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林陛見
茂錦明白了。
“娘娘還說,皇上並不專美,那兩個是留給榮王的。”
“他要回來了?”
謙王皺了眉頭,這不算一個好消息。
顯見得皇帝這個時候召榮王回京,是為了牽制他。
不,也不見得,榮王長年在外,雖功勛卓著,但究竟遠離中心。
或許是他自己借自己回京之便,使了些手段促成此事。
自然,從回來那天起,他早已做好與人斗其樂無窮的準備,但不是現在。
現在他與慈寧宮那位的底線都還在拉扯中沒有劃定。
他要的是一世自在,那位要的是至高權柄,這註定是無法共融的。
究竟現在要厚着臉皮靠着那位安生,不得不寬讓這個。
但自己的母親,自己了解,他若是敢退一尺,對方就會要求他再退一丈。
他若說同意考慮,對方就敢立馬殺了皇帝。
想到這裏,他搖搖頭,回過神來。
面前的碟子裏已經擱着幾樣素來愛吃的菜。
“鍋子裏都煮好了,王爺快蘸碟兒嘗嘗。”
眼前的人笑語嫣然,彷彿今日宮內的事一點兒也沒對她產生影響。
他突然產生了一絲好奇。
“錦娘,要是你,你怎麼選?”
茂錦正低頭和一片牛肉唇舌糾纏,聞言不免抬起頭來。
“選什麼?”她亮亮的眼睛裏裝滿疑惑。
“沒什麼。”
實在不應再說下去了。
“啊,你是說鮮國美女?”茂錦恍然大悟,“那肯定還是接回來,實在不放心,關在後院裏也就是了。您是沒見到,與我朝美女,不是一般風情,確有殊異之處。”
謙王倒起了玩心。
“別搗亂,你知道我不是說這個。”
他倒要看看,這妮子還有些什麼連篇的鬼話要說。
“那當然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了。”
眼前人,卻又一次讓他意外,連筷子都擱了起來。
他看她眉眼,一臉肅殺,卻又認真。
“我知道,王爺想要的是一世自在,但若無那至高權柄,哪裏來的自在。”
一句話彷彿利劍出鞘,倏然刺破謙王清貴的假相。
“說到底,現如今不過是太後娘娘與皇上還在拔河,王爺你才能喘息。不然...”
氣氛太過沉悶,謙王不太舒服,他稍調整了一下坐姿,笑道:“這麼說,從一開始就是我的錯?“
“那自然不是。”茂錦不錯眼的看着他,令他覺得神光稍有些灼眼。
“但以您的身份定位,不奮起一爭,造成今天的局面。倒是有些責任。”
謙王面色漸漸陰沉,屋內氣氛凝滯。
“哼,你膽子大得很。”
良久,謙王出言斥道。
這句話里蘊含的能量卻似也不足,彷彿一柄箭,還沒射到對方,就自己掉了下來。
茂錦起身跪了下來:“生死存亡之際,茂錦不得不直言以對。”
這簡直是個笑話,帶着她們回京,不正是為了許一個安穩嗎。
他已經都這樣了,還要逼他怎麼樣呢?
當然是希望你下一個決心。
謙王爺想必也沒做兄慈弟恭的夢,但前頭到底要去哪裏,他也未免想得是有點美好。
“若王爺放手一搏,助太后一臂之力,或可有一線生機,否則,終究是一死,不過早晚罷了,我又何懼?”
謙王站起身來。
“這是慈寧宮那位教你說的?”
“不是,”茂錦坦然,“這是進京以來所看所思,自己想出來的。”
好端端一頓飯,自然不歡而散。
實際每個人都在不自知中受着李定得事件的影響,不過深淺不一角度不同罷了。
譬如李茂林,期畢試里又是第一。
他已得了三次第一,理論上說,已集齊陛見資格。
為什麼說是理論上說呢。
因為這雖然是國子監的規定,但卻是國子監歷史上第一次出現三次期畢試第一是同一人的情況。
故而,誰知道這久遠的規定,皇帝如今是否還想遵守呢。
國子監實際負責人鄧大人想了許久,決定,甩鍋。
自己怎麼能隱瞞這個消息?自然是報上去,自己不過一個國子監祭酒,為國品才,哪有決斷權。
這風雅的山長一職,屬於陛下嘛。
他要見就見嘍,不見就,不見。
國子監里人太多,李茂林雖然成績優秀,但也沒重要到需要一名祭酒關注的地步。
但萬一陛下要見呢,還是先做一個簡要的背調吧。
也免得介時自己站在一旁,連一個客套話都說不清楚。
等了一天,當他拿到詳細的資料時,他,其實很想去內閣把自己的條陳追回來。
謙王的側妃,進京以來就鬧得錢貴妃降位那位,他也聽說了。
做為一名國家高級管理人員,他比外人更多品味到一些這裏頭的彎彎繞。
不是太后與當今的關係,這個,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不該知道的人,如今,怕也品出七七八八了。
而是這背後,角力的變化。
平淡了這麼些年,為何突然發生變化?
難道真是,那麼小小一個側妃就能打破的平衡?
鄧祭酒不信。
她最多,最多最多,也只能算一個信號罷了。
想到這裏,他又橫了面前負責日常教育的秦夫子一眼。
“你說說,說說,寫條陳之前,你怎麼沒告訴我,這李茂林他是這等身份。”
秦夫子從天靈蓋里哼了一聲。
“他什麼身份,不重要,怎麼說,他也是我朝第一位國子監連續三次末考第一的學生。”
“按照規定,他就該陛見。”
“您既然不該攔下來,自然只能報上去。”
看鄧祭酒依舊有些不太以為然,秦夫子踏前一步,加了一句。
“莫非,您要幫陛下做決定不成?”
鄧祭酒笑道:“你這老兒,也學會說這等蠱惑人心的話了。”
但他眼睛沒笑。
秦夫子知道,話他是聽進去了。
夠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他可以去給利夫子回話就行。
利夫子何等欣賞李茂林的才華,深怕其姐的事端阻了弟弟青雲路。
這才託了秦夫子一定要相機幫忙說話。
其實,利夫子自己一句話,就勝過自己千百句嘛。
但不知是否這個原因。
她反而從不在鄧祭酒面前多話。
沉默得,彷彿她真的只是國子監里一名難得的女夫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