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龍傲天和為他而死的白月光約定來生2
凌訣天走向風雪中的蘇枕月。
溫泅雪也背對着,遠離那扇門。
身上那件凌訣天親手披上的白狐裘,在他擁抱凌訣天的時候就滑落腳下,他回頭看了一眼。
溫泅雪不喜歡皮毛製品,但,凌訣天好像忘了。
溫泅雪眉睫一頓,想起,這件白狐裘,和蘇枕月身上的……很像。
吃飯的時候,蘇枕月笑着問溫泅雪:“你看我的眼神,好像並不陌生,我們曾經見過嗎?”
溫泅雪說,沒有,這是第一次。
溫泅雪見過凌訣天所有的好友,但,的確沒有見過蘇枕月。
只是,青檀小樓這一天比過去十年都熱鬧。
就在今天,在凌訣天和蘇枕月回來前的白日,結界來過幾波訪客。
這些訪客,當然是凌訣天的好友們。
青檀小樓身處結界之中,只有凌訣天和他的好友知曉位置。
凌訣天的朋友,不喜歡溫泅雪。
甚至可以說,厭惡。
可他們都是凌訣天最好的朋友,為了凌訣天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連他們不喜歡溫泅雪,也是為了凌訣天。
因為,溫泅雪是個——
在凌訣天少年落難式微時候相識,以道義相脅,迫使凌訣天和他結為道侶,從此負擔他一生的,人品卑劣的藥罐子;
資質奇差,即便凌訣天提供源源不斷的資源,也只到鍊氣二階的平庸無能之輩;
廢物到吃再多的築基丹,每次築基也都會渡劫失敗,反覆境界倒退,最後只能修行到鍊氣二階為止;
但因為道侶共享壽命,所以可以心安理得,倚賴已經成為半神的凌訣天,得以長長久久活下去的,廢物吸血鬼。
溫泅雪一直都知道凌訣天的友人們討厭他,以至於就算源源不斷地送葯和物資來,這麼多年他們也從未交談過一字半句。
但在此之前,他並不明確知道,他們為什麼討厭他。
直到,不久前溫泅雪第一次主動走到小樓的結界邊緣,伸手抓住了其中一個人的衣角。
問:“阿凌什麼時候回來?已經三個月了。”
對方原本是不耐煩的,之所以沒有頭也不回離開,因為知道溫泅雪身體極度脆弱,所以沒有大力掙開。
過去曾經被溫泅雪試圖搭話過的人,都是置若罔聞,頭也不回冷漠離去,溫泅雪才知道的,他們討厭他。
但是,當對方回頭,穿過結界的白霧看見,或許是因為修為低微,看不穿霧氣,因而烏黑的眼眸毫無焦點,靜靜望來的溫泅雪時——
在一片小心翼翼的屏息抽氣聲和漫長的寂靜后,那個人的態度……變了。
禮貌,溫柔,善良,以及,誠實,有問必答。
甚至,殷勤主動。
溫泅雪在見蘇枕月之前,就了解了蘇枕月許多的事。
凌訣天這些過去厭惡溫泅雪,現在誠實友善的友人——這樣的友人有三個,在含蓄委婉地解釋為什麼那些人討厭溫泅雪的同時,每一個也都告訴溫泅雪,蘇枕月是誰。
蘇枕月,是修真界京都著名的蘇家的少主。
是和凌訣天,彼此拚卻性命去救的摯友知己。
和凌訣天指腹為婚,本該青梅竹馬,卻因為滅門慘劇、誤會,一次次分離。
又一次次命運般的交集。
他們是,彼此命中注定的,靈魂伴侶。
“……如果不是你已經和凌訣天結下道侶契約,他們早就誤會解除,在一起了。”
“……如果有解除道侶契約的辦法,你能成全他們嗎?”
“……你放心,只要你願意放手,我同樣可以讓你安全地活下去,和現在一樣。”
“……所有人都會感激你。”
雖然過程中的說辭細節略有不同,但每個人最終都這麼說。
溫泅雪平靜地說:“你誤會了,他們只是很好的朋友,我才是阿凌的道侶,他愛我。”
沉默。
他們,搖頭,苦笑,或嘆息。
看着他的眼神憐憫不忍,就像他在可憐地自欺欺人。
但,有一個人說:“你問過他嗎?你可以親自問問凌訣天,問他心裏最愛的人,最重要的人,是不是你?畢竟,旁人再多的猜測,都不如他本人來得更正確。他今天就會回來。”
於是,溫泅雪今天問了。
咚,咚,咚。
溫泅雪回頭。
那扇幾個月也不會被敲響的門,在今夜的雪夜裏,第二次被敲響了。
不輕不重,禮貌,疏離,和凌訣天敲門的頻率一樣。
這個結界,這扇門,只有凌訣天一個人能進來,會敲響,現在還多了一個蘇枕月。
溫泅雪起身,第一次在對方開門之前從內部打開門。
烏黑霧蒙的眼眸里盈着清澈的蜜一樣的笑。
像初夏凌晨,第一縷穿過海面的天光,照在山谷間。
山谷之中開遍金色盛着露水柔嫩的花,一半被照徹,一半黑暗,濕漉漉的,晦暗的明媚。
看不清,只是,漆黑又燦然。
門開了。
不是凌訣天,也不是蘇枕月。
門外站着一個渾身包裹在黑暗裏的人,戴着斗笠,背着一柄黑紅無鞘的長刀。
那把長刀像是攝去了所有的天光雪色,在他身後,世界暈成一片漆黑危險的風暴。
恍惚間,世界顛倒,雪是黑的,那個一身黑衣的人是白的。
“打擾……”
低啞的聲音一經出口,讓人像是身處黑暗的冰窟里,打從心底里發寒、生畏。
“……風雪太大,我迷了路,借屋檐一避。”
對方意外的禮貌,聲音低啞,但並不老朽,反而年輕。
特別的聲線,初聽叫人下意識蹙眉,聽完之後卻又忍不住想再多聽幾句。
“喵嗷。”
在他的腳邊,一隻狸花貓悄然蹲在那裏,仰頭看着溫泅雪。
溫泅雪不再笑,烏黑清澈的眼眸回到之前的幽靜,看着門外的旅人:“風雪太大了,屋檐沒什麼用,進來吧。”
渾身漆黑的旅人靜靜站在外面,沒有出聲。
狸花貓站起來遲疑了一下,尾巴催促一樣輕輕地掃了一下對方的靴子。
一陣寒風襲來。
“咳咳……”溫泅雪再一次因為寒氣咳嗽,他掩唇,別過頭,“進來,把門關上咳咳……”
進屋,關門。
神秘的旅人站在門內,安靜不動,像一棵樹,一尊雕像。
黑色斗笠下,他似是垂着眼,沒有看溫泅雪一眼,但任由打量。
在他的旁邊,那隻狸花貓以一模一樣的姿勢蹲踞着。
溫泅雪認得這隻狸花貓,半年前它曾經意外闖進結界,霸佔了小樓外面。
這隻凶戾的狸花貓在大雨天被放進來后,也和現在一樣,安靜乖順地貼着門,垂着眼睛任由溫泅雪觀察,評估它的危險性。
神秘的旅人當然和這隻狸花貓不一樣,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他是真的神秘而危險。
雖然他背上那柄驚魂一瞥的刀,此刻已經看不見。
但他的人比他的刀更危險。
可是,溫泅雪好像真的看不出來。
他徑直回到桌前,擺弄一串風鈴花,並不在意那個旅人和那隻貓。
風鈴花是凌訣天一位叫不諦僧的友人,送溫泅雪的法器,可以即時溝通。
也是不諦僧告訴溫泅雪,他可以直接問凌訣天要答案。
溫泅雪搖了搖風鈴花。
但對方似乎在忙,沒有及時接通。
屋內便安靜下來。
溫泅雪側首抬眼,看向那個危險但規矩的神秘旅人。
看了那隻同樣規矩的狸花貓一眼,溫泅雪問:“你餓嗎?要吃東西嗎?”
對方沒有說話,靠着門,一動不動,好像在閉目養神。
只露出一截蒼白乾凈的下頜,有一種清冽的冷淡感。
溫泅雪沒有在意,他上次給這隻狸花貓做貓飯之前,對方也沒有說它要吃。
溫泅雪將剩餘的食材炮製了一下,用剩餘的靈米炒了時蔬,一分為二做了處理。
“做好了,吃吧。”溫泅雪將一大一小兩份炒飯放在餐桌,輕輕推到桌子的兩邊。
狸花貓自覺地跳上椅子,兩隻爪子搭在桌上開始吃起來。
神秘旅人沒有動:“你有什麼東西想要?”
聲音低啞,平靜,古井無波,卻說不出的孤潔尊貴。
比凌訣天更孤寒,冷僻,沒有凌訣天的凌厲倨傲和壓迫力。
兩次咳嗽,加上做飯耗費了太多體力,溫泅雪倦怠似地垂了睫毛。
他想了一下,輕聲說:“需要回答一個問題,前情稍顯冗長,你可以一邊吃,一邊聽我說。”
神秘旅人走到桌前坐下,拿下了斗笠。
露出一張年輕的臉。
膚色比溫泅雪還蒼白幾分,像是從未見過太陽,左臉靠近眼尾和顴骨的地方帶着一道紅色的傷痕,從未好好醫治過一樣。
但,十二分英俊。
超出的兩分,一分是傷痕賦予的特別的魅力。
一分是他氣質里沉靜的冷寂。
黑的衣,蒼白的皮膚,分明年輕,又好像已經活了很久很久的氣質。
溫泅雪彷彿看到一座冷冽的,陰煞而清澈的寒玉之山,埋劍之冢。
山上有短暫暴虐的殺戮,和更久遠的沉寂,周圍是深不見底、無邊無際的海,在無光的黑暗蒼穹之下。
“很好吃,是我吃過的東西里最好吃的。”
從敲門到坐在這裏,旅人的目光始終微垂着,不知道是禮貌,還是單純毫無興趣,沒有看溫泅雪的臉一眼。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語氣平靜,神情沉緩,內斂篤定。
但,卻更像是在說:這是一柄極好的武器。
溫泅雪靜靜地看着他:“嗯,謝謝。”
他吃飯的速度很慢,好像它們的確是世間難得的珍饈,值得分外的專註。
這讓這位神秘的旅人有一種特別的從容貴氣,有別於任何世俗繁文縟節的定義。
那隻狼吞虎咽的狸花貓看到他,遲疑了一下,輕輕甩着尾巴,也吃得優雅了一點。
“你可以開始了。”對方說。
於是,溫泅雪講述了這個,綜合了凌訣天的多位友人,他自己今日親眼所見,多方視角的關係。
然後,問:“他愛我嗎?還是愛蘇枕月?”
旅人沒有回答,他沉默了一下,或許是不理解,為什麼一個美得近乎仙靈的青年,也會像個世俗的為情所困的戀愛腦一樣,執著於一個男人愛不愛他。
“答案對你很重要?”
溫泅雪看着他:“嗯,很重要。”
“有多重要?你的回答,決定了我會怎麼回答。”
溫泅雪烏黑的眼眸靜靜的,一瞬不瞬,語速平和:“一個農夫,耗盡他的一切,用一生種一片花田,終於花田開滿了花。但是,所有人都說,花田裏沒有花,農夫看見的花都是另一個農夫地里的……農夫的一生即將結束,花田可以不開花,這些花也可以不屬於農夫。但他至少該知道,他種的花,去了哪裏。現在,你能告訴我了嗎?”
旅人已經吃完了,放下筷子。
抬眼,他用一雙淺灰色瞳孔的眼睛看着溫泅雪,平靜地說:“我不知道答案。”
溫泅雪靜靜等待。
對方說:“但我可以,讓你直接看到最真實的答案。”
那隻狸花貓也吃完了,優雅地舔了舔爪子,繞着餐桌走到溫泅雪面前趴下,尾巴有意無意掃過他的手腕。
溫泅雪:“怎麼做?”
旅人的聲音依舊低啞冷靜,但,連凶戾的狸貓吃飽后都會格外乖巧給摸,對方的冷淡錯覺也有些溫和:“我可以抓住你的道侶,你道侶的姘頭,告訴他,在你和那個人之間,他只能救下一個,看他選誰。然後,你就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