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明路
“哥兒別說笑了,”關夫人連忙接了上去,“大小姐穿的裙子,是南邊才染了送進京的輕羅紗,至於那釵環,更是全套煌手閣的物事,哪裏,哪裏是哥兒負擔得起的。”
關會點點頭:“夫人真是有見識,只是平日裏,倒沒見你這樣打扮姐姐。輕羅紗是我買下送她裁衣的,釵環是她鬧着說有了輕羅紗,沒有合襯的首飾,自己去買的。”
“府里哪有這樣奢侈的規矩,”關夫人連忙道,怕關老爺多心,她還忙道,“老爺為官不易,一大家子人皆在老爺身上,我是儉省了些,可是,從來這府里,都是先有你們再有我,我又何曾多事過。”
這話說得大有情意,關老爺眼神都溫柔了些許,只是心中的迷惑更濃。
“我看姐姐一日大過一日,出門吃酒,卻沒有合適的衣衫首飾,心中苦悶,那日與同窗飲酒時,不免多喝了幾杯,轉頭為人看出來了,便借了我幾千兩來。我全交給姐姐了。”
“你哪個同窗,這樣大方?”
“我哪個同窗這樣有錢?”
關會撇撇嘴,“自然是他們一起借了些給我。”
“哪些?”當爹的養氣功夫再好,臉上也已有陰雲漸聚的徵兆。
送你去讀書,不是讓你去丟人的。
“還不就是平日裏要好那幾個了,崔源,柏聿,祁賀連,黎均,郭保西,”關會做出側頭細想的模樣,“嗨,我一時也記不清了,我寫了個手札放在學裏的休憩間,總之有錢了我會慢慢還的。他們可都說了,反正幾人湊的,究竟只是零花錢,每人也不多,慢慢還也就是了。
這些姓氏,官場中人莫有不熟的,更何況他一個京城的府尹大人。
“你,你何時與他們交好?”
關大人上下打量起眼前的兒子來,雖着錦衣,卻還是那副瘦弱不禁的模樣,細看看,嗨,雖然不想承認,但似乎還有點賊眉鼠眼。
“交好?說不上,不過是一起上學,有些個情誼罷了。”關會倒自己謙虛起來,“張澤林,楊楚仁等人也常在一起。還有孟豐瑜,爹你知道的,他似乎很有錢,但他主動要借錢給我,我卻沒要,究竟他是鮮國送來附學的,說不得有些個別的意思在裏頭。”
他這一番話搖頭晃腦的說下來,由不得關大人不信。
眼見得關大人面色要由陰轉晴,關太太不樂意了,少不得從旁道:“哥兒這是說笑吧,這些個名門之後,如何還要湊錢借給你?”
着,瞌睡碰上枕頭了。
關會低頭作憂嘆狀:“還不是母親你帶姐姐與妹妹去各家吃春酒為我的同窗所知,他們都說,京中起了議論,說妹妹知書達禮,人也清麗秀美,但關晴卻絲毫不會打扮,衣履鞋飾皆不成套,或是寬大粗糙了些個…”
裏頭的意思,由人去細品了。
把個關夫人,聽得瞠目結舌。幸好她反應快。
“你妹妹還小,一應物事確是我照料的,晴兒卻是大孩子了,她自有主張,我能說什麼。”
喲,還委屈上了。
關大人此時的心思卻已不在內宅事務上,他皺眉問道:“這些個公子,果真都與你要好?”
“不要好,”關會揮手,“說了不要好的,只不過是同學情誼罷了。就今兒夜裏,趁着休沐,楊楚仁還說要大家聚一聚的,又不單我一個人,剛才給您說的那些人都要去。”
他越否認,越像真的。
“在哪裏聚?”
“食山水啊。”關會撓頭,“爹,伱不會不讓我去吧?”
去去去,怎麼不去,我都想替你去。
關老爺歡喜起來。
“怎麼不去,”似乎自己喜悅得太明顯,臉上有些掛不住,關老爺沉了沉嗓子,“正當來往還是該去的,只是沒得借錢像什麼樣子,一會兒你跟我去外院,把銀子領了,趁這個機會,把借的錢都還了,這樣摳摳索索,東家幾百西家幾百的,傳出去像什麼樣子。”
“他們都答應了兒子,不外傳的。”關會還不忘神補刀。
“唔,日後有些花銷,外院來找我。你娘操持內院已是夠辛苦,你別再多生是非與她。”
關太太噎得說不出話。
“兒子遵命,只是這小離?”
關老爺這才側頭打量了幾眼底下跪着的人。
“讓她養好了還去伺候晴兒吧,唔,晴兒,以後晴兒院子裏的花銷我讓外院的帳房核進來。她不是心大事事要自己做主嗎,就由得她做主,看把她能的。”
關太太急得眼圈都紅了。
“太太,你就安心把敏兒、晉兒照顧好,其他的閑事莫理,哪個不成器,你心軟不好說,讓我來收拾就是了。”
說到這裏,他站起身來,瞪了關會一眼。
“還看,看什麼,還不跟我到外院去!”
關會低頭拱手:“兒子遵命。”
徒留關夫人在身後,凝望着二人背影,面色陰沉。
一時到了外頭,魏先生已出了書房,在與相公們議論事體,見東翁攜少爺過來,連忙領着眾人過來拜見。
“少爺好。”“少見少爺過來。”“今日少爺倒有閑心過來逛逛,莫非是學裏休沐?”
種種問候,不一而足,倒令氣氛熱烈起來。
關老爺在一旁拈鬚微笑,不料關會並不拿大,團團向眾人拱手:“列位辛苦,諸事煩雜,全靠諸位幫襯。”
眾人又連忙還禮,好一陣擾攘,這才進了外書房。
魏先生專門進來又打了個招呼,就關門退了出去。
論眼色,還是他識做。
“你細給我說說,和諸位少爺攪在一起,是在做什麼?”
看關會神色變幻,當爹的抬手道:“你莫想着在我面前扯謊,一五一十的說,京里這一畝三分地,我要查的事,還沒有弄不清的。”
“趁早給我交待,好多着呢。”
這倒是真的。
關會於是不再扎掙,老老實實的將整個過程細細講來。
做什麼並不是最要緊的,北城那裏的動靜不小,卻也不算得太大,至少還不值得他多一回顧。
關老爺在意的是,和兒子常攪在一起的,究竟是哪些人,以什麼方式。
聽說只是入了股子弄些玩意兒,擱下心來,又道:“你們都是同窗,日後都要相互幫襯的,常來常往,有來有往,是好事。”
這算在他面前過了明路了,關會鬆一口氣。
當爹的又從身側的博古架後頭抽出一個盒子來,關會看着那銀票一疊,裏頭現數了十來張,遞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