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戴面具的小孩
我是新來的……沒有聽說過……”煒彤瞠口結舌地搖頭,雛菊便不理她,自顧蹲下看着火燒畫,煒彤想回去,雛菊沒有看她但忽然開口道:“你叫什麼?”
“木靜。”
“嗯,你長得比廚房裏那些人好看多了,以後我們這裏的東西就由你來送吧……我們眼裏、身邊都要乾淨,那種臟人醜人身上有股難聞的氣味,走近個幾丈遠都得難受半天。”雛菊說著這些話的時候蹙緊眉頭,也是一臉嫌惡的神情:“把這裏的差事做好了,我請姑娘賞你個金果子都不在話下,知道么?行了,你去吧。”
依着記憶中找回去的路,在亭閣園林間卻迷路了;這曲欄里擺滿了盆景,好像方才並沒有走過,返回去幾座假山芭蕉後面,又有一個月亮門,竟不知通往哪裏。
這一段路越走越荒僻似的,一路上連個人都沒有,繞來繞去冷不防看見一群面目猙獰的小鬼斜刺里嘩然跑出來,嚇得頭皮一麻、全身一震——
待再仔細看清,原來是一群戴着各色面具的小孩子,嘴裏還歡唱着:“黑狗、白狗、打鞦韆,楊樹、柳樹、結毛絮,牛頭、馬面、跑的快,躲進媚樓找不着……”唱着唱着他們又圍成一圈,其餘的拍着手起鬨唱歌。
他們唱的那些話聽起來前言不搭后語,更讓人疑惑的是,在這樣的地方怎麼還有這許多的孩子,但還是趕回廚房做活要緊,煒彤拉住一個問道:“請問一下……小孩你?”
一張畫著黃紅大花的面具轉過來,上下看了看:“你是誰?”
“我……我是廚房做事的,請問一下回廚房的路怎麼走?”
“不知道!”那孩子大聲嚷完便不理她,繼續去看他同伴玩。
真是沒禮貌的孩子!煒彤有些氣結,但也沒法,只好繞過他們繼續找路,剛走幾步就被人拉住了衣服,我回頭看去,卻是兩張畫著青黑色花樣和老虎王字臉的戴面具小孩:“怎麼?”
老虎王字面具的指着一個方向:“你往那邊走。”
“噢!謝謝你!”心下感激得什麼似的,旁邊青黑色花樣臉的卻緊接着擺擺手:“不對、不對,那邊去是排風居的。”
“啊?”煒彤指着另一個方向問他:“那我走這邊對嗎?”
老虎王字臉的又道:“這邊才是去岳池的路!你該走那邊。”他仍堅持自己的說法。
青黑色花樣臉又擺擺手:“不對、不對,這邊是去薛苑的。”
煒彤頓時被他們弄糊塗了:“我究竟往哪才能回廚房啊?”
老虎王字臉的拉住青黑色花樣臉:“姐姐們這會兒都在那邊田裏採花草、搗顏料做玉面丸,那邊當然是去溫泉別館的路了!”
“好吧。”青黑色花樣臉也無所謂對錯了:“我們也去看她們做玉面丸。”他的話立刻得到周圍好幾個小孩的附和,於是就一窩蜂地跑走了。
她不懂什麼是做玉面丸,但既然他們說有人在那邊,不妨跟去瞧瞧,說不定就離廚房不遠了。
隨着他們跑去的方向,轉過幾叢蕭疏的樹影,倒真聽見遠遠有些人聲傳來,她踩着碎石小路循聲繼續走,卻意外發現進了一爿院牆裏的犄角死胡同,哪裏還有路?莫非走岔了?方才那幾個小孩明明往這裏來的?……不過人聲就在院牆那一面,牆上有個寶瓶形的窗框,煒彤走過去踮起腳尖往外望,幾座一人高的攀枝琉璃燈把倚石傍溪的一片空地照得清楚,燈下展開一張長桌,桌上有許多盛滿了花草或什麼東西的簸箕,有三、五個人正用乳缽在研舂着什麼,又有人走來走去運送着東西,而方才那幾個戴面具的小孩此刻恰圍在桌邊,有一個說:“那是畫眉的青黛么?也給老青把面具的眉頭畫上吧!”另一個擺擺手說:“面具上畫了沒用,得在臉皮上畫……”
她正看得不明所以,忽然肩頭被人一拍,幾乎沒嚇得大叫起來,轉頭一看卻是笑吟吟的露哥,她執着燈籠就站在煒彤身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
“姑娘,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我……我先才去給芍藥姑娘送點心,回來就找不着路了。”不好意思道:“這裏的花園子真大!”
露哥便轉身往來路走着一邊道:“我恰好要去廚房拿點東西,咱們一道走吧。”
煒彤還好奇那些人在做什麼,跟在露哥身後還不禁問道:“方才我看見好些個戴面具的小孩子……還有那些人在做什麼玉面丸?”
露哥笑道:“不過是做些上宿妝時搽的香粉面葯,搗幾樣花汁顏色罷了。”
“哦……”她並不通曉塗脂抹粉的活計:“什麼是宿妝?”
露哥回頭看了看她,她的臉映在紅燈籠明昧不定的光影里,也不知是笑還是什麼表情,然後又轉回去繼續看路:“姑娘這個年紀的麵皮兒那麼水靈,哪裏用懂這個?”
回到廚房,露哥卻並沒有拿什麼東西,只是來回巡視了一遍,周姐把一碗熱騰騰的金瓜海參羹端到她面前請她吃時,她卻一手掩口鼻一手連連推開,周姐正疑惑起來她就趕緊道:“這些好東西還是呈給各院的大人們吃吧,我這兩日臉上起些看不見卻很癢的疹子,所以只能吃涼粥呢。”
羅娘這邊又叫去幫忙洗烏魚蛋,因此露哥什麼時候走的她也不知道。
直到後半夜雞鳴時分,天雖還沒亮,但各院樓來分派的事情都已經漸漸平定了,廚房裏也慢慢閑下來。
周姐熬了一大鍋白米粥,切了幾大碗煮毛豆,擺了煮茶雞蛋、炒花生米、腌筍、酸豆角炒肉等幾色菜肴;羅娘則用鐵鍋蒸了一鍋米飯,然後把鍋洗凈,鍋里放油,然後再整個鍋里均勻的攤了一鍋米飯,在上面刷油,放調料,不過十幾分鐘的時間就做好了一個完整的大鍋巴。整個過程不能用大火燒,大火燒容易糊。忙了一晚上,就做了七八個。廚房裏都忙了一晚上的人從上到下,這才圍坐下來歇息吃飯。
煒彤捧着碗吃到一半時,忽然想起先前給她打下手的阿相,這些吃飯的人裏面沒有她,再不來的話大家可就把食物都瓜分光了。便拿起兩個茶雞蛋和鍋巴,端着碗走出院子裏找了一圈,也不見她人影,又繞到後面磨房,周圍一時都黑黢黢、靜悄悄的;什麼都沒有。正想趕緊回去,才聽得一個角落頭裏傳來有人嘀嘀咕咕的聲音,側耳聽了聽,尋摸着靠過去幾步:“阿相……是你在那邊么?”
嘀嘀咕咕的聲音停了一下,過了一會才提高一些問:“是我,誰?誰叫我?”
煒彤鬆了一口氣:“是我,今天新來的,我叫木靜。”
‘嚓’的一聲,一個火星燃着了,阿相將豆大一點的小油燈舉起來定定地看了看,她順着燈點走過去,依稀看清她蹲在盡頭的牆根下,不知道在幹什麼:“我是想叫你去吃飯的,你一個人躲在這裏做什麼?”
“吃飯?”她很意外:“他們從來不讓我進廚房吃飯的。”
“但你也一起幫忙幹活啊,為什麼不讓你進去吃飯?”煒彤蹲下身,把帶來的飯和茶蛋遞給她。
“我是周姐在路邊撿回來的,只要給我口飯吃不餓死就行了。”她憨憨地笑,她這才注意到她身邊地上有個缺了一大塊的碗,碗裏有點飯菜,碗口還架着筷子,煒彤好奇道:“你怎麼不吃啊?你在等誰嗎?”
阿相好像被她發現了什麼秘密似的不好意思道:“我想請小弟弟們先吃。”看着她驚訝的表情,她趕緊解釋:“這堵牆根下面有聲音,我來這兒不久就發現了,他們在說餓……”
煒彤被她說得頓時毛骨悚然起來:“牆根下面哪來的小弟弟?”
“都是姐姐們的孩子啊。”阿相笑道,忽然她做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把耳朵貼到牆上聽了一會:“你聽,他們來了……”
“誰、誰是他們?誰來了?”煒彤雖然有些害怕,但又好奇,只得學着她的樣子也把耳朵貼上去:“……誒?”還真的模糊聽到一些人聲,還有很多雜亂的腳步聲,突然腳下兩塊磚頭‘格拉’幾下動了動,阿相立刻整個人趴在地上沖那個牆根縫隙里輕聲喊道:“老虎?……老青?”
默了默,那塊磚頭被完全推開了,裏面伸出一個小手,含糊有個男孩子的聲音回道:“來了……”
阿相趕緊把茶蛋遞到那手裏,手便縮了回來,阿相又沖那個磚縫裏說道:“我這裏還有鍋巴,可好吃了,來拿么?”
過了一會那小手又伸了過來,阿相把飯也給了他。
煒彤驚訝地看着阿相,也俯下身過去看那磚縫,但臉都印在泥地上了也只是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清:“這堵牆後面是哪裏?他們是姐姐們的孩子?哪些姐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