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 5 章
赤極殿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梅夫人所在的小梅園遭襲,梅夫人受了些傷。
本以為梅夫人受傷,接風宴要推遲些,卻不知道絳黎是怎麼安排的,時間反而提前了。
赤極殿許久沒有辦過什麼宴席了。
這一次殿內給梅夫人準備接風宴,還挺熱鬧。
拋去其他不談,單純是赤極殿的宴席,對酥酥來說就是不怎麼喜歡的存在。
她之前也經常跟着重淵一起,有誓師宴,也有慶功宴。
每次都是她與重淵同坐,在高高的地台之上,看着重淵與部下飲酒作樂。她與赤極殿的其他人都保持着最遠的距離,同樣,沒有人會在意她,沒有人會多看她一眼。
這一次梅夫人的接風宴,酥酥本想着不去的。可是梅夫人那邊專門候在距離東殿不遠處的青石板路,就是來邀請酥酥的。
梅夫人前些時日受了點傷,來找酥酥時,臉色蒼白,唇無血色,就算如此,依舊是笑得溫柔,期盼地看着酥酥。
“酥酥姑娘,我在赤極殿能說得上話的人也只有你了,還請姑娘千萬不要推脫。”.
酥酥本想着拒絕,可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她忽然想到松石跟她說的。
“……好。”
她還是答應了。
這邊答應了出席梅夫人的接風宴,緊接着東殿裏搬來一個紫檀木的箱子,就大剌剌杵在有蘇殿的正殿。酥酥從外面玩回來,一眼就看見了。
酥酥圍着檀木箱子看來看去,金色搭扣並未上鎖,而且東西放在有蘇殿,是給她的吧?
她掀開來,箱子裏疊放着各類整齊的衣裙。
咦?她隨手取了些出來看,有粉白鵝黃的窄袖襦裙,也有赤紅綉金的廣袖大衫,還有天青色琉璃藍色的各式衣裙。
衣衫的形制很多,像極了話本里塵世間各國不同的款式。
酥酥拿起一件比劃了一下,是她平日裏穿的大小。
所以這些,都是給她的嗎?
酥酥多少有些開心的,在眾多衣裳里,選了一身琉璃藍色的廣袖裙,回到垂幔後去換了。
顏色有些像重淵平日經常穿的。酥酥還挺喜歡的。
這一套衣裙和她之前的衣裙略有不同,廣袖,裙擺足夠轉兩個圈,裙身垂感極佳,腰間有一條紅色腰繩,上垂着十幾顆金豆豆。
酥酥更衣后對着落地水玉鏡左右打量了一下,合身,顏色她喜歡,也別緻。
喜歡。
她對着鏡中的自己笑唇彎彎。
而鏡中遠遠地能看見垂幔被人用一柄摺扇輕輕挑起,一身琉璃藍衣衫的重淵嘴角噙着一抹笑,饒有興趣看着她。
酥酥頓時臉上有些燒,提着裙手足無措,腳尖在地上蹭了蹭,隨着重淵大步靠近的動作,她沒忍住悄悄往後退了一點。
“這裏怎麼有隻藍色的小狐?”重淵走近了,才不容酥酥退後,手中摺扇繞着她畫了一個圈,最後在酥酥額頭凌空虛點了點。
男人噙着笑,不懷好意問:“我家赤色的狐狸呢,你弄哪兒去了?”
酥酥攥着裙子,有些尷尬地舔了舔唇角。
她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轉,支吾了半天。
“丟了。”
重淵笑吟吟問:“哦,丟哪兒了?”
他一步步逼近,偏偏酥酥沒得地可退,只能僵在原地,努力仰着脖子,慌亂地移開視線。
若是重淵沒有穿着同色衣裳來,她還不至於這麼赧然。重淵這會兒穿着琉璃藍的衣衫,偏她從一箱子衣裳里挑出的,是同色衣裳。兩人站在一塊,他高挑修長,她嬌小纖細,如從他那兒分離出來的一半似的。
“丟得好遠好遠了。”
酥酥支支吾吾說道。
“那可不行,”重淵直把酥酥逼得退無可退,才勉強停下腳步,摺扇輕佻起酥酥下巴,調笑道,“丟得再遠也得告訴我,我要去撿回來。”
“我家狐狸笨,離了我,不行的。”
酥酥小聲嘀咕:“才不是的。”
她不笨,也不是離了重淵就不行。只是相比較之下,她更想待在重淵的身邊。
被這麼貼着欺負,酥酥搖身變回原身。赤色小狐搖着蓬鬆的大尾巴,蹲在地上坐姿端正。
“呀,這不是我家被丟了的小狐嗎,回來了?”
男人笑眯眯地彎腰,抬手抱起一團小狐,手指在酥酥鼻尖上點了點,親昵地問,“被藍狐狸丟了的那段時間,想不想我?”
酥酥甩起大尾巴蓋在眼睛上。
“問你呢,這幾天一直沒見着我,想不想?”
“……想的。”小狐狸小聲回答。
她果然還是更想待在重淵身邊。
在他身邊,好像心裏就安寧多了。
那就還是想他吧。
重淵送來了一大箱子的衣裳,都是讓她選在筵席上穿的。本來還威逼利誘讓酥酥穿那天穿過的琉璃藍,偏酥酥被他撞了個正着,怎麼也不好意思穿那一身了。
梅夫人的接風宴上,酥酥選擇了一身天青色衣裙,腰系赤金色腰繩,垂着她的百寶袋和裝肉脯的錦囊。
梅夫人到赤極殿也有兩月有餘,這會兒準備的接風宴,目的基本也不是接風,大約是讓赤極殿的一干人等認識認識。
今次接風宴來者大多是赤極殿的屬臣,酥酥認識熟悉的檀休,絳黎,雲色,不熟悉的還有更多。都是赤極殿手握一方權利的高階修士。
這些屬臣平日裏大多在外,會來赤極殿也都是在主殿和殿主議事,一年半載酥酥也難見到他們一次。
但是酥酥對他們幾乎都有一點印象。
看見她會嘆氣的長鬍子道袍老修,八字眉吊梢眼的乾瘦中年修士總會背後打量她,髮髻每次簪不同花的紫衣女修,看她時總是笑眯眯地,總想給她糖塊吃。
平日裏準備宴會的陽林殿這會兒早就籌備好了,殿中鋪着蒼綠色刺繡地墊,左右小几排放了兩列。
三尺有餘的地台上,主座照例是一張長几,地上鋪着的是可容納兩人的長墊。
這會兒赤極殿的屬臣們大多落了座,身為此次接風宴的對象,梅夫人的位置在左側。
論起她的身份,這個位置絕對算不得低。
酥酥是照舊從后首玉石屏風過來,在玉石屏風后剛好遇上也慢悠悠過來的重淵。
重淵今日難得,穿了一身緗色衣衫,乾淨素淡,像極了酥酥平日裏的衣衫顏色。
他掃過酥酥身上天青色的衣裳,意味不明地輕哼了一聲,抬手捏了捏小狐的耳朵。
“就你難伺候。”
酥酥救出自己的耳朵,癟了癟嘴。
她又怎麼了。
時辰差不多了,酥酥跟在重淵的身後出現,照舊在重淵的身側落座。
她掃過殿中,果然,沒有看見松石。
這種場合,他從來是不來的。
殿外鐘聲撞響,在座者起身舉起酒杯,一起躬身。
“敬——”
酥酥也端起酒杯,還未站起身就被身側的重淵一隻手按住。
手中的酒杯也順勢被他拿走。
“絳黎該罰,居然給一個還頂着耳朵的小狐面前放酒。”
重淵一口飲了酥酥的酒,把玩着空玉杯,輕哼了一聲。
酥酥有些遺憾地嘆氣。
她還未曾嘗過酒的滋味呢。
眾人敬了殿主第一杯酒後,紛紛落座。
梅夫人和其他人不同,她今日依舊穿着一身白裙,鬢角簪着白花。她落了座,重新起身,手端着酒杯,規規矩矩對着殿主的方向屈膝躬身。
“妾得有今日,全靠殿主庇護。妾敬殿主一杯,萬望日後多得殿主照拂。”
今日是給梅夫人的接風宴,重淵還是給了這個面子,他舉了自己面前的酒杯,一口飲盡。
梅夫人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而後又看向酥酥,笑得格外溫柔。
“酥酥姑娘能賞臉來我的接風宴,我不甚榮幸。”
梅夫人同樣舉起酒杯。
酥酥一愣,沒想到梅夫人會給她敬酒。但是,她面前的酒杯,早被重淵拿起當小玩意兒團在手上玩了。
她扭頭去看重淵。
重淵直接塞給她一顆葡萄:“小狐狸家家的,以葡萄代酒即可。”
酥酥瞭然,對着梅夫人舉着葡萄。
梅夫人笑意不變,飲了杯中酒,款款落座。
酥酥直接將葡萄塞進嘴裏。
重淵不輕不重看了她一眼。
今日說是梅夫人的接風宴,可也就是讓梅夫人開了個頭說了個話,緊接着,都是屬臣們七嘴八舌地彼此交談。
其中還有個長相敦厚的年長男人,舉着酒杯直接走到地台下的台階上,對着重淵長吁短嘆。
“殿主啊,您可是給屬下找了個大活計。您送來的那把扇子,要改了法形,還不能改變法核,這可不容易啊!屬下這幾天弄的是焦頭爛額,您要不再寬限寬限時日?”
聽着這話,梅夫人臉上微微變了,手裏緊緊攥着衣袖,面色還帶着笑,一聲不吭靜靜坐着。
而重淵聽着屬下的訴苦,卻眉眼含笑掃了眼酥酥。
“也罷,不着急。”
“哎!多謝殿主體恤!”
那年長男人喜滋滋端着酒杯回去了。
“梅夫人啊,你這率領梅山一族歸順了,以後也算是咱赤極殿自己的人。”
一個圓臉修士笑呵呵搓着手:“聽說你男人死了,你看,要不要考慮在咱們里挑個新的?”
梅夫人手下攥緊了,面上還笑着,溫柔婉拒:“實在抱歉,只是我與殿主有約在先,有關我的一切事宜,都得殿主過目首肯。此等大事,還請閣下莫要玩笑與我。”
圓臉修士聽了,失望地哦了一聲,倒也沒有多說什麼,給梅夫人敬了一杯酒,扭頭就和身側的友人說起旁的事來。
而這一席話,聽到的人不少。
酥酥也聽得真切。她吃葡萄地動作都遲緩了一些。
有約在先。是什麼約?
還不等她想明白呢,身側重淵推過來一個小瓷盤。裏面是剝了皮的葡萄。
男人這會兒捏着一張白素絹,細細擦拭着手指。
酥酥忽然覺着,那可能只是什麼無關緊要的事情罷了。
她低下頭,喜滋滋地吃剝了皮的葡萄。
“殿主,屬下有一事,得提前問過殿主的意見。”
坐在右側第三位的幹練女子起身躬身行了一禮。
“屬下曾經的令主,司南大人托屬下轉交一封信給殿主。”
重淵聽了,手指勾了勾。
雲色捧着一封信步步走過台階,上了地台,躬身呈上了信。
雲色就站在酥酥的身側,趁着重淵不注意,垂手時在酥酥腦袋頂上迅速摸了一把。
速度飛快,酥酥還咬着葡萄,幾乎沒有感覺到,雲色已經收回手垂着,面帶恭敬站得筆直。
酥酥腮幫子鼓起一個小包。
雲色……是不是又偷偷摸她腦袋了?
她不確定,嘴裏還塞着葡萄,也不能問。
只能抬頭看着雲色。
雲色面色正經。
“殿主,司南大人的愛女司南悠如今惡疾纏身,若是不早早醫治,恐怕只會玉殞香消。”
重淵翻看了信,幾乎一目十行,雲色話音剛落,他已經折起信隨手丟到了長几上。
“讓芥羅走一趟。”
雲色拱了拱手,小心翼翼說道:“芥羅早先已經去過司南大人府上了。”
意思就是,沒救。
重淵挑了挑眉,語氣淡漠說道:“告訴司南,節哀。”
梅夫人的接風宴辦得熱鬧,只除了梅夫人不怎麼有存在感外,一切都挺順利。
重淵略坐了小半個時辰,起身就要走,還順手捏了捏狐狸耳朵,示意酥酥跟他一起。
酥酥坐得時間長了,這會兒起身伸了個懶腰,轉身之時,碰到了長几上的小紙團。
是雲色送來的信。
重淵看起來並不在意,酥酥想了想,還是拿了起來。她跟在重淵的身後繞過玉石屏風,將信遞給重淵。
“這個要收起來嗎?”
重淵走着腳步緩了緩,他垂眸看着酥酥。
“你知道這裏面寫的什麼嗎?”
酥酥搖了搖頭。
她只聽雲色說,是司南大人什麼的。但是她來赤極殿這麼多年,並未聽說過什麼司南。
重淵不知道想到什麼,對着她嘴角一勾:“我曾經有個屬下,為我出生入死,忠心耿耿,很是得用。”
“他女兒現在快死了,司南想替他女兒求個賞賜。”
酥酥聽着還在點頭。
“那你答應他呀。”
重淵這會兒笑意微微收起,一雙眸靜靜看着酥酥,一字一句說的清清楚楚。
“他想讓他女兒嫁與我為妻。”
“你要我答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