床尾去,“忘了你吃晚飯時說過的話了?”
燕明笑容凝固。
今天晚飯時特地邀請了一群武將和左冉尹平綠,因為今日是何翠章的生辰,席間門酒水添個不停。
燕明庭卻目不轉睛地盯着趙夜闌看,趙夜闌納悶:“幹什麼?”
“我想吃個餃子,你喂我。”
“你沒長手啊?”
“傷了,抬不起來。”
趙夜闌沉默地看着他,微微一笑,夾起一個餃子,咬牙切齒地塞進他嘴裏。
燕明庭那叫一個得意,沖手下們挑挑眉,看得眾人牙酸不已。
“手都抬不起來了,腳就更不可能了,你還是老老實實獃著吧。”趙夜闌說。
自作孽,不可活啊,燕明庭只能老老實實地爬回去躺着。
今年入冬得早,一轉眼,寒風就颳了起來,吹在臉上刺骨的疼。
趙夜闌走出翰林院,髮絲就被風吹了起來,他攏了攏披風上的衣領,往外面走去,老遠就看見燕明庭站在轎子前。
對方也發現了他的身影,三兩步走到他面前,伸出雙手,捧着他冰涼的臉蛋。
溫暖的掌心覆上來,暖和得很,趙夜闌呼出一口氣:“不是讓你別來嗎?”
這成天來翰林院接送,院裏的同僚都在笑話他了,一兩次也就算了,次數多了,饒是他再裝作聽不見,也難免有些不好意思。
“今兒變天了,怕你着涼,明天我就真的不來了。”
“你昨天也是這麼說的。”
燕明庭笑了笑,目光放到他身後,看着走上前來的阮弦。
“大人走得急,東西落下了,我就是來給大人送送。”阮弦訕訕一笑,總覺得自己好像找到燕明庭討厭自己的原因了,一定是因為自己打擾他們好事了!
經過他們旁邊時,阮弦看見燕明庭還捧着趙夜闌的臉,眼觀鼻鼻觀心,裝作什麼也沒看見,將手裏的書交給趙夜闌后,轉身就跑了。
娘咧,他都還沒和夫人做過這種甜密的事誒,學到了學到了,回去就活學活用!
趙夜闌坐進轎子,搓搓手,裏面暖和多了。
燕明庭將事先準備好的湯婆子放進他手裏,笑問道:“東西都能落下,你走這麼急做什麼?”
趙夜闌將手貼在湯婆子上取暖,沒有回答他。
燕明庭笑問:“是不是趕着出來見我啊?”
趙夜闌依舊沒吭聲,只是撩起眼皮,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眼尾帶着些欲說還休的意味,燕明庭心旌搖蕩,側頭在他眼尾處落下一吻。
將軍府已經燃起了地龍,一回到卧房,趙夜闌就解下披風,看着那墊在床上的虎皮,實在是有些醜陋,有礙觀瞻。
“能不能換一個?”趙夜闌問。
“架不住它暖和。”
“太丑了。”
“它暖和。”
“......”
很快,燕明庭也覺得這虎皮得換個地方了。晚上兩人大汗淋漓后,有些虎毛就黏在身上了,他抱着人去沐浴后,將虎皮扔到一旁,打算拿起做成簡單的毯子,然後重新換了床暖和的被褥,抱着人睡著了。
轉眼間門就到了寒冬臘月,各地藩王和使臣陸續進京,京城又熱鬧了一陣子。
這次的佈防全權交給了燕明庭來負責,禁軍統領因為上次獵場的懈怠失職,已經被撤職了。
元旦佳節,皇上舉辦盛宴,邀請各地來客共享佳宴,四品及以上官員才能參加。
小高給趙夜闌更衣,穿得厚厚的,外面又披上一件杏色氅衣,叮囑道:“將軍說讓大人你早點過去,他很快就來跟你匯合。”
燕明庭天不亮就出門上朝,一直忙到下午還沒有回來。
“知道了。”趙夜闌坐着轎子往皇宮走去,聽見外面熱鬧的聲音,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坐在馬車裏,浩浩蕩蕩地拉着幾箱東西,四周圍了不少人駐足圍觀。
兩輛馬車擦肩而過,恰好那輛車裏的主人掀開帘子,露出一張桀驁的臉蛋。
是南疆的八公主。
趙夜闌剛要收回視線,忽然注意到路邊的小販,跟小高吩咐了兩聲,去買點東西,順便停下轎來等公主先一步離開。
進入宮門后,已經有不少同僚到了,闞川不着痕迹地走到他身邊來,低聲嘀咕了一句:“方才我看見南疆公主了,莫不是來和親吧?”
“有這個可能,先靜觀其變。”
“嗯。”闞川轉身就自然而然地去和其他同僚打招呼了。
大殿上已經佈置好了坐席,大家依照位份分列而坐。趙夜闌踏進大殿門口,就從茫茫人海里發現了燕明庭的身影,對方背對着他,正和幾個人在談話。
對方似有所覺,回頭望了過來,見到他時露出一個笑,給他指了指某張桌子,示意他先去坐着。
按理來說,趙夜闌四品官員不能坐在前列,但顯然這一桌是燕明庭安排的,只能坐兩人,他也就坦然地坐下了。
旁邊一桌是右相,李津羽偏過頭,笑眯眯地跟他小聲交談:“一直沒來得及當面跟趙大人道謝,犬子這些時日總算懂事了。”
趙夜闌頷首:“你就放心讓他去做吧,就算吃虧也別捨不得就行。”
“是是是,我原來將他保護得太好了。”李津羽嘆息道。
兩人說著話,那位南疆公主和王上從他們身前經過,往最前方的桌子上坐下,緊隨其後的是蒙國、西域使臣,和各地藩王。
人已經到齊了,趙暄領着皇后和孫暮芸出來了。
孫暮芸的肚子已經大了一圈,如今又升了一個位份,地位非同往日,連這種節日都能與皇上皇后一同出席。
她坐好后,微笑着環視一圈,在看到趙夜闌真心實意地露出了笑臉,牙齒白晃晃的。
這時,燕明庭也回來了,在他旁邊坐下,絲毫不理會皇上正在和其他人寒暄,從懷裏掏出一袋花生,小聲問道:“餓了沒?”
“還行。”趙夜闌就擔心這種時候沒時間門吃飯,特地吃了些點心才來的,然而他話一說完,燕明庭就把剝好的花生米遞了過來。
兩人在這邊偷吃花生米,趙夜闌扭頭一看,發現李津羽眼巴巴地看着他們,於是好心給他送了一把。
不多時,李津羽的同桌也眼巴巴地看過來了。
趙夜闌:“......”
燕明庭總共就私藏了三袋花生米,給後面的人瓜分了兩袋,只剩下一袋,說什麼也不給別人了。
他剝花生是用了技巧的,控制着力道,不發出任何聲音,但是其他人不會,見他都剝了,就直接咔嚓咔嚓剝了起來。
前面的皇上和藩王使臣們只聽見一陣吃花生米的動靜,正在談話的眾人尷尬地停了下來。
孫暮芸坐在上方,早就將燕明庭趙夜闌的小動作納入眼底了,只恨不得跟他們坐一塊吃花生米,可隨後又覺得光是看他們兩人就很養眼了,尤其是看着兩人腦袋挨着腦袋,偷偷說話干小動作,實在是太甜了,比她今日喝得甜羹還甜!
趙暄咳嗽了一聲,眾人彷彿被抓包了,立即停下來,目視前方,保持沉默,繼續聽他們談話。
燕明庭將最後一顆花生米餵給趙夜闌后,嘆了口氣,沒想到這群人這麼不中用!
這時,趙夜闌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側頭一看,就見趙夜闌目視前方,手卻從懷裏摸出一根紅燦燦的糖葫蘆,在桌下遞給他。
燕明庭眼睛一亮,接過來撕開糖紙,低頭咬了一顆。然後右手擱在桌上,撐着額頭,擋住半邊臉,不讓皇上發現,暗中偷偷咬了一口,用眼神問趙夜闌。
趙夜闌往金鑾寶座上看了一眼,點點頭,示意沒人發現他的動靜。
燕明庭這才又咬了一口,甜絲絲的,好好吃。
吃完一顆后,他又扯了扯趙夜闌的袖子,示意他也吃一顆。
趙夜闌看着他期待的眼神,低頭去咬了一顆,燕明庭緊接着也咬了一顆,兩人相視一笑,連趙暄喊了聲“燕卿,趙卿”都沒聽見。
所有人都紛紛看向他們,趙夜闌一愣,才後知後覺地抬頭看過去。
趙暄問道:“方才南疆王提議將公主嫁給燕卿,結成秦晉之好,你們意下如何?”
“啊,這事啊......”趙夜闌若無其事地看過去,索性也不裝了,先是明目張胆地咬碎嘴裏的山楂,才懶懶散散地回道,“我不同意。”
燕明庭快被他帥死了,有模有樣地學着他的動作,瀟洒地嚼着山楂:“我也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