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被困於瓮中
“來人啊，來人啊！有沒有人？”轉眼間，青鸞已是貼在秋暝居的門縫上，一邊大喊一邊猛擊大門。
屋內話音未落，外面便噤了聲，沒過多久，只聽隔着門板響起楊懷林沒好氣的聲音：“嚷嚷什麼，發生了何事？”
青鸞有氣無力地咳了兩聲，故作柔弱道：“是我舊傷複發，實在疼痛難忍，還請師兄幫忙通報一聲。”
外面沉默了片刻，繼而發出銅鎖被拉開的聲音。門被打開，門外正站着一臉戒備的二人。楊懷林細眉高挑，一副破不耐煩的樣子。唐執舟亦是面露疑色，扶着木門道：“姑娘受的是什麼傷，當下傷勢如何？”
青鸞腳下虛浮，瘸着右腿上前幾步，有氣無力地靠着門框，目光柔弱無助地看向二人：“先前在鹿野苑試煉時我被靈獸重傷，運氣不暢導致體內靈力四散奔襲，如此下去不知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可否請二位師兄幫我施法壓制靈力，黎破感激不盡。”說著便抬手故作誇張地作了個揖。
二人顯然並不完全相信青鸞的話，互相對視了一眼，楊懷林伸手摸上腰間寶劍，厲聲道：“你可別想耍什麼花招。”
“師兄應當聽說了，我連玄一宗徐道長那致命一掌都無力躲避，難道還有力氣耍花招么？”青鸞一臉哀莫大於心死的樣子，垂眸間已是淚光盈盈。
“北沙派向來詭計多端，誰知你安的什麼心思？”楊懷林仍舊不信。
青鸞心中暗罵一聲，面上仍是弱柳扶風，眼角噙淚：“黎破自認清白，若是因為重傷不治冤死在這裏，豈非死不瞑目！世人都說榣宮素來仁義為本，二位師兄難道忍心見死不救么？”話說著，青鸞有意無意地探出右腳，赤紅的血跡已然浸濕了繡鞋，其實那是她墜崖時摔斷右腿受傷流的血，好在天色已晚燭光昏暗，才看不清血跡是新是舊。
二人見此女言辭懇切，又泫然欲泣、好大一副委屈的模樣，一時間沒了主意。畢竟唐執舟向來心軟，轉向楊懷林道：“師琴長老時常教導我們與人為善，既然此女重傷未愈，我看還是救人要緊。師弟以為呢？”
楊懷林不知中了什麼蠱，自打瞧見女子那梨花帶雨的模樣，便被莫名吸引，無法移開自己的目光。猛然回過神來，連忙乾咳兩聲，點點頭道：“全憑師兄做主。”
唐執舟心裏也有些亂，未曾注意到楊懷林失態，便匆匆說道：“既如此，還請楊師弟在此照看黎姑娘，我這就去請師琴長老過來。”
楊懷林魂不守舍地目送唐執舟離去，猶豫再三，還是開口道：“不知唐師兄要多久才能請長老過來，若是姑娘不嫌棄，在下願先為姑娘輸入靈力療傷，以免姑娘氣脈紊亂傷了心脈。”
這下正中青鸞下懷，二話不說便請楊懷林進了秋暝居。
外面雖是寒風刺骨，屋內卻因燒着炭火而異常溫熱。見楊懷林面色微紅，神色之間生出幾分恍惚，青鸞便知自己計謀成功一半，跟在他身後悄悄將“煙籠月”藏回了衣袖。就在方才趁着作揖之時，青鸞已將“煙籠月”拋灑至唐執舟和楊懷林面前。如今唐執舟先行離去，只需再過片刻，楊懷林必定同狴犴一樣“假死”，趁這個空檔她黎青鸞就能逃離這裏了。
“黎姑娘，若是血脈逆行，恐將走火入魔，不如讓師兄先給你渡些靈力吧？”
哪成想這楊懷林如此熱心腸，青鸞連忙擺手想要拒絕，卻正對上一雙近在咫尺的熾熱眼眸。
“不，不必了……”青鸞結巴着說道，連連後退兩步，不料楊懷林竟然伸手拉住了自己，一雙細長眼脈脈含情，雙頰泛着紅暈像是擦了胭脂。
“師兄這是做什麼？”青鸞大驚，卻難以掙脫楊懷林死死鉗着自己的手。
“姑娘莫怕，”楊懷林像是突然慌了，一邊緊緊攥着青鸞，一邊不由自主地更加靠近，“在下對姑娘一見傾心，還請姑娘給我個機會，我定會好好珍視姑娘，一輩子不與姑娘分開……”
“你瘋了！”青鸞大怒，一腳蹬開了發痴的楊懷林，連滾帶爬逃到了房間的另一角。心有餘悸地盯着楊懷林一舉一動，暗自嘀咕：難不成這“煙籠月”的藥效並非使人假死或失智，而是成了媚葯？
“姑娘，姑娘不要離開我——”楊懷林卻也並不好過，此刻像是渾身着了火，燒的心口難受，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變得重影，就連令他心生愛憐的姑娘也看不清在哪。
青鸞在心裏將葉輕羽那廝反覆咒罵了幾十遍，又後悔走之前沒有跟他問清楚這“煙籠月”到底是何功效。
“楊懷林，你看身後是誰？”眼看着楊懷林再次蹣跚而來，青鸞大喊一聲，衝著楊懷林身後一指，打算趁他回頭的瞬間便朝大門奔去。
“啊——”自己尚未踏出一步，臂腕便被人從后拉住，接着溫熱的氣息貼上后耳，只聽楊懷林意亂情迷般低語道：“小娘子當我傻么，這屋中除了你我二人，哪還有別人？”
突出起來的氣息加之背後貼上的身軀令青鸞陣陣惡寒，熱得發燙的屋內卻令她一層接一層地冒着冷汗。
越是掙扎楊懷林攥着自己的手掐得越緊，青鸞急得滿頭大汗，乾脆放手一搏，語氣一轉，千嬌百媚道：“師兄英明神武、器宇不凡，黎破自然愛慕傾心，只是師兄弄疼了黎破，可否先將手放開？”
“哎呀……我，無意傷害姑娘，還請姑娘恕罪……”楊懷林此刻腦中已是一團漿糊，醉人的香氣不停地往鼻腔里鑽，意亂情迷地幾乎忘乎所以。那女子論容貌雖算不上閉月羞花，眼神卻無比的動人心魄，就在她先前嬌聲懇求之時，便將他楊懷林的魂魄一併勾了去。他修行數年，說實話並未體驗過情愛的滋味，如今美人在懷，當真是溫香軟玉金不換。
只是手中一松，嬌軟的觸感不在，楊懷林心下一空，便顧不得什麼溫柔體貼，一把又將眼前人拉入懷中：“小娘子別怕，為夫定會好好疼你……”
膚如凝脂、唇齒生香，一向清心寡淡的秋暝居中竟平添了一抹緋色。
此刻青鸞側身倚在書架上，望着死死抱着那副未完成的榣山圖畫軸拚命親吻的楊懷林，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沒想到把隨手抄起的東西塞給了他，也能給他當成個活人。
不過話說回來，這“煙籠月”究竟是何功效？青鸞想起葉輕羽當時意味不明的神色，加上阿陽千辛萬苦背來的青皮烏羽玉，誰能料想被她一腳踢翻的白色藥粉竟有這麼大威力。青鸞將沾了些許金色粉末的手指尖往旁邊的空白生宣上蹭了蹭，無可奈何地看着獨自發痴的楊懷林，心中五味雜陳。
然而時間緊迫，青鸞來不及顧及楊懷林，直奔大門而去。然而這次正當她打算推門離開，忽聞外面又有聲音傳來，慌忙間青鸞又只得反鎖大門，卻忘記了吹熄蠟燭。
“羅師兄？好久不見。”
青鸞再次行至窗欞之下，順着窗縫換了角度看去，一身赤金大氅裹着朵朵含苞待放的金蓮墜地百褶裙，所踏之處彷彿步步生蓮般曼妙絕倫。說話的女子杏眼朱唇，額前正中亦點了一抹耀眼的金蓮，此人青鸞再熟悉不過，正是當今的榣宮宮主夫人蕭燕起。
“羅辛辰見過宮主夫人。”與蕭燕起相向而立的是畢恭畢敬的羅辛辰，三年未見，他竟然消瘦了許多，眉眼間也添了幾分憔悴。最令青鸞震驚的是，今日羅辛辰竟然穿了一身榣宮最低階弟子的黑色衣袍。
蕭燕起面上閃過一絲尷尬，復又笑道：“師兄也是來找宮主的？”她如今貴為榣宮宮主夫人，自然斂去了先前少女的嬌羞，舉手投足之間端莊嫻靜而不失威嚴，儼然有了幾分當年林夫人的樣子。
羅辛辰拱手一拜，恭敬道：“宮主此時不在秋暝居，夫人請回吧。”
這時，只聽另一女子抬高了聲音，語氣不善道：“怎麼？你這是要攔着夫人么？”
“南風，別這麼說。”蕭燕起轉向一旁女子，言語間卻帶着一絲哀求。
青鸞這才注意到蕭燕起身旁的女子，仍是一身金裝玉裹，面上掛着一副趾高氣昂的神情，不是南風又是何人？
“貴為宮主夫人，理當明白親賢遠佞。”羅辛辰冷冷道。
“你說什麼——”南風氣極，卻被蕭燕起一把拉住，她先是一愣，隨即抬眼盯着蕭燕起，語調陰陽不定：“怎麼，捨不得你羅師兄？”
“我沒有……”蕭燕起聞言變色，慌忙撇開頭，手中披帛上的紅蓮紋飾都被揉皺了去。
羅辛辰反倒面不改色，拱手下了逐客令：“宮主今日有命，不得他令任何人不得出入秋暝居。若無事，還請夫人儘快離開。”
“師兄，我並非這個意思。”蕭燕起見狀急道。
南風卻嗤笑一聲，睨了羅辛辰一眼，臉上滿是不屑：“堂堂棲梧台大弟子，如今淪落成為最低等的黑衣弟子，真真是可笑至極。說起來還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南風轉眼看向心焦無措的蕭燕起，故作思索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蕭燕起臉色愈發難看，赤金紅蓮的袍裙襯得她幾乎面如白紙。
“既然南風姑娘懂得此番道理，便更應該明白宮主之令不可違，否則便不只是罰做黑衣弟子如此簡單了。”羅辛辰絲毫不懼，目光直逼南風道。
南風越發懷疑，指着秋暝居的窗欞道：“這屋裏明明點着燈，不是宮主難道還有別人？”
婁毓將青鸞帶來此處的事情除了看守在此的唐執舟和楊懷林之外沒有別人知道，自然也包括了蕭燕起和南風。
“並非宮主，是客來也。”羅辛辰答得不慌不忙。
蕭燕起順勢朝屋裏的燈光看去，不知怎的心慌意亂起來，便急忙拉了拉南風的衣袖，小聲勸道：“罷了，我們走吧。”
羅辛辰不等南風拒絕，緊接着又行一禮，道：“恭送夫人。”
見羅辛辰急着趕人，南風心知其中必有蹊蹺，便一把拉住轉身要走的蕭燕起，高聲道：“既然來者是客，豈有宮主夫人不親自出面待客的道理？”
今日發生了何等大事，蕭燕起不是不清楚，而此關頭薈苑來了不便見人的外客，任誰琢磨一下都能猜出幾分。只是她心裏猜得越多越是心慌不已——秋暝居，婁毓在鹿鳴山莊的清修之地，就連她堂堂宮主夫人也從不被允許獨自進去，能被藏在此處的“兇嫌”究竟會是何人？
“夠了南風，我們走。”
“走什麼？”南風鬆開蕭燕起的衣袖，抬手在空中一揮，隨行的幾名弟子立刻上前將羅辛辰團團圍住，只聽她繼續道：“我聽說今日鹿野苑出了大事，多名試煉弟子在苑中被人殺害，而那兇手雖已擒住，卻不知如何處置。莫非這秋暝居里關着的人，與兇手有關？”
“南風姑娘倒是消息靈通，只是刨根問底未必是件好事。”羅辛辰面無表情的臉上終於掀起一絲波瀾，眼瞼微闔，不見喜怒的眼眸中射出一道凌厲的光芒。
“那裏面究竟關了何人？”就連羅辛辰也如此慎重，蕭燕起望着窗上映射的燭光，感覺自己的手腳逐漸變得冰涼。
羅辛辰正欲開口，卻被南風先一步打斷：“夫人若想知道來者何人，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南風步步緊逼，一旁圍着羅辛辰的持劍弟子們也不敢有絲毫怠慢，仔細盯着羅辛辰的一舉一動。
“南風，你要抗命？”“噌”得一聲，羅辛辰長劍出鞘，寒光一閃，殺氣逼人。
南風沒料到羅辛辰竟然敢在蕭燕起面前動武，她本能地連退兩步，躲在眾弟子身後大喝道：“羅辛辰你好大膽子，宮主夫人面前竟敢持劍相向！”
羅辛辰眼眸一暗，轉身之間移形換影，輕鬆閃過幾名包圍他的弟子，劍尖直指南風，低聲道：“我的劍只向著抗命之人！”
南風嚇得慌不擇路，趁亂拉住蕭燕起，同時拚命揮手招呼身後的弟子上前迎戰：“還愣着做什麼，快將這以下犯上的羅辛辰給我拿下！”
青鸞在窗欞下目睹了這一切，眼看着外面亂作一團，厚厚的積雪被道道劍氣凌空激起，飄灑在空中，紛紛揚揚，使得白茫茫一片難以辨認出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