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這個人,我來殺!
黃奎甲抱着蕭明舒的屍體緩緩的朝將軍府外走着,忽然將軍府的門前走進一個人,看到一個如牛一般的黑大漢抱着一個人的屍體走過來,心中驚懼萬分,剛想大聲喊,卻忽的看到他的身後跟着的兩個人,竟然是蘇凌和杜恆,更是驚訝萬分,極力的剋制着自己想喊的衝動,快步的向兩人走了過來。
與黃奎甲擦肩而過之時,那黃奎甲神情恍惚,對這個人似乎恍若未聞,仍是流着眼淚,緩步的朝前走着,每一步似乎都有千斤的重擔壓在身上。
那人來到蘇凌和杜恆近前,吃驚而又疑惑的問道:“蘇凌、杜恆,你們怎麼會在這裏?還有前面那個人可是蕭元徹手下第一員猛將黃奎甲么?”
蘇凌自是認得他,來人正是李歸。
蘇凌點了點頭,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心思幾乎全放在了前面自顧自走着的黃奎甲身上。
李歸大驚失色,眼前這般景象想來對他是衝擊非小,他忙問道:“蘇凌到底怎麼回事,你們不是離開了么,怎麼會出現在鎮東將軍府中?還有你們怎麼會跟黃奎甲這樣的凶神惡煞在一處?”
蘇凌略帶歉意的朝李歸道:“李大哥,實在對不住,我這次來宛陽,其實就是來找他的......”
“你......”李歸一時氣結,看着蘇凌和杜恆說不出話來。他猛然拍了下腦袋,失聲道:“怪不得方才孫將軍傳下命令來,要全城搜捕三個人,其中一個就是黃奎甲,我方才還在想那兩個人是誰,可做夢也沒想到是你們倆!”
蘇凌聞言,冷笑着看着李歸道:“既然如此,李大哥可是要綁我們去見孫將軍了?”
豈料李歸一搖頭,正色道:“你們把我李歸看做何許人也,這打仗的時候,你們好歹也是我同村之人,我不管你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但我李歸卻不是那種綁了朋友去邀功的小人!”
蘇凌聞言,這才放下心來,一拱手道:“李大哥恩情,蘇凌來日再報!”說著,朝着杜恆一使眼色,就要追着前面的黃奎甲一起離開。
李歸忽的伸手將二人攔下,道:“你們就打算這樣離開么?現在黃奎甲兵敗如山倒,方才探子傳來消息,在宛陽城南郊,他又遭到了揚州劉靖升麾下大將齊玳的伏擊!”
黃奎甲原本如傻如呆的走着,忽的聽到李歸這句話,驀地停下了腳步,原本無神的雙目透出一股攝人的冷芒。
蘇凌緊皺眉頭道:“什麼?那......”
李歸忙道:“你們不要着急,幸虧蕭元徹主力殺來,他手下大將張士佑和蕭子洪拚死保駕,這才逃出生天,要不然孫將軍也不會回來,搜捕你們三人。”
黃奎甲雖未轉身,但李歸的話他聽得半字不漏。聽到蕭元徹已然逃出生天,那眼中的冷芒才緩緩的消散,低頭看了看早已成了一具冰冷屍體的蕭明舒,喃喃道:“大公子,你聽到了么?司空無事啊!......”
那眼神隨着漸漸低沉的聲音,重新變得恍惚而無神起來。
蘇凌心中這才有所安定,突然似想到了什麼,忙問道:“李大哥可知一個叫做蕭安鐘的人消息。”
李歸不假思索的點點頭,似乎頗有幾分讚賞道:“那個人,頗有幾分壯烈豪膽,他帶了司空帽紗,引着孫將軍和主力離開,只是他一個人,怎麼也逃不了的,遺憾啊,萬箭穿心......”
蘇凌心中一疼,忽的想起那晚在蘇家村大河之岸,那個青衫身影,一掌救他性命的瞬間,輕輕的閉上了雙眼。
原本背對着他們的黃奎甲渾身忽的顫抖起來,呼吸也隨之變得粗重起伏,他驀地猛然轉身,將蕭明舒的屍體牢牢背在身後,一步之間便撞到李歸近前,兩隻蒲扇似的大手死死的抓住李歸的兩隻胳膊,一邊死命的搖晃着一邊大吼道:“你......你方才說什麼......安鍾怎麼會死,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李歸本就清瘦,被黃奎甲這般搖晃之下,只覺得骨頭節都要被晃掉了,呲牙咧嘴道:“你......你輕點晃......輕點啊......”
蘇凌和杜恆一左一右使勁的將黃奎甲拉住,蘇凌神情也有些凄然道:“老黃,蕭安鍾......已經死了!”
黃奎甲忽的仰天長嘯,殺意佈滿充血的眼睛,他忽的揮動早已滿是傷痕的拳頭,狠聲道:“誰!誰幹的!”
李歸顯然對黃奎甲十分害怕,生怕他發起狂來連自己也不放過,忙躲到蘇凌身後,顫聲道:“孫......孫將軍親自下令......放箭的......”
黃奎甲血目欲噴出火來,轉頭大吼着朝將軍府外衝去:“孫驍鳥人!黃某與你不死不休!”
慌得蘇凌一陣疾跑,氣喘吁吁的擋在黃奎甲近前,將手一攔。
黃奎甲先是一怔,隨後低吼道:“你......讓開!”
蘇凌眼神堅毅,一字一頓道:“你想給蕭明舒和蕭安鍾報仇么?現在?你怎麼報?司空十幾萬大軍已然敗了,就憑你一個人,你要去送死么?”
黃奎甲先是一怔,隨後聲音嘶啞道:“他們都死了,來的時候三個說好的一起回去,如今剩我一人,我如何獨活?”
“你....讓開!”
蘇凌不說話,只堅定的看着黃奎甲,半步不退。
黃奎甲牛勁發作,低吼道:“你不讓開,莫怪我不客氣了!”
他穩了穩背後的蕭明舒,似乎在哄小孩一般,低低道:“明舒.....你好好睡,莫要驚了你......”
言罷,他竟朝着蘇凌將壯碩如牛的身子,使勁的撞了過去。
蘇凌把眼一閉,狠狠的撞擊之下,他的身體向後飛出一丈多遠,直直的飛了出去,嘴角一絲殷紅的鮮血流淌下來。
“蘇凌!”杜恆大吼一聲,飛跑過來要扶他起來。
蘇凌卻猛然將杜恆的手一甩,手按着地,掙扎着,喘息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站了起來。
然而他依舊擋在黃奎甲的面前,眼神堅定,低低的聲音帶着萬分的堅決道:“黃奎甲,你想要送死,可以!先從我身上踏過去!”
黃奎甲顯然是被他的這番動作震驚了,他忽的蹲在地上,將蕭明舒的屍體再次抱在懷裏,嚎啕大哭道:“公子......他們都不讓俺給你報仇啊!”
蘇凌緩緩走到黃奎甲的身邊,輕輕的蹲下去,輕輕的握住蕭明舒的手,輕聲說道:“大公子,我知道你這樣做,是為了能讓司空和奎甲將軍離開,你還記掛着那個叫倉舒的人,雖然我不知道他是誰,可讓你以命交託的人,必定是你最重要的人,是吧!你肯定不想你以命搏來的黃奎甲的生機,就這樣白白的斷送是不是?你還要他好好照顧那個叫倉舒的人是不是?”
黃奎甲靜靜的聽着蘇凌的低語,眼神逐漸散去了方才的暴戾,滿是傷痕的雙手卻握得更緊了。
蘇凌這才看着黃奎甲,聲音輕柔而堅定道:“黃奎甲,你若信我,就好好的活着,我答應你,總有一天,那孫驍必定會為今日之事,血債血償!現在,好好活着,憾天衛還等着你重振,那個瀚舒還等着你......”
黃奎甲驀地點了點頭,忽的一頭扎進蘇凌的懷中,哭得像個孩子。
那樣的壯漢,此時此刻,就像萬丈高山突然傾塌,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悲傷。
誰說英雄無淚,只是未到傷心之時。
蘇凌緩緩的將黃奎甲扶起。黃奎甲又將蕭明舒的屍體背在身後,那眼神又變的恍惚而無神。
蘇凌沖杜恆招招手道:“杜恆,我們走!”
三人剛想離開,李歸又將他們攔住道:“你們這樣是走不了的,現在滿大街都是抓你們的人!”
蘇凌聞言,頓時犯了難,合該他們三人死在宛陽不成么。
李歸忽的正色道:“你們若是信得過我,便換了這裏死去的孫將軍兵士的衣衫,隨我來!”
三人聞言,對視了一眼,立即行動。
換好了衣衫,黃奎甲仍舊背着蕭明舒的屍體。
李歸急忙搖搖頭道:“這樣不行,背着他,出去了怎麼解釋。”
可是黃奎甲卻無論如何也不肯舍了蕭明舒。
只喃喃的一遍一遍的說著:“俺說過的,俺要帶大公子回家......”
沒有辦法,李歸又找來一件死去的孫驍兵士衣服,四人給蕭明舒的屍體換上,李歸道:“如果有人問,就說是個受傷太重的兄弟,昏迷了!”
四個人,李歸在前,蘇凌、杜恆,最後是背着蕭明舒的黃奎甲,快步的離開了將軍府。
走到街上,卻見原本繁華的宛陽城,如今已然變得殘破無比,街旁原本林立店鋪,如今很多皆成了片片廢墟,有的還冒着微弱的還未熄滅的火光。
四人的心情皆是一片沉重。
戰爭,是最慘烈的失去。
沿路之上,的確有些兵官模樣的人上來盤查,四人皆推說背着的是受傷昏迷的兄弟,加上李歸大小是丁赤身邊的人,這些兵官也就不疑有他了。
李歸引着他們,不敢走大路,抄小路左拐右拐,來到背街出一棟破舊的矮房前,李歸道:“這是我家,你們快進來!”
說著當先開了門,招呼三人進來。
來到屋中,黃奎甲將蕭明舒的屍體放在床上,又拿起床上的被子輕輕的給他蓋上,那動作似乎真的是怕驚醒了熟睡的蕭明舒一般。然後就坐在床邊,眼神無光的看着他。
蘇凌和杜恆的心中皆是驀地一酸。
李歸找來了水和吃的,讓他們用些,蘇凌和杜恆都胡亂的吃了一點,喊黃奎甲吃,黃奎甲動也不動,仍舊是坐在床邊,那般望着蕭明舒。
李歸安頓好三人,又道:“你們千萬不要出去,好在軍中多少知道我在這裏住,估計無甚盤查之人,我現在便要趕回軍營,等晚上回來,我們再計較如何出去。”言罷,這才神色匆匆的走出門去。
屋中一片寂靜,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竟響起了輕輕的鼾聲,蘇凌回頭望去,卻見杜恆已然昏昏沉沉的睡去,臉上掛着濃重的疲累。
蘇凌站起來,走到黃奎甲身邊,輕聲道:“老黃,你也休息會兒吧,大公子我替你守着。”
黃奎甲卻一眼也不看他,更不答話,仍舊眼神恍惚的看着蕭明舒,似乎痴傻了一般。
蘇凌嘆了口氣,壓抑的氣氛讓他一刻也待不下,推門來到院中。
天色早已大亮,一夜過去。
蘇凌望着陰暗的天空,忽的想起,此時此刻,自己的爹娘應該已經躲到深山中了吧,也不知道蘇家村是否受到了波及,還有守在那裏的白書生和小蘭。
時間啊,快些過去吧,天快黑下來吧。
時間彷彿死了一般,蘇凌從未覺得這白天竟然從未有過的漫長。
............
日落無聲,黑夜終於無聲無息的瀰漫開來。
約莫三更不到,門吱呀一聲開了,李歸疲憊的走了進來。
蘇凌和杜恆同時起身道:“李大哥你回來了?”
李歸點點頭,看了看黃奎甲,他仍舊如自己離開時那樣,守在蕭明舒屍體旁邊,彷彿世間的事情皆與他無關。
蘇凌忙問道:“李大哥,外面風聲如何?”
李歸搖搖頭道:“沒有一點放鬆的跡象啊......不過,如果你們真的想走,倒也可以一試。”
說著掏出一塊令牌來,朝着兩人眼前晃了晃。
蘇凌不解的問道:“這是什麼?”
李歸低聲道:“死鬼丁赤將軍的令牌,我趁無人注意偷過來的,如今孫驍軍士傷亡不小,具體名單還未統計出來,我想守城的兵士不一定知曉,這卻是可以利用的一個空子。”
蘇凌眼神一亮道:“如此最好不過了!”
李歸將令牌交給蘇凌道:“如果城門士兵盤問,你就說你們是丁將軍麾下,出城向揚州齊玳將軍送緊急情報,想來看到丁赤的令牌,他們會開城放你們離開的,只是切記不得從東門或者南門走,要走便走北門。”
蘇凌和杜恆點頭,黃奎甲似乎也聽見了,起身將蕭明舒的屍體背在身後,逕自朝門口走去。
蘇凌問道:“李大哥不跟我們一起走么?”
李歸搖搖頭道:“我就不走了,在哪裏都一樣,這裏雖然打仗不止,總能混口飯吃。三匹馬已然準備好了,就在門外。”
蘇凌無語,只得與李歸道了珍重,與杜恆和黃奎甲翻身上馬,朝着北城門疾馳而去。
街道寂靜無聲,四周黑暗的沒有一絲光,偶爾有巡查的小隊走過,但因蘇凌三人馬快,皆倏忽而過。
快要靠近北城門時,蘇凌忽的勒住馬韁,低聲沖兩人道:“老黃、杜恆等一下。”
黃奎甲沒有說話,杜恆勒馬問道:“蘇凌怎麼了。”
蘇凌眯着眼睛想了一會兒,忽的開口道:“返回去,走南門!”
“什麼?現在孫驍的部隊都知道司空的人馬是從南門逃走的,如今南門絕對是重兵把守啊!再說,李大哥也交代我們走北門啊!”
蘇凌看着杜恆,一字一頓道:“你若信我,便跟着我來!”
說罷,策馬掉頭,朝着南門的方向疾馳而去。
三人三馬,疾馳到南門,遠遠的已然望見了火把的晃動。
只是奇怪的是,南門雖然有兵把守,但卻寥寥無幾。杜恆更是有些不知為何,只佩服的看了蘇凌一眼。
守城門的只是些普通兵卒,問了蘇凌三人深夜為何要出城,蘇凌按照李歸交待的說辭,又拿出丁赤的令牌,士兵不疑有他,開門放行。
待過了弔橋,三人縱馬疾馳,消失在黑夜之中。
逃出生天,蘇凌頓時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就像是做了一場蝕骨的噩夢。
待策馬狂奔50餘里,遠遠的望見橫在萬洋河蘇家村之間,在黑色夜幕下無聲高聳的大山之後,三人才緩緩的舒了口氣,放慢了速度。
杜恆這才問道:“蘇凌,你怎麼會料到南門把守的鬆懈。”
蘇凌淡淡道:“這個簡單,所謂兵行險着,今日白天南門激斗,又走了蕭元徹,如今蕭元徹大軍已然撤走,如果此時真有蕭元徹的人想要出城,以常理都會覺得南門發生那麼多事情,必有重兵把守,所以不會選擇這裏離開。孫驍是大將,手下高文栩更是計謀了得,豈會猜不到,加上李歸說過,蕭安鍾是向西門逃走了,所以孫驍他們必然會將重兵放在無事發生的北門,這樣尋常人會以為北門沒有惡戰,必定鬆懈,倘若走了北門,他們便可圍而抓捕,我們走北門必然遭遇不測啊!還有,李歸曾說,蕭元徹在南門受到了揚州齊玳的阻擊,我們又借口去找齊玳傳遞軍情,為何不走南門而走北門,如果細加盤問必定露出馬腳來,所以我才讓大家轉頭走北門的。”
杜恆讚嘆不已道:“原來如此!”看向蘇凌的眼神更是愈加的不同了。
三人騎馬又行了一段,已然鑽進大山之中,馬不能行,三人只得舍了馬去,艱難的翻山而行。
這速度便慢上了許多。
三人在深山之中東一頭西一頭的走着,好在杜恆曾隨父親杜旌走深山去過幾次宛陽,倒也稍微識路。
三人終於在第二天擦黑時,遠遠的看到了山下的一排排房子,那裏正是蘇家村。
行了這麼長時間的路,蘇凌和杜恆早已筋疲力盡,癱軟在地上,呼哧呼哧的穿了好一陣。只那黃奎甲,似乎不知疲倦,站在前面,背對着二人,背上仍舊背着蕭明舒的屍體。蘇凌和杜恆這才驀地想到,這一路走來如此艱辛,那黃奎甲卻未曾一次將蕭明舒的屍體放下過,心中皆是一凜。
蘇凌和杜恆有休息了一會兒,這才重新跟黃奎甲上路。
甫一進村,便聞到空氣中滿是焦炭的味道,杜恆家是蘇家村口的第一間房子,杜恆一眼便看到自己的家早已化為灰燼廢墟,自己家的草房只剩下幾根木頭梁子尚未完全燒毀,黑乎乎的木頭仍然冒着黑煙。
杜恆快步走到近前,用手狠狠的錘在木頭之上,恨聲道:“蘇家村果然還是沒能逃得過去啊!只是不知道這是哪方面的凶兵,莫讓我抓住他們!”
蘇凌嘆了口氣,剛想說些什麼,驀地似乎想到什麼,身體止不住的顫抖,失聲道:“杜恆,老黃,快!快跟我去白書生家!”說罷當先朝白書生家的方向跑去。
黃奎甲先是一愣,見蘇凌沒命的朝前跑着,便輕輕的扶了扶背後的蕭明舒的屍體,這才在後面木然的跟上。
沿路之上,蘇家村沒有一間完好的房屋,幾乎都是被大火付之一炬,更加慘烈的是,有一些村民的屍體橫七豎八的躺在那裏,有的屍身上還有些綠頭蒼蠅嗡嗡亂飛。
慘狀有些可怖,甚至令人作嘔。
蘇凌強忍着想吐的衝動,潑了命的跑進白書生的家中。
燒毀的殘垣,映在蘇凌眼中,可他還未來得及反應,便看到原本門前處,一個人斜躺在那裏,雪白的衣衫早已被血染紅,身下也是一灘殷紅。
“白大哥!”蘇凌大喊一聲,來到近前,將白書生抱起,看去時,那白書生早已斷氣多時,只是那雙眼睛仍未閉上,似乎死死的盯着裏屋的方向。
“啊——哥哥!——你們不要過來!”一聲稚嫩的女童聲音從裏屋傳來。
“小蘭!——”蘇凌和杜恆同時大吼一聲,朝裏屋撲去。
蘇凌當先,撲倒屋中,正見幾個敗兵模樣的士兵正將小蘭按在地上,領頭的那個兵官一臉的獰笑,左手提刀,右手扒着小蘭的衣服。
小蘭一邊驚恐的大哭,一邊使勁的扭動着身體,拼了命的掙扎。
蘇凌認得這些敗兵的衣服,那些都是蕭元徹軍隊特有的裝扮,看來是一群在宛陽敗退的士兵,流竄到了這裏。
“混蛋!連八歲的女童你們都不放過!滾開!”蘇凌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大吼一聲,朝着領頭的兵官直撲而去。
那四五個士兵先是一愣,以為是宛陽的部隊來了,皆是神色一慌,領頭的兵官也愣在當場。
他們一愣的功夫,蘇凌一個猛撲,將那兵官撲倒在地,那兵官手中的朴刀應聲落地,兩人扭打起來。
待那些敗兵反應過來,這才發覺原來只是手無寸鐵的兩個少年,皆咒罵著朝蘇凌撲去。
未等他們近前,杜恆大吼一聲,揮拳擋住,和那四五士兵打在一起。
只是無奈,杜恆雖有些把式底子,但無奈對方人多,皆是些窮凶極惡的敗兵,根本不是對手,幾個照面,便被他們打倒在地,踩在腳下,蘇凌更是慘,被反應過來的兵官翻身打倒在地,隨後又被他狠狠的踢了一腳,身體彷如敗葉一般被踢出數丈之遠,撞在一根大木樑上。
蘇凌被重擊之下,只覺的身體好似寸筋寸骨皆斷,眼前發黑,一口血噴了出來。想要掙扎着起來已然不能。
慌亂中,小蘭無人再管,這八歲的女童再也不管不顧,凄慘的哭着,撲到蘇凌近前,將小小的身軀擋在蘇凌近前,眼中雖然害怕驚恐,身子不斷抖動,卻死也不退,聲音雖稚嫩卻堅定的喊着:“你們這群壞人,害了我白哥哥,還要害我蘇哥哥,你們不要過來!”
蘇凌心中一疼,想要將小蘭拉在身後,可惜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只得低低的喚了聲:“蘭兒......”
那兵官惡狠狠的站起身,撿起掉落的朴刀,朝着兩人一步一步的逼近,嘴裏罵罵咧咧道:“娘的,老子在宛陽被人追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還要受這幫小民的鳥氣!......尋個女娃開心,都有人壞了老子的興緻!”
說罷,張手將小蘭一把推在一邊,狠狠的看着蘇凌道:“老子今天殺的人多了,也不差你一個,先送你上西天,再來取樂!”
說罷,將朴刀高高舉起,對着蘇凌便是一刀。
刀瞬間落下,蘇凌都感覺到那明晃晃的刀光似乎晃得自己的眼睛都睜不開了。
就在蘇凌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之時,那個小小的身影,再也不管不顧,用盡最後力氣,大叫一聲,一個翻滾,再次擋在了蘇凌身前。
“不要害我蘇哥哥......”
“噗——”的一聲清響,蘇凌只覺的空氣和時光剎那之間凝結,然後倒轉。
那個天真爛漫的女童,那個愛笑的小蘭,似乎在纏着自己講着她愛聽的故事;
那個風雨之夜,那個小小的身影和他手拉手,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滿是泥濘的山路之上,手拉着手,緊緊的;
那個離別之時,用白皙的小手托着白麵餅子,稚嫩的聲音說著:要大口吃哦;
那個馬車已然遠去,仍然無限眷戀的呼喚着,蘇哥哥,早些回來,小蘭想你......
就是這樣的蘇凌生命中唯一的一抹色彩,就那樣無怨無悔,無恐無懼的人,那個還未長大打的小蘭,挺着瘦小的身軀,直直的擋在他的身前。
用盡生命最後的力氣,替他擋下了那致命的一刀。
鋒利的刀尖,穿過小蘭小小的身體,從後面透出。
殷殷鮮血,滴滴如泣。
“蘭兒!——”蘇凌想要高聲喊,可是發出的聲音低沉而嘶啞。
小蘭轉過頭,朝着蘇凌一笑。
那笑容依然是如此的爛漫,卻帶着三分凄然,三分不舍,三分決絕。
那兵官一刀刺中了小蘭,將她踢到一邊,轉頭惡狠狠的再次向蘇凌舉起了刀。
蘇凌用盡了平生的力氣,朝着院中似傻似呆黃奎甲吼道:“黃奎甲!老黃!你還要這樣到什麼時候!”
院中神情恍惚的黃奎甲,忽的身軀劇震,驀然間那眼神之中似乎有了嗜血的光芒,大吼一聲,已然懸起身體,在院中一拳揮去。
殘影閃過,似有虎嘯之聲。
那兵官本已舉起朴刀,身體卻忽的感覺一股挫骨揚灰的重擊,正是黃奎甲那一拳打在他的後背之上,咔嚓嚓的后脊骨盡斷,身體斜着飛出到院中,滿地翻滾,如狗一般滿地嚎叫翻滾。
四五個敗兵頓時驚慌失措,各拿刀槍朝黃奎甲撲去。黃奎甲大吼一聲道:“你們這群混蛋,俺黃奎甲在戰場拼殺,你們卻在這裏為禍山民,老子一個也不留!”
四五個敗兵那是黃奎甲的對手,被黃奎甲如虎般的暴風驟雨的重拳擊中,皆倒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
黃奎甲解決了這些人,回首看向蘇凌。
但見蘇凌顫顫巍巍的爬向小蘭,然後小心翼翼的將小蘭抱在懷裏。
淚如斷線的雨,滂沱而下。
切膚之痛,大抵如此。
小蘭的手上已是滿是鮮血,小小的身體止不住的顫動,卻顫巍巍的抬起小手,抹着蘇凌的淚水,聲音斷斷續續道:“蘇哥哥......蘇哥哥不哭......你沒事就好了.......”
蘇凌一把將小蘭抱在懷裏,顫聲凄然的笑起來道:“蘭兒,蘇哥哥聽蘭兒的話,不哭,再也不哭了。”
小蘭渾身顫抖,氣若遊絲,喃喃道:“蘇哥哥......蘭兒好冷......”
蘇凌將小蘭抱得更緊,似萬般憐愛的輕聲道:“蘇哥哥抱緊點......抱緊點蘭兒就不冷了。”
小蘭輕輕的點點頭,喘了幾口氣,又喃喃道:“蘇哥哥......你答應蘭兒的......講故事......”
蘇凌的眼淚再一次止不住的下落,低低的道:“好......蘇哥哥給蘭兒講故事......”
“從前......有一個向蘭兒一樣漂亮的美人魚......她生活在海里.....是大海的女兒......是一個善良的小公主......”
只是那個懷中的女童再也聽不到這世間只有蘇凌會講的童話故事了......
她眼睛微微的閉着,還掛着點點淚痕和笑容.....永遠的睡去了.......
天已完全黑了下來,烏雲之間,恍恍惚惚的透出一輪圓月。月色清亮,照在世上。
如紗如霜。
當時明月在,曾照故人歸。
黃奎甲不忍再看,緩緩走到院中,朝着仍舊滿地翻滾,狗嚎着的敗兵兵官冷聲道:“老黃我饒不得你.......”
說著便要揮拳結果了他的性命。
忽的聽到身後有緩緩的腳步之聲。黃奎甲轉頭看去。正是蘇凌。
清冷的月光照在蘇凌單薄的身上,他的表情無喜無悲,卻冷的讓人心底泛起無邊的寒意。
他倒提着方才刺中小蘭的朴刀,那刀芒流轉,殺意茫茫。
蘇凌緩緩的走到近前,慢慢的蹲在那兵官近前。
緩緩開口,帶着無邊的死氣與冰冷,一字一頓。
“這個人,我來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