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終幕、尾聲
經歷過這麼多事情,他們和荒殿一之間的關係,早已不是單純的利用和被利用,這之中有太多太過複雜的情緒。
可是現在,這個人卻能用那種理智到讓人語塞的態度祝福他們——一路順風。
本傑明呼出一口氣,沉聲說:“你比安吉拉更像一個優秀的AI。”
他的語氣很平靜,卻帶着種莫名的壓抑。
想想不正是如此嗎?在最糟糕的那段日子裏,他們依賴着這個人的冷靜果決前進,如果不是這樣的性格,也根本走不到今天。
是荒殿一那副拼盡全力,不惜犧牲自己的態度,下意識讓人產生,他很在乎他們,才會竭盡全力的錯覺。
本傑明忍不住無聲的笑了。
連他都被迷惑了。
他其實最清楚荒殿一過分偏執的性格,連本人都坦然接受了這一點,所以對此從來不加掩飾,想做什麼,想得到什麼都會直白的說出來,貫徹到行動上。
認定的事情就必須做到,為此,無論什麼時候都會毫無保留的拼上一切。賭命,對荒殿一來說簡直是最不值一提的代價,這一點與任何人都無關,只取決於他的個人意志。
卻讓所有人錯誤的以為,荒殿一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們。
“感動嗎?他打出的這個除了他自己,誰都不用犧牲,誰都不用付出代價的完美結局?”
本傑明在心中質問自己。
他們的世界在此之後成為了真正意義上“永生”的世界。
之前所做的一切——穩定那三個世界,填補世界縫隙。看起來就像是為了腦葉世界準備的墊腳石。
他反覆的收緊手心,又鬆開,又收緊,最後無奈的嘆了口氣,像是接受了某種事實。
Hod正難得以一種責怪的語氣對荒殿一說:“主管,你在說什麼啊?我們怎麼能放着你不管!”
荒殿一迷茫的眨了眨眼睛,這麼激動?
本傑明突然開口:“你真是個過分自我的人。”
荒殿一愣了一下,“我?......啊,確實。”
本傑明邁步向前,看着荒殿一說:“我時常覺得你和我們處在不同的世界,我們之間存在着遙遠的距離。”
準確的來說,應該是隔閡感。
即便荒殿一看起來一切正常,你卻時常摸不清他在想什麼。
對他來說,拯救所有世界,不選擇犧牲誰,似乎是不怎麼需要思考就做出的決定。
為什麼這麼想?他是怎麼看待他們的?在想出解決的辦法之前,他是不是也有過苦惱的時候?
他們什麼都不了解。
對於那三個世界的人也是一樣的。
“主管,所有與你一路同行的人,和你就像處於兩個平行的世界之中,對他們來說,你始終行走在一個看得見卻觸碰不到的世界裏,是因為你和我們所有人都不是來自同一個世界嗎?”
荒殿一就着這個問題思考了一下,“說起來,以前好像也有人說過,討厭我輕浮的態度。”
這就還是得說回到他當初在研究所的時候。
一開始大家都對他很好。
最初還有很多針對他的大腦的實驗,一次實驗稍微有點過火了,他身體產生了劇烈的反應。
有個特別照顧他研究員,氣憤的和實驗的主理人吵了起來。
那個時候他說什麼來着?
大概就是很無所謂的拽了拽對方,說:“我沒事,對了,剛才打的那個遊戲有個設計很不錯,我想快點回去,把這個設計加到我的遊戲裏。”
研究員覺得他是擔憂她才為她打圓場,對他更加憐惜疼愛。
是什麼時候,對方的眼神變了的呢?
荒殿一沒有注意到。
最後一次見面,對方不知道為什麼憔悴了很多,整個人冷淡的站在門口,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研究員說:“我辭職了,今天是我在這裏最後一天的工作。”
荒殿一:“升職了嗎?那恭喜你。”
研究員:“不是,我轉業了,辭職后打算去開一家花店。”
荒殿一:“也不錯。”
研究員不知道為什麼,聲音越發無力,她想問:“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辭職嗎?”
荒殿一不問,她就自顧自的說:“我突然明白了,我不適合這份工作。荒殿一,我討厭你。”
荒殿一疑惑的轉頭看着她,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研究員看着他,卻彷彿釋懷了什麼,展露了許久未曾露出過的笑顏,溫柔中帶着一絲憐憫:“聽說你被帶離父母身邊的時候,沒有哭鬧,只是平淡的告別。這就是問題所在。”
“你到底在乎什麼?”
“遊戲?只有遊戲嗎?你為什麼,從來都看不到你身邊的人?人類在你的眼裏,難道根本算不得同類,不值得你的眼睛停留在上面片刻嗎?”
荒殿一隻是歪着頭看着她。
研究員閉了閉眼睛:“就是這樣,我討厭你這副輕浮的態度。”
如果是以前,她估計會為此而憤怒,但現在她已經決定割捨掉這些情緒了。
說到底,這孩子並不是她什麼人,她已經在這種情感的折磨里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是時候擺脫這一切了。
“人的感情是需要回應的,人和人相處難免會產生情感上的關聯,人類是被情感驅動的生物,以情感為支撐,你卻不一樣,我想我開始明白你為什麼是天生的罪犯了。”
她想到了兩人初次見面時的樣子。
那時她還是個菜鳥,一次錯誤的把危險試劑沾在了這孩子的餐具上,導致這孩子被送去急救,雖然最後脫離了危險,卻十分虛弱的躺在寬大的病床上。
她自責的站在那裏,既有自己沒有釀成大錯的慶幸,又有對自己竟然會犯下這麼低級的錯誤的自責,她想自己是不是不適合幹這一行。
這時,幼小的孩子輕輕的拉住了她的手,蒼白的臉上努力對她露出笑容,虛弱的對她說:“沒關係的,你以後會成為優秀的研究員的,我相信你。”
其實荒殿一的想法很簡單,這次錯誤估計會讓她記憶猶新,他看出對方是個心氣很高的人,以後只會更謹慎小心,拼着洗刷這次錯誤的一口氣,也會做出實績來。所以他只是陳述了一下事實。
但是研究員本人並不知道這些。
她獃獃的想:真是個溫柔的孩子。
這個印象,讓她第一次質疑了犯罪值檢測系統,她內心潛藏着憤慨,將這麼好的孩子以“潛在犯”的理由關在這裏,這不是在折磨這孩子,而是在折磨她。
多年的教育讓她理智知道系統檢測不會出錯,可事實又告訴她,這一切簡直就是在扯淡!
撕裂的情緒讓她越來越偏激。但隨着時間的流逝這種偏激,卻漸漸轉為了另一種憤怒。
得不到回應,無論她為這孩子做了什麼,始終都得不到回應。
就像她為他而生的憤怒,對他來說不值一提。
研究員深吸了一口氣,對荒殿一說了最後一句話:“你再這樣下去,可能真的會變成罪犯吧。”
......
荒殿一從回憶里找出了一個答案。
他說:“可能是因為,我就是這麼一個人。”
不把其他人看作是同類也好,對情感比較遲鈍也好,或者單純的把這世界看作一場大型遊戲也好,怎麼說都無所謂。
確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被自己糟糕的性格操縱的勝負欲和不斷冒出“想要”的貪婪之下,真正在乎的是什麼。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永遠也不會停留在過去,他只注視着未來。
本傑明走到了他面前,忽然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
是拋卻那副讓人容易放下戒備的外表之後,很少露出的格外柔和的表情。
“你就是這麼一個人,所以怎樣都沒關係,把我們所有人排斥在你的世界之外也沒關係,沒什麼好糾結的了。我們今後也將繼續輔佐主管,一起守護世界。”
他伸出手,“之後也請多多指教了。”
“哦,哦。”荒殿一有點被唬住了,也伸出了手。
艾因在腦海里說:“我就不用說了吧,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
那是當然的了,受到物理條件限制,荒殿一都走不了,艾因就更走不了了。
荒殿一想,是不是該考慮一下給自己捏個新身體了?
Hod笑了起來:“就算拯救了世界,主管的使命沒有結束,身為員工的我們怎麼能自己離開。”
馬庫斯:“就是啊,主管你這個想法需要糾正,糾正!”
卡莉:“不會是連腦子裏也只剩下樹枝了吧,怎麼樣,要不要取出來,修整一下?”
卡莉是認真的在建議。
荒殿一果斷拒絕:“這就不用了。”
“哈......”角落裏的比娜嘆了口氣,“你們這麼快就忘了我們的世界嗎?以為世界被托起,大地復蘇就沒事了嗎?那個世界還有很多需要我們的地方。”
馬庫斯:“但是我們也不能把主管一個人丟在這裏啊!”
荒殿一其實想說,就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裏吧!你們帶着你們的異想體給我一起回老家啊喂!
但是其他人卻很認可馬庫斯的話,連Yesod都不贊同的看着比娜。
比娜卻看向了荒殿一:“我一個人就行了,讓我定期去那邊維護一下,所以主管你什麼時候開始着手研發公司通往其他世界的通路?”
好傢夥,感情在這等着他呢。荒殿一哭笑不得。
他說:“你們想留下,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異想體......”
本傑明:“異想體都好好的待在收容室里,有什麼問題嗎?”
荒殿一:這就是最大的問題啊!
他還以為自己要退休了,才把員工都辭退了,現在豈不是還得再把人全都招回來!
問題是,現在這個工作環境,一進來,就真的沒什麼機會回到自己世界了。
雖然腦葉公司的環境本來就比較特別,離開自己世界這樣的大事,還是要知會員工。那些不願意的,荒殿一就不是特別想勉強。
“看來這次之後,要重新調整腦葉公司的規章制度了。研發世界通路也確實該提上議程。”
這樣員工有途徑過來,他也正好可以去跟腦葉世界那些公司學點新技術,多拜幾個科學大佬。
腦葉世界裏,那些因世界墜落而死去的人隨着世界的復蘇也被複活了,算是一件好事,畢竟有很多人才嘛。
留着異想體也並非壞事,維持周邊世界的穩定可以用能量,這樣他就不用進一步樹化。
荒殿一有種預感,他再繼續增加和世界樹的同步率,自己可能會變成超出控制的存在。
荒殿一無縫修改了自己的計劃,馬上就開始兢兢業業的做起工作計劃來了。
沒辦法,也算是天性使然吧。
......
另一邊,恢復了正常秩序的三個世界中,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都或多或少的意識到了,之前和別的世界交融的問題。
比如,莫名融合在一起,通力合作,又時而各自為政的政府。
之前是受到世界意識的影響,世界做出了與其他世界融合的準備,現在不用融合了,也就不必再去模糊之前違和感。
儘管如此,恢復正常秩序后的世界,還有很多問題要處理,比如那棵聳立世間的世界樹,大多數人也都沒時間思考之前的事。日子還得照常過。
意識到世界樹意味着世界的安定之後,圍繞世界樹的管理和保護,又是各方勢力間的角逐,一場腥風血雨在所難免。
文野世界中。
費奧多爾重新踏上了橫濱的土地。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發著光的世界樹,嘴角泛起淡薄的弧度。
“荒殿一,我還會有機會再見到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