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落魂術(二)

第九章 落魂術(二)

“今日若是落魂術得以成功,本蠱王必會記下三生殿無毒道長之恩。”那女童模樣的殷子嬈剛一開口,便全然失去了幼童的天真無邪,眼神像極了地府來的惡鬼。

“不敢當,”無毒看了一眼被綁在柱子上毫無生氣的黎青鸞,嘴角一勾,“多虧我那鍾師弟才智過人認出榣山神女身份,才想到將此上等肉身獻給蠱王奪舍。”

“可惜鍾小道長不在,否則本蠱王定當重謝二位。”殷子嬈似笑非笑,抬頭望了一眼血月。“若不是二位獻計相助,本蠱王便只能委曲求全奪舍一個普通人,論及仙根可就差遠了。”

“蠱王洪福齊天,自然是老天都幫襯着。”無毒附和道。

“殷姑姑洪福齊天,可不要忘記隆兒。”近處的樹頂忽然傳來一陣陰森的嗤笑,隨即嗖的一聲從樹上蹦下一個輕飄飄的身影,從身形看不過是個孩子,同殷子嬈一樣半透明的身體,不正前幾日的中陰身鬼童!

無毒每次見這鬼童都忍不住心生惡寒,不免往一側挪了兩步,換上一副阿諛諂媚的嘴臉,拱手朝殷子嬈道:“今日恰逢千載難逢的黃道吉日,只望八大蠱王陣法圓滿重塑肉身,無毒便可拿回暗辰珠回岱山復命,如此便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嘻嘻——”鬼童兩眼渾濁難辨瞳仁,咧着嘴看向躺在地上的吳遠山,聲音嘶啞:“這不是小山么,到頭來還不是要做我的肉胎。”

殷子嬈鬼魅一笑,摸了摸胸前的青玉鎖:“癸亥年癸亥月癸亥日,還差一刻鐘便是癸亥時分,如此難得的好日子,幸得三生殿送我榣山神女助我行落魂術,待我元神歸位重生之後,不只是南疆,整個仙門都會忌我三分。”

落魂術?難道是——青鸞腦中飛快旋轉,師琴長老說過,世間唯一奪舍的法術名叫落魂術,因為此法兇險萬分且有違倫常,早已被仙門各派明令禁止,因而已經失傳了幾百年。此前自己想的那逃命計謀便是假意告知殷子嬈行獻舍之法,便是吃准了她殷子嬈不會奪舍邪術,才能趁機令其餘人逃走去搬救兵。然則殷子嬈方才說她今晚欲行落魂術,並好似一早就做足了準備,這怎麼可能?

倘若真的是落魂術……青鸞內心狂跳不已,悄悄抬頭看了眼前方的銅爐、柳枝,以及不省人事的吳遠山——以銅爐煉魂洗去蠱毒,靈童轉靈抽出自己魂魄,柳木護法抵擋外物侵擾,可不就是如假包換的落魂陣!只是青鸞隱約記得,此陣關鍵是要有個開啟陣法的引子,據說引子極為難尋,也是落魂陣逐漸失傳的一個原因。

“咦?原是神女醒來了,為何不打聲招呼?”無毒彷彿剛剛發現恢復神智的青鸞,他饒有興緻地走了過來,站在青鸞被捆綁的木柱之前,挑釁般看着她。

“其他人呢?”青鸞被人看破,亦不在刻意掩飾,她摸不準無毒之意,便試探着問道。

“自是遂了你先前的願望,將神女之身獻給蠱王,換我陸師兄、鍾師弟以及暗辰珠的離開。估摸着時辰,他們應是都出了榣山了。”

青鸞心生不安,吃不準這是否是鍾憐的計劃,只得竭力平靜道:“你說什麼神女,我不明白。”

“哈哈哈……”無毒仰天大笑:“蕭燕起?黎青鸞?榣山神女?未來的少宮主夫人?究竟哪個才是姑娘的真實身份,神女當我們幾人都是傻子么?”

“你!”

“說起來,我還要謝謝黎姑娘。”無毒不等青鸞發話,恭恭敬敬地抬手作揖道:“榣宮不愧是名門大派,教出的弟子亦是胸懷天下濟世救人。神女主動獻祭肉身,以換取其他四人性命,當真配得上高風亮節的名號長留青史。”

說罷,無毒背過雙手站直了身體,笑中殺意濃重:“我這樣說,神女可還滿意?”

“沒想到,三生殿竟然助紂為虐!”青鸞被他笑得毛骨悚然,終是確信自己被三生殿賣給了殷子嬈。

說話間,一陣妖風刮過,捲起飛沙走石。與此同時,只見從殷子嬈身後的黑暗中躍出一隻體型碩大的妖獸,尖嘴長耳,赤毛弓背——正是一隻毛紅似火的九尾狐妖。

殷子嬈見狐妖走近,欣喜不已,忽而換了一副神情,嬌聲道:“無悔哥哥你來的正是時候,時辰到了,我們開始吧。”

狐妖遠遠看了一眼青鸞,狹長的狐狸眼中冷漠至極。只見那狐妖抖開九尾,血月下映襯地愈發紅艷。接着它仰頭長鳴一聲,口中竟飛出一枚灼熱的火球,緩緩落在銅爐身上,瞬間火光蔓延,包裹起了整個爐體,爐鼎內彷彿有萬千冤魂,緊接着爆發出陣陣凄厲的喊叫。

“九妖煉魂鼎?”無毒一瞬不瞬地盯着熊熊燃燒的爐鼎,驚得合不攏嘴,不敢相信這毫不起眼的破爛銅鼎竟然是失蹤千年的上古聖物,怪不得殷子嬈絲毫不擔憂落魂術的“引子”一事。

“沒錯,”殷子嬈眼中的火光熾熱,漸漸化為邪煞之氣,“此鼎乃是青黃石所鑄,曾一同煉化上古九隻大妖,可謂至陰至邪之物,其鼎中冤魂做為落魂術的引子再適合不過了。”

待青鸞回過神來,只見那火狐已然幻化人形,儼然一位身披紅衣、身材頎長的男子。

男子面目冷峻,只是看向殷子嬈時多了幾分溫柔。他寵溺地摸了摸殷子嬈的頭,轉而看向青鸞,眼中再次化為寒冰,迸出濃濃殺意:“嬈兒,這就是榣山神女?”

“正是。”殷子嬈笑着挽住了紅衣男子的胳膊,使勁點了點頭。

這時一旁的中陰身鬼童忽然跳到銅爐跟前,指着蜷縮在地上的吳遠山急切道:“那隆兒就等着殷姑姑開啟法陣,順便把小山的肉身賜給我了?”

殷子嬈並不看他,只是忽然閉了眼,手裏緊握胸前墜着的青玉鎖,幽幽道:“今日是天助我也,等了這麼些時日,終是得了個一舉兩之法。無悔哥哥,等下那中陰身的小鬼便交由你可好?”

商無悔點點頭,平靜如水的眼神轉而落在了鬼童身上。

“無悔叔叔,你要做什麼?”鬼童大驚,被商無悔毫無溫度的眼神逼得連連後退,前所未有的恐懼從心底油然而生。

收回目光,商無悔抬手掐訣,鬼童彷彿一下子被束縛了全身,直挺挺地升至空中。與此同時,銅爐中忽有黑氣溢出,伴隨着陣陣越發濃烈的腥臭味,黑氣漸漸匯聚一處、被那孩童的靈體慢慢吸收。

烏雲移開,血月乍現,癸時已到。

青鸞手腕一陣劇痛,她低頭看去,發現左腕被傷過的地方亦有黑氣冒出。同時自己左腕的筋脈被一股莫名的力量使勁拉扯着,汩汩熱流正努力衝破某種禁制,朝她全身蔓延開來。熱流所到之處,血液就彷彿沸騰了似的,燒的青鸞幾近昏厥。

“陽生陰我,陰囚陽我,湍湍之流,鏘鏘之土,附我之魂,葳蕤千古……”

隨着殷子嬈喃喃念咒,陣法已然開啟,柳枝上的硃砂漸漸剝落,於空中交織連成一個圈,宛若一條殷紅的鐵鏈,牢牢圍住被烈火炙烤的銅爐。

爐鼎中溢出的黑氣歷經鬼童的身體,然後又從孩童的掌心溢了出來,兵分兩路分別流向青鸞與殷子嬈,將二人層層裹住。青鸞痛得大叫,卻驚覺自己眉心微熱,有銀白色的光芒緩緩流出,在黑氣的指引下,朝着殷子嬈的所在方向飄去。

這便是被奪舍的感覺么?青鸞感覺自己身體漸輕,彷彿脫離了肉胎,那被滾水煮沸的痛感也漸漸消失不見。青鸞突然想起,在燕起的畫本上有一幕說道,人死前總會想起一件自己最想做的事情,然而青鸞活過的短短十四年中,她零零散散失去了太多記憶,即便留下的,也彷彿並非她親身經歷過一般,斷斷續續不成篇章。若是死前連一件最想做的事情都想不出,她黎青鸞不是白活一遭?想到此,她更是掙扎着想要逃回肉體,至少不能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黎青鸞!”

耳邊彷彿有人在喚她,那聲音嘶啞刺耳,瞬間將青鸞渙散的意識重新拉了回來。

青鸞猛然睜開雙眼,只見一抹白色身影擋在自己身前,轉瞬間便用一把金光燦燦的寶劍斬斷了連接自己同鬼童間的鬼血黑氣。似曾相識的劍光,是青蘿。青鸞努力抬起頭,那白衣裙裾破破爛爛,長發於風中凌亂地飛揚着,幾縷碎發還擦到青鸞的臉頰。

“葉輕羽……”青鸞有氣無力地笑了笑,她的身體重新開始感知沸水滾煮的疼痛,卻不再如先前那般絕望無助。

“他爺爺的,八大蠱王竟還真的會奪舍法陣。”葉輕羽來不及回頭,微微側身道:“你沒事吧?我早知道三生殿這幫兔崽子不可信!幸虧老子跑得快,還順了鍾憐的劍,不然可無法回來救你了!”

一旁的無毒見狀惱羞成怒,連忙飛身而來,咬牙道:“看來是我高估了陸師兄,沒想到他竟連一個江湖神棍都看不住!”話說著,無毒張開雙臂,從他手心瞬間湧出大量黑色鬼血,竟同那中陰身孩童的招式相似。鬼血開始好似沒頭蒼蠅四處飛濺,片刻后彷彿得了統一號令,凝成一波細密的箭雨,朝葉輕羽和青鸞的方向射來。

“哦?那惡婆娘竟然連蠱毒都教了你。今日就讓爺爺拿出些真本事會會你!”葉輕羽躲過一招箭雨,一臉決絕地看着無毒。

“既如此,我便不得不取你葉公子的性命了!”無毒眼神狠辣,接連下了幾番殺招。

“金雷貫耳,長刀入天,破——”危急關頭,葉輕羽從袖中迅速摸出一張黃符,一邊口中念念有詞,一邊咬破手指飛快在紙上畫了幾筆。而後那黃符四散開來,交織間形成了一個弧形屏障隔開了鬼血箭雨。屏障反彈回部分箭雨,打得無毒措手不及,逼得他不得不轉攻為守。

“乖孫,爺爺沒告訴過你么,爺爺此生修道,專治厲鬼邪煞么?”葉輕羽雙指併攏,又填了幾枚符咒,加上鍾憐青蘿劍的加持,功力大漲。

“你還真會畫符?”青鸞苦笑,本以為要承受萬箭穿心之苦了,不料最後竟然靠一隻三尾狐妖救命。

葉輕羽收起往日的戲謔,目不斜視地盯着無毒:“開什麼玩笑,我賣的符咒可都是貨真價實的寶貝,再加上這小兔崽子本命屬木,我方才用天雷金符克之,謂之曰‘庚金劈甲木’,力道再大些,他非死即殘。”

青鸞無奈搖了搖頭,心臟卻好似被一隻大手緊緊握住,痛得她倒抽一口涼氣,連呼呼吸都停了片刻。她大概猜到,爐鼎溢出的鬼氣彷彿是個引子,可將她的魂魄漸漸抽出,通過這邪術陣法與殷子嬈交換,那中陰身孩童便是連接二人的橋樑。落魂術大成之後,自己的肉身便成為空殼,以便殷子嬈之魂鳩佔鵲巢。

青鸞額上佈滿細密的汗珠,恍惚間她看向頑強抵抗的葉輕羽,心想這絕非長久之計,在這麼耗下去,不僅自己魂魄遲早被殷子嬈抽出封印,葉輕羽也會力竭而亡。青鸞仰頭看着那一輪紅月,碩大如盤,殷紅似血,令周圍的星子都黯淡了許多。青鸞死咬着嘴唇深深呼出一口氣,轉而低聲問葉輕羽:“你可知落魂術有何破綻?”

無毒不甘心一直躲藏,便一躍而起接連射出蠱毒箭雨,一副誓要將金符屏障打破的樣子。葉輕羽努力撐着黃符屏障,咬牙道:“這陣法失傳幾百年,我聽都沒聽過,哪裏知曉什麼破綻?”說罷,他馬不停蹄,一連射出幾道金符,有幾道直接擊中了無毒肩甲,迫使他不得不再次退回密林之中。

殷子嬈見半路殺出個葉輕羽,自是更加氣惱。她望了眼血月,生怕錯過時辰,連忙朝商無悔喊道:“無悔哥哥,先放了錢安隆,去把葉輕羽殺了。”

商無悔點點頭隨即收了手,鬼童重新落回蒲團之後,青鸞身上的劇痛也稍微緩和了些。

轉念一想,青鸞猛地看向痛得渾身發抖的鬼童,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萬萬沒想到慘遭妖邪襲擊的錢小公子,竟然怨念未除、成了中陰身。

這廂葉輕羽畢竟雙拳難敵四手,況且商無悔修為遠超眾人,只見十幾個回合過後,葉輕羽便滿臉是血,只能儘力躲避追擊。

“姐姐,姐姐……”

青鸞本絞盡腦汁思索脫身之法,忽地被耳邊的聲音驚醒,待看清來人更是吃了一驚。

“小山,你可有受傷?”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原本躺在爐鼎前的吳遠山。不知他什麼時候醒了過來,此刻正小心趴在青鸞身側,怯生生地望着她。

“姐姐,”吳遠山小手死死抓住青鸞的衣袖,拚命忍着欲奪眶而出的眼淚,更咽道:“那是我哥哥,姐姐能不能救救他?”

“錢安隆是你哥哥?”青鸞更是震驚到無以復加。她剛剛才確認了那中陰身鬼童的身份是前不久錢府被害的獨苗錢安隆,本以為小山是他協助殷、商二人誘騙的男童,怎的又成了錢安隆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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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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