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看起來,做夢並沒能提升大多數人的接受能力。庄迭拎着不起眼的普通裝備,看到其他人迅速以自己為圓心退開的距離,有些遺憾的嘆了口氣,暫時關掉了電鋸的開關。這個世界固然十分離譜,但在一些意料之外的小細節上,依然有着不知道有什麼用的嚴謹設定。比如他手裏這台電鋸。雖然他們已經被困在一場噩夢裏、被塞進了像是被隨手搭積木拼出來的詭異公寓、走廊里塞滿了蠕動着的暗紅色怪物、到處都淌着滋滋冒白煙的綠水……但這台電鋸依然通過一條至少五米長的電源線,頑強地插在了盥洗室公用電吹風的插座上。庄迭有點羨慕:“他們的電吹風插座半夜不斷電嗎……”“下面的樓層已經被佔滿了,只要破壞地面就會溢出那種腐蝕性液體,得想別的辦法。”中年人剛走過來,就聽見庄迭在自言自語:“怎麼了?”庄迭搖了搖頭:“沒事。”他租住的公寓價格很便宜,少收的租金大概都從建築材料里找補,地板廉價劣質,牆薄得像張紙。公用洗漱間嚴禁在十二點以後用電吹風,每次都要趕在十一點五十九分前結束戰鬥。庄迭也考慮過幾次要搬走,但每次一離開熟悉的卧室和床,困擾庄迭的失眠癥狀就會進一步迅速惡化,他也只好先打消了這個念頭。看着那團已經堆疊着向眾人方向增殖的怪物,庄迭暫時放下心底的羨慕,打開電鋸先在牆上試了試。他已經做了充分準備,一旦冒出綠水或是激怒對方就立刻收手,可旋轉的鋸口碰上牆面,觸感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那些原本冰冷堅硬的牆壁,像是忽然變成了某種極為黏稠泥濘的半流體。不論鋸齒怎麼轉動,只要一離開,那面牆就又會恢復原狀。再用手摸上去,牆壁又變回了硬邦邦的磚頭石灰。眾人蜷在牆角,全神貫注盯着庄迭的動作,見到眼前的情形,臉上也重新爬上了疲倦沮喪的陰霾。“我們也用別的東西試過,牆和窗戶都是這樣。”中年人低聲給他解釋,“這場夢應該就只有這一個場景,這裏就是這片夢域的邊界。”夢境的規則是不能用現實來套用的,具體情形也有着極強的個體差異性。但至少還有些可以被總結的共性規律,就比如“夢域”。以個人為單位的,獨立、完整的夢境被稱作“夢域”。最早被登記的夢域連通發生在九十七天前。有人在網上發帖,聲稱自己在睡覺時居然闖進了其他人的夢裏,甚至還有幾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聲稱做了同一個夢,醒來后的記憶竟然也不差分毫。起初人們以為這只是故弄玄虛,但隨着誤入他人夢境的人數越來越多,在經過海量的機密調查后,這一現象終於得到了正式的確認。相關部門最早的調查重點,主要放在了夢境連通后可能導致的密碼被竊取、私隱泄露等問題上。可沒過多久,隨着各地無故昏迷的案例上報得越來越多,人們終於意識到,誤入他人夢境的後果中還被漏掉了一種最危險的可能。逃不出去的人,會一直被困在這場夢裏。夢生長在潛意識世界裏,夢域的邊界是混沌而柔軟的,如果找不到隱藏在夢中的出口,就永遠也沒辦法逃離這場夢境。……大致了解了前情提要,庄迭向中年人道過謝,取出錄音筆。“一直困在這場夢裏……”庄迭稍微在腦海里整理了一遍優缺點。缺點是,這幢公寓裏的卧室已經被怪物吃了,庄迭曾經在蠕動的軀塊間瞥見了貓頭掛鐘和藍白色床單。現在怪物已經佔據了大半個公寓,他留在這裏,就必須和其他人共享同一個封閉空間。優點是,半夜可以用電吹風,鏡子裏的他很帥。庄迭站在原地抉擇了幾秒,遺憾地回頭遙望了一眼正在陷落的盥洗室,不舍地放棄了念頭,走到窗前。在這之前,因為跑得太快、又只注意看了自己在鏡子裏的臉,庄迭還沒有專門留意過走廊另一邊的這些窗戶。現在仔細看,才發現窗外的漆黑並不是夜晚導致的,這些窗戶根本無法透出外面的任何景象、也不能在任何角度倒映出人影。庄迭打開錄音筆上的手電筒,變換着方向在各處照了一遍。雖然摸起來的確是玻璃的材質,但光線卻絲毫照不出去。唯一能透過“窗戶”看見的,就是一成不變的兩輪血紅色圓月。
“你照它幹什麼?我們是和你一邊的,大家都想出去,又不會騙你!”光頭青年不知道庄迭在幹什麼,見他對着一扇窗戶磨磨蹭蹭,再忍不住,低聲吼道:“那怪物就要過來了!”其他人原本被庄迭的舉動吸引了注意力,這下才察覺情形有變,紛紛回神看過去,臉色驀地煞白。那團怪物顯然有着不低的智力,趁眾人不備,已經暗中把觸手探進了盥洗室。它雖然畏懼火焰,不敢貿然觸碰跨越,卻有辦法吞噬盥洗室里的水管。失控的水流從盥洗室里漫溢出來,輕易澆滅了僅剩的那一道安全屏障。不僅如此,這場不自量力的挑釁似乎也徹底激怒了它。怪物更用力地擠壓牆面,加快了移動的速度。混有綠色液體的的水沿着地面四散流溢,裹挾着的傢具被某種強橫的力道擠壓着扭曲變形,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碰撞聲。隨着怪物的不斷逼近,眾人才終於有機會看清一直追着他們的究竟是什麼東西——那個暗紅色的、不斷蠕動的醜陋怪物,居然是一團持續無規律瘋狂增殖堆疊的肉塊!終於有人無法忍受,控制不住地尖叫起來。“來不及了,請你相信我們!”中年人也再不能等下去,上前一步:“你有這個能力,我們不會追究你的身份!這只是場夢,醒來后誰也不記得誰,幫我們就是幫你自己!”向下會被綠色液體腐蝕,走廊的大部分已經被怪物封死,向上破拆天花板逃生顯然成了唯一的辦法。如果是正常的層高,要用電鋸切割天花板還有些難度。但這幢公寓相對低矮,一個成年人只要把手臂伸直,加上電鋸的長度,就可以輕鬆讓鋒利的齒刃割在天花板上。怪物已經近在咫尺,那個拎着電鋸的青年卻毫不在意,還在那裏敲敲打打一扇破窗戶。之前傷了腿的男人最先熬不住這種精神凌遲,這種綠色液體的腐蝕效果會不斷擴散,他的整條小腿都已經開始發黑。夢中的傷勢終歸不是真實的,也不會真的危及生命,可疼痛卻逼真得不容忽視。男人被不斷加劇的疼痛和恐懼折磨得幾乎崩潰,再顧不上其他,朝着庄迭手裏的電鋸發瘋似的撲過去。眾人心裏始終擔憂的斯文敗類人面獸心、不可貌相之電鋸殺人狂的畫面卻並沒有出現。庄迭手裏拎着的電鋸輕而易舉就被奪了下來,他沒有留意身後的動靜,被推得沒能站穩,趔趄了兩下才扶着牆站穩。傷了腿的男人也有些錯愕,抱着電鋸,訥訥看着他。“你要用?”庄迭看了看對方乾枯焦黑的右腿,把電源線一起遞過去,“鋸腿可以,別鋸房頂。”男人:“……”庄迭好心提醒:“得打麻藥。”男人:“……謝,謝謝。”庄迭點了點頭,又回去專心打着手電研究窗戶。男人橫了一條心,還以為要往死里打上一場,依然有些驚魂未定。見庄迭的確沒有繼續追究的打算,才終於稍稍放下心。這幢公寓詭異得過了頭,他們被拉進這場夢裏,疲於奔命地逃了一晚上,已經不奢求今晚就順利出去,可也總需要有個地方稍微喘息休息。能逃到上一層,就還能有機會喘一口氣。光頭青年也爬起來幫忙,兩人合力舉起高速運轉的電鋸,在眾人希冀的注視下試探着往上舉高。天花板的材料看起來並不算堅硬,鋸口幾乎沒有受到任何阻力,就像切豆腐一樣沒了進去。光頭青年臉上也露出壓抑不住的喜色,他忍不住又加了些力道,把電鋸向上更深地送進去:“快來人幫忙,我們一起——”他的話被身旁爆出的慘叫聲打斷。光頭青年愣了愣,本能低頭。電鋸的確順利沒入了他們頭頂的天花板——那些瘋狂旋轉的鋒利齒刃又從他們腳下的地面悄無聲息地鑽出來,崩開四濺的綠色汁液,切開了男人被腐蝕得焦黑的腿骨。與此同時,那一團怪物也像是受到了劇烈的刺激,發出足以炸穿耳膜的尖利咆哮。那團靠吞噬生長的暗紅色軀體激烈扭曲擴增,驟然湧向了離得最近的庄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