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鸞兒?

第三十章 鸞兒?

很快,鹿鳴山莊上下忙成了一鍋粥,孤孤零零的鎮山石旁卻只剩下一條觸目驚心的血跡,彷彿要把鹿野苑的入口生生撕開。

婁毓本是一人獨自前來,回去自然也沒有人同行。是以青鸞跟在婁毓身後,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窩裏,前往薈苑的路上也只有二人的足跡。

“婁宮主也覺得是我做的?”走了半晌,青鸞再三猶豫,還是忍不住問道。

婁毓腳步不急不慢,目不斜視地望着前方道:“今日並無確鑿證據證明姑娘與此事有關,本宮不會妄下斷言。”

青鸞冷哼一聲,嗤笑道:“說得冠冕堂皇,還不是不分青紅皂白就把我綁了?”

婁毓並無慍色,緩緩道:“若是不‘綁’了姑娘,七星門和玄一宗怕是不會這麼輕易善罷甘休。況且姑娘自認清白,等鄭道長醒后前來對峙,屆時自然可以洗脫罪名。”

“屆時?”青鸞笑中譏諷更甚:“那我‘屆時’之前的這段時日不是白受了冤枉?”

婁毓頓了頓,側首道:“若證明姑娘確實清白無辜,本宮亦會同其他仙門一起向姑娘賠罪。”

“賠罪?若真細細數來,怕你們可賠不起。”

婁毓倏地駐足,猛然轉過身來,一道充滿疑惑的目光與青鸞輕蔑挑釁的神色撞在了一起:“姑娘到底想說什麼?”

青鸞一愣,方知自己又不禁夾雜了三年前的情緒,便連忙搖頭:“無他,婁宮主多慮了。”

婁毓直視着青鸞,似乎努力從她臉上探尋出什麼,直到看得她心虛不已撇開頭去,忽而開口問道:“姑娘,我們是否在哪裏見過?”

“沒,當然沒有……”青鸞頓時心慌起來,急忙移開眼神,目光遊離不知該落向何處。

頭頂一枝樹梢承受不住積雪的重量,“啪”的一聲從中折斷,積雪霎時便“嘩啦啦”落了下來。青鸞本能地抬手遮擋,等了半天,卻沒有感到雪落身上的冰涼。

“鸞兒?”

婁毓振臂一揮,混雜着積雪四散的落地聲,這二字卻宛若一個驚雷在耳邊炸開,格外響亮而清晰。青鸞呼吸一滯,急忙垂首,死咬着嘴唇不敢發聲,生怕一張口就出賣了內心,萬劫不復。

檐下的冰柱在融化,水珠順着屋檐滴滴落下,那一滴滴卻莫名落入了青鸞的心海,無端激起一陣陣經久不衰的漣漪。

過了許久,極力剋制住內心的波瀾,青鸞再抬起頭,笑得天真無邪:“婁宮主說什麼?”

婁毓緩緩放下手臂,眼中的人影愈發恍惚重疊,他情不自禁,欲伸手撫上女子的臉頰,眸中儘是化不開的濃烈:“鸞兒,你可知我尋你尋了多久?”

青鸞心底一緊,不知怎的,腦中卻閃現出當年紅紗幔帳之下、兩人那杯未曾入腸的合巹酒來。她後退一步,輕輕側身避開了那隻白皙纖長且柔軟而溫暖的手。

“婁宮主真是有趣,”青鸞抬眼直視着婁毓,明眸淺笑,“在下乃是北沙派黎破,不知宮主把我當成了什麼人?”

婁毓眼中驚為天人的絕色之姿忽然化為雲煙消散不見,眼前站着的不過是張素未謀面的陌生面孔。彷彿叫人從背後猛推了一把,他猛地清醒過來,再看向青鸞時,已是恢復了一貫的溫潤從容:“姑娘身形十分像一位故人,恕在下唐突了。”

“無妨。”青鸞彷彿不曾注意到婁毓的失態,故意岔開話題道:“方才我思索了許久,終於想明白了些,有人重傷鄭一然,又嫁禍於我,還要殺人滅口,恐怕都是為了一件事——青黃石禁藥。”

“青黃石?姑娘何以得知此邪物?”忽然聽到這個禁忌多年的名字,婁毓震驚之餘漸漸沉了臉色。

果然如此,青鸞一邊觀察婁毓的神情,一邊道:“我在鹿野苑遇見孟一清等人時,他們實則正在捕殺重明鳥,被我撞破此事才要殺我滅口。只不過他們似乎服用了某中邪葯,突然毒發身亡,也是在這時,我遇到了鹿莊主他們。”

“你說是玄一宗弟子在捕殺重明鳥?”婁毓微微眯起眼。

青鸞點點頭,繼續道:“這邪葯似乎可令人功力大增,但是也會帶來嚴重的反噬,因此他們才需要捕殺重明鳥解毒。”

“所以姑娘懷疑那邪葯是青黃石煉製的?”

青鸞搖頭:“不是我懷疑,是鍾公子查驗之後推測為青黃石煉製,有殘餘的粉末和氣味為證。”

“鍾公子?三生殿鍾憐?”

青鸞不知為何婁毓會單單問起鍾憐,不解之餘點點頭道:“正是三生殿鍾憐鍾公子。”

“他現在也下落不明么?”

“這又是另一件事了。”青鸞皺起雙眉,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我們本打算儘快將此事告知長老們,好幫忙緝拿幕後真兇。然而突發意外,鍾公子和我同顏卿姑娘、鹿莊主兩人走散。後來我們二人不小心一同被困谷底,我便給原本同行的鹿莊主發了傳音符,詳細講述了此事的來龍去脈,並拜託他儘快告知長老們。只是不知為何今日鹿莊主未曾提及傳音符之事,還一口咬定我是兇手。”

婁毓一字一句聽完,凝神思索了良久,復又道:“姑娘可知玄一宗的邪葯源於何處?”

青鸞搖搖頭:“只聽說是從位‘公子’那得來,卻不知其姓名。”

婁毓放緩了步伐,指腹一圈圈描摹着墨玉扳指的紋飾,片刻后他回首轉向青鸞:“依姑娘之見,傷害鄭一然的是否有可能是那位‘公子’?”

“未必。”青鸞腦中忽然浮現出大開殺戒的狴犴,只是怕那血染山谷一事又牽連到自己,便暫且將狴犴之事壓在了心底,不再多言。

“為何鄭一然昏迷前一直在指認黎姑娘,畢竟姑娘說自己從未見過他。”

“指認?”青鸞笑道:“鄭一然當時只說了‘是你’二字,‘是你’殺了我?還是‘是你’救了我?抑或‘是你’知曉真相?這一切都未可知,又怎能斷定他在指認我是兇手?”

婁毓低頭又陷入了沉思,然而沒過多久,他忽地不發一言、轉過身繼續朝薈苑走去,青鸞被捆仙鎖牽引,無奈只得跟了上去,亦不知婁毓對她的話信了幾分。

依照宮主之命給薈苑秋暝居落了鎖,這裏本是婁毓在鹿鳴山莊的清修之地,守在此處的弟子不明所以,卻也只得咽下好奇但憑差遣。

站在門前,婁毓反覆琢磨着女子方才說過的話,她的話可是同鹿本生口中的截然不同。若果真如她所說,此事便不僅僅是死了四人這麼簡單了。到底是誰處心積慮在背地做動作?是誰敢打青黃石的主意?青黃石的陰謀與這名為黎破的北沙派女子究竟有何關係?再者說,黎破究竟是誰,為何如此神似鸞兒?婁毓抬手摁了摁眉心,三年前的那痛不欲生的無力感油然而生。

寒風吹落了昨日檐上的積雪,星星點點落在了肩頭。婁毓在檐下迴廊站了許久,人前維持着仙門禮儀的笑意早已淡去,拇指上已深深壓出了墨玉扳指的印記。暮色漸起,時辰已晚,想必瓊華閣里眾人已經等他許久了。

“婁宮主……”一名守門的弟子剛要開口,卻被另一名弟子無言制止了。

婁毓彷彿沒有注意到,仰首閉了閉眼,終於決計離開,臨走前他又深深看了一眼緊緊合著的書齋大門,才轉身踏入了厚厚的積雪中。

秋暝居地處偏僻悠遠靜謐,居所之內熏着檀香,甚是安神催眠。青鸞實在有些扛不住,不知不覺間竟在書齋的圈椅里蜷縮着睡了過去。這期間,她自然對婁毓在外的徘徊和糾結一無所知。

隱約中,覺察到腰間有個硬物隔得難受,青鸞才悠悠轉醒。不知過了多久,屋內已是無比昏暗,藉著剛點起的油燈,青鸞才看清腰間摸出的硬物,原是鳳弈莫名給她的白瓷瓶,還說什麼治風疹的葯,真真是百無一用。青鸞將瓷瓶塞回衣袋,揉揉腦袋,也不知這一覺睡到了幾時。

百無聊賴之際青鸞踱步至正中的書桌旁,只見墨玉鎮紙下壓着一幅剛剛起筆的榣山圖。之所以一眼便可認出是榣山,正是因為偌大的宣紙上已經鋪滿了層層疊疊的紅艷,深淺不一綿延數里,正中心澗素峰孤傲而立,朝陽光輝浸潤着山巒。

“可惜了,榣山最美的時刻卻是在黃昏。”青鸞喃喃道。

再往下看,參天榣木,虯枝攀附,翠色層層浸染。榣木之側,伴生若木,火紅十里綿延不絕。泠泠七弦,白衣輕揚,樂聲婉轉而徜徉至八方……

青鸞的夢中也時常出現一位白衣仙子,這夢曾伴隨了她數年,每次她都與那白衣仙人越來越近,近到馬上就可觸碰到他出塵不染的衣擺……接着她便經歷了一夢三年,此後再也無緣與仙人見面。

青鸞將油燈拿進了些,只見白衣琴師的目之所及,翩然而舞的是位紅衣女子。女子體態輕盈,翩若驚鴻,與火紅的若木連成一片,卻比若木的紅更加明艷動人。這二人,想必便是婁毓與蕭燕起吧。

留白處兩行洒脫不羈的字跡如行雲流水:若木紅妝沁十亭,孤琴瑟瑟難自鳴。思寄春風渡明月,海棠無香人無情。

此時門外忽然隱約傳來聲音,青鸞遂放下畫軸,悄聲走了過去。

“聽說玄一宗的鄭道長傷得不輕,怕是救不回來了。還有另外死的四人,不知是招惹了什麼冤孽,也不能出去打聽打聽……”

青鸞行至窗檯之下,小心翼翼將木窗推開一絲縫隙。透過窗縫隱隱可見門外站着兩位身形高大的白衣男子,均是玉冠高束腰掛寶劍。其中一人身材頎長,只是背對着她站立,看不見面容。另一位男子更加瘦削,雙頰急墜凹陷,見皮見骨,看起來甚是眼熟,青鸞努力湊近窗欞仔細瞧了瞧,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此人。

“眼下鹿鳴山莊已是亂作一團,我們還是謹遵宮主之命,做好分內之事就好。”背對青鸞的人一開口,青鸞立刻辨認出這熟悉的聲音,正是靈樞長老弟子、明鏡台師兄唐執舟。

這時那位尖臉弟子卻頗不以為然,細眉一挑,尖聲道:“唐師兄怕什麼,就算裏面關着的這位真是殺害數名玄一宗弟子的兇手,單憑一個弱女子還能打得過咱們兩個?”

唐執舟並不言語。

尖臉弟子見狀又挑唆道:“難道唐師兄不好奇玄一宗弟子究竟遇到了什麼么?”

“不論如何,我們守好此處便是。”前者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擺正了身體目視前方不再言語。

尖臉弟子自覺沒趣,便譏諷道:“怪不得靈樞長老會把唐師兄遣到咱們棲梧台來當差,原是因為師兄如此‘無趣’。”

唐執舟咬了咬牙,剋制道:“楊師弟,莫忘了你也是被罰來做看守的。”

“你——”

二人相繼閉了口,青鸞倒是如夢初醒,那尖臉弟子好巧不巧正是三年前給自己奉上忘塵的楊懷林。

不過若是應對這位,青鸞倒是自有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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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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