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燈火
大媽一聽見我說李回死了,大驚失色,接着眉頭一緊,眼睛也頓時小了半圈,結結巴巴地說:“他……他居然死了?什麼時候的事?”
“早死了,好像還是幾天前的事情了,說是在路上遇見了車禍,給撞死了。”
大媽直拍胸口,很快目光又瞟向外面,緩了緩神,才安定了些許,又說:“造孽啊,那你說他……他回來了又是怎麼回事?俺咋有些懵,你給俺解釋一下。”
我猶豫了片刻,不敢說起這事,慎人的很,但見她一臉執着,還是告訴了她,這事情本來一個人知道就好,但未免還有些惶恐,就不如說了,心裏也輕鬆些。
“大媽……”可我說這話還是猶豫了一下,最終顫顫巍巍地吐了幾個字,“村口……在村口……”
大媽似乎明白些什麼,把我拉進,湊近我的臉蛋,嘀咕着:“娃啊,村口水庫那邊怨氣重,這幾天你就別亂跑,在俺家獃著,等你爺爺來接你。”
我嗯了一聲,大媽說這話時語速格外的快,而且流暢,一本正經,語重心長,我看着大媽堅定的眼神,覺得不像是在開玩笑,又覺得心裏惶恐不安,總感覺要發生什麼。
“行,先進屋坐,俺給你做炕洋芋,好吃,朱胡村那小子怪不叼嘴(農村某些地方對於挑食的說法),倒還喜歡吃俺做的,就一直吃了這麼久,你就等着,俺這就去弄。”
說著大媽就走到堂屋,把盆里最後幾個土豆削完皮就端着整個盆進了廚房。
我們安山村大多村民吃晚飯吃得比較晚,不像城裏,老早就給解決了,這裏是沒夜宵這一說的,白天就得吃飽,若小孩兒想要在夜裏打雜,准要挨剋。若是在夏天,等晚霞之後再吃是最好不過的,便能欣賞欣賞風景,也能吹吹晚風,和家人坐在一起,有說有笑,是最幸福的了,可現在是秋天,除了灰濛濛的天,再沒有什麼值得期待的了,外面風也大,就得把桌子搬到屋裏去吃。
此時已經是晚上八點五十七分,我和胡村一家坐在火坑裏烤火,他家火坑相比於老頭子家裏的,要寬敞許多,所以坐在裏面,不會出現之前讓悶的我心裏慌喘不過氣那樣的情況。我們沒事閑聊家常,可時候也不早,就想起爺爺說的那些。
抬頭看去,頭頂上掛滿了肉,若不仔細,起身就要與它親密接觸,讓你滿頭豬油。說起這玩意,農村的火坑一般都會掛着過年殺的豬,燒了之後就要往房樑柱上掛,這樣才放的長久,等客人來或者是啥的就取下來,再煮着吃。
不過,這半會兒,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忐忑不安的心根本無法平靜。
我聽見木門打開的聲音,以為是誰進來了,等全開了,才發覺外面沒人,這才曉得是讓風吹開的,我內心已然一驚,而胡村一家卻不以為然。也許是我在城裏過慣了安靜的生活,夜裏只要把門一鎖,就不用擔心被風吹開啥的,但在農村,多半是木門,很少有合金門這樣的,那也是農村相對有錢的人家,所以夜裏讓風吹開門是再尋常不過的了。
我並沒大放心上,就看向火坑,自個兒發獃去了,沉默了很久,沒有人講話,沒有人說上一句,任憑門被吹得嘎吱嘎吱地響。
“胡村,”他爸爸放下火鉗,將它插在灰坑之中,翹着二郎腿,說著,“你表弟也快到了,估計得明天你快去給他先安排一下房間。”
“嗯,”胡村猶豫了片刻,但在他爸的催促下,還是拉上張京朝屋裏去了。
我頓時感到一股壓迫感,這種壓迫感讓我呼吸不暢,甚至有些直冒冷汗。
我內心似乎在糾結着什麼,想要開口說上一句,卻又不知該怎麼說,就如此沉默着。
胡村他爹突然咳嗽了一聲,打破這再次陷入死寂的氛圍,起身來要往門那邊走,只聽見“嘭”的聲響,門就給帶上了。
“王良,”他爹背着手從門口緩緩走回來,不緊不慢地說著我的名字,停頓了一會,又開口道,“你是王大爺的孫子,王海的兒子?”
我嗯了一聲,慢慢將目光從木柴上閃動的火焰上轉移到他身上,在昏暗的屋子裏,他面部的表情看不大清楚,只能見他黑暗中身體的輪廓。
“你爺爺,也是一個厲害人物,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但在我眼裏起碼是,你爺爺他……算了,也不提他了,他不讓我講這事情,我也不敢講,不過你自己還是知道一些的好。對了,前不久,我朋友的一個表弟來我這裏,來的時候還好,有說有笑……”
我有些認為他說的那人就是張懷清,這事情我還是有點印象的,便沒有多插嘴,就仔細聽着他說著。
“那天夜裏,我和他喝酒,就聊一些村裏的事情,他就突然神色大變,掐着我說要殺我,我……我當時緊張壞了……”
我更加確信他說的是張懷清了。
只見他輕拍着胸口,俯下身子,使勁地咳嗽了起來,看來他這毛病是有點嚴重了。
“秀兒……”他邊咳嗽便說,聲音是如此微弱,“快……給我煮了那樹根,這毛病又犯了。”
見他有些難受,大媽再也不敢多猶豫一會,就把擱在腿上的簸箕放下,朝廚房裏面去了。
“你……你說的是張懷清?”我問着。
他點點頭,一邊喘着氣,又將身子朝後挪了挪,依靠在牆上,估計這才好些。
“是,你認得?”
我點頭說是。
“認得,那行……你……他死了嗎?”
我有些不好回答,就沉默着,他也沒再問,只是倚靠着,喘着粗氣。
“他……他昨天晚上來找過我,我……我有些怕……”
我聽這話,有些直冒冷汗,覺得空氣頓時降了溫,讓我不能平靜下來,就直發抖。
“昨天晚上,我睡得早,剛要睡着,就聽見院壩里的走動聲,是從竹林那邊傳來的,接着就有人嘀咕着,我沒大聽見他說的什麼。”胡村的爹嘆了一口氣,見胡村的媽端了水過來,就起身接着喝了一口,又吃力地坐了回去。
“你疼就別亂動嘛,有俺在這裏哩,”大媽說著,輕輕拍了拍胡村爹的後背,將另一杯熱水端給我。
我點頭說謝謝,接過水,喝了一口,才感覺好些,緊張感緩解了許多。
“又不早了,你還這麼嚷嚷,你呀……快坐着,冷,就多烤烤,待會就早些睡了,就別管我了。”他爹咳嗽了一會兒,說著,“王良……今晚我覺得還是有些凶,晚上在床上睡著了就別開門出去,你有啥問題,我們也不好給王大爺交代……”
“余貞,”大媽在黑暗與半點火光散發的光的交界處站着,半側着身子,手裏拿着半點樹根,她又插嘴道,“余貞,不早了,俺就回屋裏先獃著,我去給你暖被子,等會你就趕緊來。”
朱余貞喘着粗氣,微弱的嗯了一聲,聽着外面被風吹得可憐的樹木的廝喊,這肆意的風,猛烈地擊打着被抵緊的木門,想要進來,進來侵略這屋內一點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