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槍與槍
最會跑的大盜這一次沒有逃,選擇死守在那條小巷子,最不懂逃的將軍,這一次卻是在拚命奔跑。
當那道黃色閃電升起時,生活在那條巷子附近的人們都停下了手裏的活計,獃獃望着那道在晴空裏依然璀璨的直線。
一個小男孩指着黃色閃電,對旁邊一頭金髮的小女孩說道,“看!是掃把星!”
然後那名跟着阿力拉拉一起從天竺來到京都的小女孩閉上了眼睛,雙手十指交叉緊握,默默許願。
或者,是在禱告。
流星的璀璨註定短暫,所以禱告很快也就結束了,但看熱鬧的人卻是越來越多,有些人是為了流星而來,有些人是為了最會跑的大盜而來。
或者,為了最不懂逃的將軍背上那人而來。
當那道黃色閃電從晴空划落時,最不懂逃的將軍回頭望了一眼,然後眼含熱淚地撞開躲在偏僻處圍觀的人群,在一片低罵聲中,背着申小甲逃向大理寺。
然而,他拐進去往正陽門的另一條小巷子后,很快又停下了腳步。
小巷子的盡頭站着一個少年。
身着大紅袍。
臉上掛着和申小甲平時一樣的笑容,靦腆羞澀。
少年正了正頭上有些太大的官帽,對着季步作揖行禮道,“見過季步將軍……本官在此等候多時了!”
季步並不認識這個少年,卻聽自家少主不止一次說過此人,所以在見到少年之後,腦海中立馬就浮現出一個人名,皺了皺眉道,“你笑得真難看。”
“是嗎?看來還是練習得不夠多,這是跟你家主子學的……”少年自然是剛剛官升刑部尚書的宋尚天,在回到刑部履任之後,便一直派錦衣衛盯着京都之中各處的動靜,今日清晨得知鎮北大將軍率兵於清風館設伏,隨即也領着錦衣衛和刑部官差離開了刑部衙門。
很多人都以為宋尚天也會去清風館爭搶功勞,卻不曾想他在距離清風館幾條街之外就停了下來。
守株待兔。
季步和申小甲就是那兩隻兔子。
但兔子直到撞死在樹榦上之前,都不會覺得自己會那麼倒霉。
因而季步滿臉不屑地哼了一聲,掃了一眼靜悄悄的巷子兩側院牆,“不用藏了,你們這些鼠輩的臭味,即便是藏進臭水溝也掩蓋不住!只不過,單憑你們這些人就想拿下俺,不得不說……實在太天真了!”
宋尚天又扶了扶頭上的官帽,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道,“季步將軍所言甚是!所以,本官還叫了一點幫手!”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聲馬嘶在季步身後響起。
巷尾,一手持紅纓槍的女將縱馬而來,急停在距離季步三十步左右的位置,方便隨時可以衝鋒。
宋尚天指了指那名女將,微微笑道,“介紹一下,這位女將軍名叫英雲,是昔年七狼騎英倉之女。說起來,她與你家少主還有些緣分,當年她父親之所以會離奇死亡,除了夜闖勇信殿之外,另外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多年前追擊九命貓神時,被你家少主刺了一下……我大慶啊,向來不養廢物。”
季步側身看向冷麵霜眉的英雲,寒聲道,“你走吧,我不和女人打!”
宋尚天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季步將軍,你真是厲害,到了現在這境地,居然還想着挑對手!”
英雲冷哼一聲,用力踢了踢馬肚子,提着紅纓槍,一言不發地攻了過去。
就在季步右手摸向腰間短戟之際,一桿長槍裂空飛來,斜斜地釘在季步與英雲之間,一名白袍小將從天而降,拔起地上的長槍,斜眼道,“我倒是沒有那麼多忌諱,男女皆可……來,兀那小娘子,哥哥今天教教你怎麼用槍!”
英雲依舊沒有說話,也沒有停下,而是舉着紅纓槍,猛然向前一刺!
白袍小將嘴角斜上一翹,左腳一扭,側身一轉,橫槍一掃。
英雲身下的烈馬竟是被白袍小將的長槍直接掃飛了出去!
宋尚天面色一寒,盯着白袍小將道,“楊家槍果真名不虛傳……天殺星楊禹城,你應該是楊家最後一根獨苗了吧,就不怕在這裏斷了你楊家的香火嗎?”
楊禹城挺槍而立,輕笑道,“怎麼……宋尚書是打算幫我找個媳婦嗎?不用麻煩了,我看這位英雲姑娘就很不錯,屁股也大,該是個好生養的。”
跳下馬背的英雲蛾眉微蹙,臉上的寒意更甚,嬌喝一聲,抬槍再次攻向楊禹城,紅纓散開,就像一朵盛開的紅花。
楊禹城砸吧一下嘴巴,身子向後一仰,避開英雲的進攻,左臂一夾,用腋窩夾住了那桿紅纓槍,右手緊握長槍向前一點,槍尖於英雲咽喉前懸停,嬉笑道,“小娘子,你這槍法準頭不行啊,還是跟哥哥我回家再練個幾年吧……”
英雲奮力抽回紅纓槍,兩頰微微發燙,羞惱不已。
季步哈哈笑道,“那什麼送上天,就憑這小娘子的花槍,在我兄弟手下兩個回合都撐不住,你剛才還妄言要留下我?那些什麼錦衣衛也別再叫出來丟人了,不然到時候就真成了賠了夫人又折兵!”
宋尚天陰惻惻地笑了笑,“你以為我真是想用英雲將軍留住你們?我只是想用一桿槍留下你們罷了……”
便在這時,一陣整齊的馬蹄聲從英雲身後傳來。
地面微微震動。
一桿狼紋銀槍出現在巷子盡頭。
宋尚天望着手握狼紋銀槍的朱懷仁,呵呵笑道,“大將軍,你來得有些遲了啊,是狼騎來了京都水土不服,所以追擊的速度也變慢了許多?”
朱懷仁面色一沉,冷然道,“我鎮北軍做事,自有章法,何需什麼阿貓阿狗指指點點!”
宋尚天卻也並不氣惱,淡然笑道,“大將軍自然是有這等說話的底氣……只是,英雲將軍乃英倉之女,本就是罪人之後,如今若是不能立功贖罪,下場必然凄涼啊,大概麗香院就是最終的去處了……本官聽聞大將軍昔日與英倉將軍是同生共死的好友,應該不想看見英雲將軍任人欺辱吧?”
英雲聞言面色一白,握着紅纓槍的手微微發顫。
朱懷仁瞟了滿臉凄楚的英雲一眼,並沒有回答宋尚天的話,揮手斥退前方的狼騎,駕着馬,悠然地來到楊禹城面前,冷冷道,“聽說你很會用槍?”
楊禹城看了看朱懷仁手裏的狼紋銀槍,低聲對身旁的季步說道,“你走不走,不走的話,我就先走了!”
季步面色難看道,“你個天殺的,打都沒打,就想着腳底抹油!”
楊禹城嘿嘿一笑,“那什麼送上天不是說了么,我是家裏的獨苗,不能折在這裏!”
季步看着忽然踏步走向那桿狼紋銀槍的楊禹城,鼻子微微發酸道,“你不是要走嗎?”
楊禹城回頭對着季步笑了笑,“我走錯了行不行!你走你的,管我作什麼!”
“那俺可就真不管你了,俺是個實誠人……”季步眼神冰寒地盯着宋尚天,默默地抽出短戟,背着申小甲快步沖了過去。
楊禹城用餘光瞥了沖向宋尚天的季步一眼,“別犯蠢啊,千萬不要想着用那個不值錢的尚書換我的命,這買賣是做不成的……”扭頭看向朱懷仁,耍了一個槍花,嘴角微微上揚,“大將軍,我來回答你剛才的問題……雖然我那死去的老爹以前經常教導我做人要謙虛,但年輕人就該有點傲氣,所以……我很會!”
說話間,槍尖寒光一閃,楊禹城竟是搶先朝着朱懷仁刺去!
朱懷仁當然明白楊禹城這一槍的含義,幽幽一嘆,右手一翻,狼紋銀槍一轉,與楊禹城的長槍拚鬥在一處!
季步聽着身後的動靜,心中的悲憤愈加濃烈,劈飛幾名從院牆上跳下來的錦衣衛,恨恨地瞪了宋尚天一眼,左手一甩,朝着宋尚天擲出一戟,隨後騰身而起,翻過院牆,破門而出,繞到正陽門外的大街上,混進喧雜的人群里。
宋尚天看着短戟飛來,面色陡然煞白,立刻拉來旁側一名錦衣衛擋在身前,待到聽見短戟插入那名錦衣衛胸膛之後,這才長呼一口氣,下令追擊,扭頭看了看與朱懷仁拼殺正酣的楊禹城,癟了癟嘴,對着身後的刑部官差揮揮手,“推幾架弩車來,幫幫他們!”
那些刑部官差當即應諾一聲,領命離去。
半盞茶之後,小巷子裏響起了一陣此起彼伏的槍箭破空聲!
破空聲驟然停歇後,楊禹城握着長槍,身上插滿了槍箭,望着陰沉着臉的朱懷仁,輕蔑地笑了笑,腦袋一垂,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朱懷仁縱馬來到楊禹城屍體旁邊,抽出一根槍箭,猛然甩向宋尚天。
槍箭呼嘯而去,眨眼間便至宋尚天面前,聲勢竟比使用弩車發射還要驚人!
宋尚天瞳孔一縮,故技重施,又拉來另外一名錦衣衛擋在身前,卻不料那槍箭貫穿錦衣衛胸腹之後,依舊刺進了自己的肩膀,帶着他一起釘在了牆上。
朱懷仁慢悠悠地駕着馬行至宋尚天身前,抽出槍箭,瞥了一下宋尚天濕漉漉的襠部,語氣森寒道,“下一次再敢胡亂插手本將軍的戰鬥,這槍箭就不是插在你肩膀上了!”
宋尚天面色慘白地跪在地上,忽然抬起頭,眼神陰狠地說道,“大將軍,你以為你在這裏放走他們是好事嗎?你如果真是為了季步將軍和申小甲好,就該讓他們痛快地死在這裏!”
朱懷仁怔了怔,雙眼微微眯起道,“前面還有誰?”
宋尚天跪坐在地上,望着季步離去的方向癲狂地笑了起來,什麼話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