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戴雲寺

道一說：”我與他有些私交。“他見老者似乎在等自己說下去，只好繼續道：”半年多前朝廷詔燒道經。我負責運經書去大都憫忠寺。這和尚幫了我，因而結識。後來他因故身亡，臨終前托我將一樣東西交給泉州少林寺的張子銓。恰好我奉師命南行訪道，就來到此處。望前輩能告知張子全下落。”

“那和尚叫什麼名字？”老者又問。

道一想想，決定照實回答：”他姓高，自稱高和尚。“

老者點點頭，然後話鋒一轉：“你既是全真道士，能否為我言說全真道義。我也好知曉北方道學。”

道一拱手道：“在下不過全真新進弟子，實不敢與前輩談經論道，不過若只問全真粗淺道義，在下斗膽試為前輩一說。”

於是道一便從三教歸一，內丹為主，性命雙修，先性后命等全真基本要義開始，對老者講解一番。老者不時提問，還詢問了去年在大都長春宮佛道辯論的事。

最後，老者點點頭說：“看來你所言不虛。我雖不知張子全下落，卻可指引你何處去打聽。”

道一又一拱手：“多謝前輩。”

老者說：“少林寺被毀后，有兩個僧人逃至戴雲山隱身玄妙觀。”

道一奇道：“他們兩個和尚變身為道士？”

“有何不可？”老者笑道：“我聽說數十年前元廷讓佛道兩家辯經，不也有十七個道士變成和尚？我本儒生，近年日讀道書，頗有受益。國家破亡，儒術不勝其拘賤。游神清凈，唯有道家尚可逍遙。”

道一聽他稱讚道家，心中高興，說：“聽前輩言談不俗，定是大家，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老者拈鬚道：“不敢。老朽姓孫，從前曾在大宋為一小官。”

“原來前輩也是故宋遺民，隱居於此。”道一說，“朝廷現正不拘一格，訪求賢才，尤其是故宋遺臣。天下已然大定，前輩有才，可曾考慮出山為官？上可報效君主，下可造福百姓。月前我在臨安時也遇見不少儒生。他們正聚會商議此事。“

孫老立即沉下臉：”如此說來，你是來當說客的，來勸我降元的！“

”不敢不敢。“道一忙說：”前輩誤會了，在下絕無此意。在下與前輩素未平生，和前輩只是偶遇，怎會當說客。在下只是想到臨安儒生聚會一事，順便提及。“

孫老臉色稍緩：”那你說說，這臨安聚會，都有誰去了？“

”此會乃浙西儒學提舉葉李奉命舉辦。兩浙名士如趙孟府，張伯淳，凌時中，包鑄等三十餘人響應。在下正巧去給葉李送信。“

就這樣，道一將聚會的經過大致說了。當聽到鄧牧攪場后拂袖而去是，孫老手拍笑道：”痛快！道家人中果然忠義之士輩出。難怪本華二僧隱身為道。雖然出了佛門，也算對得起葬在這寺外的八百弟兄了。“

道一眉頭一揚：”這外頭埋的都是少林寺被毀時喪生的僧眾？“

”那還用說。“孫老正色道，”那一仗如此慘烈。全寺僧眾十不存一。“

道一很是驚訝：”我卻不知伯顏征南有此一戰。敢情前輩述之。“

孫老喝了口水說：”伯顏取臨安后，自己北還，其副將董文炳繼續南攻福建。福建安撫使蒲庚壽密謀降元，少林寺長老元妙乃趙宗室之後，前去勸說不成。蒲庚壽懷恨在心，引元兵來攻。

這泉州少林寺乃唐初智空法師所建。智空法師身為護駕唐王李世民的十三棍僧之一，因此泉州少林向來以武僧見長。力能擒虎扛鼎者，持千斤之駕者，能舞百節鐵鏈者無數。還有能一躍百步，飛行迅速者。鼎盛時期有武僧數千人，元兵到時寺內也有千人。

元妙長老以理退元兵不成，即閉山門，鳴鐘鼓示警，千僧各具僧杖而至。隊伍嚴整如百戰之師。元兵先鋒數千人衝擊寺門，眾僧以一當十，敵兵屍橫遍野。后元兵大至，以弓矢齊射，僧眾傷亡殆盡，存者不過百人，全寺亦被焚毀。後來本地鄉紳購入寺外田地，收集眾僧遺骨掩埋，這才有那片墳場。“

孫老說到這裏，潸然淚下。

道一聽得也默然。他於北方一直聽說官軍征宋，尤其是攻江南時，如同秋風掃落葉般一鼓而成。丞相伯顏也得了”收得江南不殺人“的美名。聽孫老一說，至少個別慘烈戰事還是有的。

孫老最後說：”自古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我即受大宋官恩，誓死不食元粟。“

”前輩志向高遠，在下深感欽佩。“道一隨口贊道。

兩人又閑談了一番，道一問明戴雲山的方位后，起身告辭。

孫老卻攔住他說：“且慢，我有詩贈你。”

說著，他取過紙筆，又沉思片刻，然後寫了一首詩給道一。

詩云：佛道兩顆心，鳳凰一對影，相煎尤可惜，後世誰人信。

道一收下謝過後，便辭別孫老踏上新途。

......

戴雲山在泉州以北百餘里處，為閩中主脈。道一沿山路北行，邊走邊問，兩天後方抵達玄妙觀。

道觀雖很小，卻很新。道一進去打聽少林寺來的和尚。玄妙觀林道長開始見他一身道士打扮，聽他報上家門，交談片刻，頗為熱情，但當道一開口問泉州少林寺和尚的事，林道長立即緘口不言。

道一說：”我也並非要找和尚。只是想向他打聽一個叫張子銓的人。他也是少林寺的人。一個朋友托我帶東西與他。“

林道長問：”你是從何處聽說此處有少林寺和尚的？“

道一說：”我去過泉州，在少林寺故地上遇見一位孫老，是他指點我上這兒來的。“

林道長沒有答話，只是伸出右手。

道一楞了片刻，恍然道：”我這裏有他送我的一首詩。“說著把孫老的那首詩取出。

林道長仔細看過詩文後，方點頭道：”既是孫老所託，但告訴你無妨。本觀既是那兩位和尚所建。他們在此隱居數年後，已重歸佛門，就在戴雲寺出家。“

道一大喜：”多謝道長。“

林道長又進道房，片刻后取回來一張黃紙，上面龍飛鳳舞地用硃砂丹漆畫了一張符咒。林道長將它交給道一，說交給戴雲寺和尚。

道一領會，辭別林道長后，又尋戴雲寺方向去了。

......

戴雲寺離戴雲山主峰不過十餘里。道一穿山越嶺行了兩個時辰便到了。寺建在山腰南坡，背靠高聳入雲的戴雲雄峰，乃閩中名剎，周圍都是樹林，十分僻靜。

道一來到大門，立刻為守門僧人所阻。那僧人身背寶劍，目光如炬，瞪着道一說：”本寺不接待道士。“

”請行個方便。我是受人所託，來找人的。“道一懇求道。

”施主請回。“和尚只是搖頭。

道一一想，從懷中取出林道長送的符咒，遞給僧人說：”我從玄妙觀來，是林道長指引我來此的。這便是他所贈，煩請進去通報一聲。“

僧人一看，又喚來兩名僧人，看住道一，自己拿着這符咒進去了。片刻后，他從寺中出來，將符咒塞回給道一：“主持說不見。施主請回。”

道一急了，說：”我是玄妙觀林道長讓我來此找貴寺住持，怎可不見我？“

說著他便想往裏走。只見三個僧人一齊亮出寶劍，喝道：“不許擅闖山門，否則休怪我等無禮！”

道一微微一笑：“貴寺真是尚武得很，天下佛寺武僧不過持長棍短杖護身，你們上來就是利劍在手，豈不有違佛家戒律？”

“邪魔來犯，非長劍不可以斬妖除魔。”僧人理直氣壯地說。

“閣下之意，我就是邪魔了？”道一有點火了。

“你們道士一向誹謗佛祖，離邪魔也不遠了。”另一個年輕僧人說，“師兄，少跟他廢話。你這道士到底走是不走！”

道一隻把雙手一抱：“這山門外不是貴寺地盤吧。我在此等貴寺住持出來有何不可！”

那年輕僧人怒道：“你這道士恁地無禮，吃我一劍！”說著，一劍朝道一頭頂揮來。

道一閃身躲過，已然長劍在手。一招”蓬萊追月“先格住對方兵刃，緊接着就勢一兜，劍尖順着對方劍身直朝僧人手腕滑去。對方若不想被刺中便得撒手。不想另一個僧人也已出手，一劍朝道一胸前刺去。

道一隻得回劍格擋。兩劍相交，“嘡”地一聲。第一名僧人趁機收劍。他氣惱剛才險些丟臉，一劍又朝道一腿上刺來。道一腳踩全真八卦步，左腿一擺，已換到乾位，同時挺劍以“雙龍出水”向第二名僧人連刺兩劍。

那僧人被他身形變換之快嚇了一跳，不加思索地向後躍出，橫劍在胸道：“這道士劍法厲害。“

”用達摩劍陣對付他！”第三名僧人說著，向前一縱，三人並排站立，三柄長劍交在一起，一步步向道一逼來。

“讓我來見識見識你們這達摩劍陣吧。”道一大喊一聲，飛身躍起，一劍朝最左邊的道士刺去。

那道士身形一矮，長劍自然一擺，帶動另外兩柄長劍朝道一右肋反刺。道一自然不想同歸於盡，只得收劍來一招“紅雲遮日”，叮噹當連格三劍。三名僧人突然向三個方位移開一大步，然後回手從三個方位同時刺向道一。道一又以全真八卦步躲過這一合擊，然後着力進攻最左邊的僧人。

四人這般戰在一起。十招過後，道一便感到這劍陣着實了得，三人忽而並排，忽而分散，三炳長劍忽而合力，忽而連環刺擊。道一有點應接不暇，不得不打起十二分小心。

這時，遠處有人大叫：“山門打起來了！”接着，便有多名僧人出現，人手一柄長劍。道一看見，無心戀戰，以一招“斷雲飛盡”騰身向並排的三名僧人同時進攻。

三人橫劍來擋，卻不知此招目的只是讓使用者有機會逃跑。道一藉著對方收劍防禦之機，一下子躍出數丈遠，喊聲：“和尚以多打少，不算好漢。”便如脫兔般連躍數次，消失在周邊的樹林中。片刻后見無人來追，道一在林中停住腳步。

歇息過後，他不甘心就此離去，便反身回到樹林邊，望見山門處已恢復平靜，還是那三個僧人在把守。他順着樹林邊緣潛行，繞着戴雲寺轉了一圈，看看是否象在杭州初入洞霄宮一樣有機會從別處進入。

整座戴雲寺佔地不大，因而把守起來也遠比面積廣大的洞霄宮容易許多。只見整齊的院牆上處處有僧人守衛。接近院牆要穿過百餘步的開闊地。人一出現便會被院牆上的僧人看見。道一隻好打消立即入寺的念頭，在樹林裏等到太陽落山。

天黑以後，他整好衣裝，藉著夜色掩護，嗖嗖幾步便來到院牆下，騰身一躍，已飛過院牆，直接落在了大雄寶殿頂上。他伏身在上面觀察，想看看方丈在何處，就如上次入洞霄宮一般，直接去找戴雲寺住持說理。

戴雲寺不大，一座大雄寶殿已佔了相當大面積。這面沒有，他輕身來到另一側觀察。地面上只偶爾有僧人走動，院牆上也不見有人把守。終於，他看到了象是方丈的禪房，正想躍下，忽然聽到身後有人輕聲說：“施主不可造次。”

道一大驚，剛一轉身，一個黑影瞬間飄過來，在他軟麻穴上輕點，道一頓時動彈不得，軟倒在殿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