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第二百三十六章
信心百倍的沈啟堂為何會打退堂鼓?最直接的原因就是,他覺得倘若自己再跟着那位一個勁兒地鼓勵他努力再努力的孟侍衛訓練下去,不用等到上戰場的那一日,他就能沒了半條老命。
“湘兒,乖女兒,經過這幾日的深思熟慮,為父已經決定不打算跟着佟大將軍去打仗了,你快些去跟九阿哥和孟侍衛說說,咱們停了這訓練吧。”
沈啟堂扶着腰撇着腿步伐僵硬地挪動進了裴湘的書房,不等落座,就語速飛快地說明了來意。
聞言,正在埋頭閱讀的裴湘舉起書本遮住了下半張臉,只用一雙漂亮又清澈的眼眸認真地打量着沈啟堂。半晌,就見她眉眼微微彎起,卻始終不言不語。
見狀,沈啟堂輕哼一聲,覺得閨女一定是在得意地偷笑,別以為用書冊擋住嘴就能騙過他的一雙慧眼。
“湘兒?”
疑似偷笑的小姑娘大約是不想讓聲音里的笑意流出。她朝着神色憔悴的沈啟堂迅速點了點頭,又比劃了個肯定的動作,表示自己會記得去和孟侍衛說的,讓沈啟堂不必擔憂。
沈啟堂見裴湘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頓時鬆了一口氣。隨後,他發現女兒一直不出聲,但眼中笑意卻越來越濃,還不時地用有些心虛的眼神瞧着他,不由得再次不高興地哼了哼。
他心道,不過是小小贏了一局而已,就這樣得意洋洋的,唉,這孩子實在是太不穩重了。
自覺失了面子的沈啟堂懶得在勝利者面前多停留,他確定自己不用繼續參加那些累死人的訓練后,當即就挺胸抬頭並一瘸一拐地離開了書房。
——大好時光,讀什麼書呀,回去睡懶覺不好嗎?
直到沈啟堂的背影徹底消失了,被懷疑一直在偷笑的裴湘才放下擋住口鼻的書冊,露出了左側微微鼓起的臉頰。她十分幸福地眯了眯眼睛,繼續美滋滋地品嘗之前偷偷塞進口中的糖果……
至於沈啟堂認輸之事,裴湘才不會感到有多得意呢。她已經是七歲的大孩子了,怎麼會為了這種必贏的小事表現得不穩重不淡定呢?
其實,在沈啟堂答應她的提議的那一刻起,裴湘就知道自己贏定了。誰讓九阿哥胤禟身邊正好就有一個十分認真負責並且熱愛教導旁人騎射功夫的孟侍衛呢?
而一貫和裴湘玩得好的胤禟在小夥伴開口后,根本不用裴湘詳細解釋,就在裴湘的一個暗示眼神下果斷喊來了教導學生絕不藏私的孟侍衛,然後就暗藏同情地等着沈啟堂接受孟侍衛的高標準訓練了。
“不過,爹他竟然堅持了這麼些天,也怪不容易的,”裴湘心中暗忖,“我還以為他第二天就會放棄呢,可見……老爹他確實非常想抓住這個機會呀,要不……我還是稍稍幫幫他吧。”
到底還是心疼自己親爹的小姑娘托腮琢磨了片刻,心中便有了主意。
三天後,裴湘拎着一個藍底白花的包袱找到了沈啟堂。
“爹,我這裏有一副新製成的內甲,既輕便靈活又牢固堅韌,上面還有幾個防護用的小機關,你瞧瞧如何?”
“內甲?”渾身藥酒味道的沈啟堂愣了一下,旋即伸出依舊酸疼的胳膊並打開了藍色包裹。
“這是……”
“是防身護體用的甲胄。唔,不敢說刀槍不入,但是穿着它上戰場后,總會多幾分保障的。”
聞言,沈啟堂眼睛一亮,然後又飛快黯淡了下去,隨即懶洋洋地嘀咕道:
“給我看這個幹嘛?我又用不上。還有,你從哪裏弄來的這個,瞧着確實是件好東西,最起碼比一般的內甲要輕盈柔軟不少,只是……這麼薄,能抗住鋒利的武器嗎?”
“那得看是多麼鋒利的武器了,還有使用武器的人。”
裴湘微微揚眉,她一
邊從袖中抽出匕首做演示,一邊溫聲解釋道:
“爹,你看看這個防護效果……看吧,還是不錯的,你把這件內甲送給佟大將軍吧,他應該不會嫌棄的。”
“嫌棄……不是,湘兒,你這……”沈啟堂的目光驟然凝固,他下意識抬手揉了揉眼睛,又猛地一睜一閉,然後才再次望向裴湘手中那把輕巧鋒利的匕首,“閨女啊,咱們先不談佟大將軍和這件內甲,來,你和為父好好說說,為什麼你袖子裏會藏着一把匕首?還有,你這掏匕首的動作是不是太迅速太熟練了?”
裴湘奇怪地瞧了一眼一驚一乍的沈啟堂,將掌中匕首隨意一轉,又微微往下壓了壓手腕,短短几息之間,那把寒光湛湛的匕首就被她飛快地收回到了袖中。
“一點小技巧而已,爹,你要學嗎?”裴湘避重就輕地問道,“我可以教你,不過是需要收學費的。爹,你可別抱怨女兒小氣,你看,這副獨一無二的內甲就是女兒免費送你的,你收不收?要是今天不收下的話,下次就得從我這裏原價購買了。”
一聽到銀錢之事,沈啟堂立刻不再關注女兒隨身攜帶利器這種小問題了——反正以後有危險的人絕對不是他閨女。所以,自然是免費內甲更重要。
“我收!”
沈啟堂噌地一下坐直了身體,顧不得身上的酸痛連忙抓過內甲放在膝蓋上。
“閨女,你剛剛說什麼來着?對了,你說這內甲不僅輕薄,還自帶機關護具?嗯,是什麼樣的,快給為父演示一番。等為父弄明白了,就給佟大將軍送去。放心吧,為父必然會讓這份禮顯得格外有誠意的。”
一般情況下,裴湘還是非常放心親爹的辦事能力的。
她見沈啟堂不再追問自己隨身攜帶武器的事情,便立刻配合著演示起內甲上的小機關來,其間還從腰間抽出了一條銀白色的軟鞭來幫忙展示某處特殊設計的效果。而沈啟堂在免費內甲的誘惑下,從頭到尾都假裝看不見任何不尋常的現象。
父女二人經過一番互相理解並尊重的親切友好交流后,方才各自滿意離開。
裴湘自覺已然盡了一份孝心,就再次一頭扎進了知識的海洋里。
而沈啟堂則下定決心,一定不能浪費了這件一看就挺值錢的內甲,要想方設法增加這件禮物的含金量。
於是,本來已經休息了三天並且打算短時間內再也不練習騎射功夫的沈啟堂又一次來到了馬場,然後拖着依舊酸疼的身體費力爬上了馬背……
次日,磕青了額頭的沈啟堂拎着裝有內甲的包袱一瘸一拐地去了佟家。他這副憔悴凄慘模樣落在佟國綱眼中,着實令這位沉穩勇武的大將軍吃了一驚。
“哎呀,沈先生,你這是怎麼了?可是遇到哪個不長眼的小子欺負你了?是誰家的……”
沈啟堂連忙擺了擺手,表示自己身上的傷並非他人毆打所致,而是練習騎射時不小心摔傷撞傷的。
“……之前請了九阿哥身邊的孟兄弟幫忙指導一二,無奈沈某資質太差,總是讓孟兄弟操心不已。哎,沈某心中慚愧,不願意繼續浪費孟兄弟的時間,就假裝說不願繼續練習了,其實是打算獨自一人偷偷訓練。不曾想,沒有孟兄弟在一旁防護,沈某就受傷了,哎,這天賦資質……當真是強求不來。沈某原本以為勤能補拙,看來卻是妄想了。”
佟國綱聽完沈啟堂近日苦練騎射的經歷,眼中露出不解之色。他並沒有懷疑沈啟堂在說謊,畢竟那孟家小子也不是無名之輩,稍稍一打聽就知道沈啟堂所言真假。所以,佟國綱此時好奇的是,為何沈啟堂忽然重視起騎射本領來了。
“這……哎,說出來徒增笑耳!”
面對佟國綱的疑惑,沈啟堂無奈苦笑。猶豫片刻后,他才啞聲坦白道:
“沈某深受將軍厚待賞
識,一直感激在懷,又深覺無以為報,以至於終日寢食不安。近日得知將軍即將出征作戰,為了報答將軍知遇之恩,沈某便想跟隨在將軍身邊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甚至上陣殺敵。
“可沈某之前怠於鍛煉,手無縛雞之力,若是去了戰場,恐怕不僅不能幫到將軍,說不定還會拖累大家。所以,沈某打算趁着御駕出發前的這些時日,好好練習一番騎射功夫。沒想到……心急反而誤事,不僅沒有提高騎射水平,還摔傷了胳膊、扭傷了腳踝。”
說著話,沈啟堂就掀起衣服給佟國綱看他受傷的部位,同時長吁短嘆地表達着遺憾之情和慚愧內疚之意。
了解過沈啟堂受傷的原因后,佟國綱頗有些哭笑不得。
他沒懷疑沈啟堂是在演戲撒謊,或者故意受傷逃避去打仗之事,因為在此之前,他已經明確表示過,幕僚沈先生需要留在京中做事,不必跟着他奔赴戰場。既然如此,沈啟堂就完全沒必要這麼折騰自己了。
而且,以佟國綱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沈啟堂身上的那些傷都是真的,並且還都傷得不輕。
“沈先生啊,您這是何苦呀,”佟國綱想到另外幾名想方設法躲避隨軍出征之事的幕僚,心情複雜地搖了搖頭,又關切詢問道,“可看了郎中了,郎中怎麼說?可別耽誤了治療。”
沈啟堂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笑道:
“還能怎麼說,無非就是喝葯靜心修養不宜再次受傷那一套言論唄。將軍,沈某這些只是小傷而已,不礙事的,您要是為著這個費心勞神,那沈某心裏就更加過意不去了。”
“好好,我不多操心。不過沈先生你也得聽郎中的話,好好修養一番。待大軍凱旋,我親自帶你去馬場挑選一匹性情溫順的良駒,屆時必然不會再讓沈先生受傷的。”
聞言,沈啟堂連忙誠懇道謝,同時將手中包袱往前遞出。
“將軍,沈某這次過來,一來是因着這身傷勢同將軍告個假,二來,是想着將這件奇巧內甲送給將軍防身。”
說著話,沈啟堂就解開了包袱結,露出了裏面的墨色甲胄。
趁着佟國綱打量內甲的工夫,沈啟堂簡單解釋了幾句內甲的來歷。他說這是養女拿出來送給他的,至於養女從何處尋得這內甲,他沒有細問,畢竟那是曹家女兒而非沈家姑娘。要是他問得多了,有些人大概會以為他覬覦曹家大格格的好東西呢。
沈啟堂說得含糊又意有所指,但佟國綱卻誤會了,以為沈啟堂是在暗示皇家人所贈。
鑒於曹家大格格同九皇子胤禟算是同門師兄妹的關係已經被許多人知曉,所以佟國綱下意識就認為這軟甲應該是九阿哥送出的,又經過沈啟堂的手到了自己這邊。
“既然是令嬡孝敬父親的,怎好……”
“還請大將軍不要推辭。這軟甲是極好之物,而好物就該配英雄。若是將這軟甲留在沈某身邊,就相當於明珠蒙塵,着實可惜。唯有把它穿在驍勇善戰的將軍身上,才不辜負這軟甲的珍貴之處。”
佟國綱能感受到,沈啟堂送內甲的心意是真誠的,並且也確實認為這內甲十分難得。他記下了這份心意與關懷的同時,也頗為好奇這九阿哥送出的內甲到底有何獨特之處,於是便湊到沈啟堂身邊,耐心聽他低聲講述這內甲的製作材料和防護設計。
聽到後來,饒是見過不少精良甲胄的佟國綱都忍不住當場脫下外袍並試穿起來。試穿不多時,這位大將軍便哈哈大笑着去了演武場,準備穿着這件新內甲和家中武藝高手比試一番。
此時的佟國綱和沈啟堂都還不知道,正是這件出自一個小姑娘之手的內甲,讓佟國綱在未來的烏蘭布通戰場上撿回了一條命。
而重傷回京的佟國綱在剛剛能夠下地行走之時,就親自登門拜訪了沈家並表達了他的由
衷謝意。
至此,沈啟堂在佟府的地位就有了極大的改變,再不是一名普通閑散幕僚。當然,那時候的沈啟堂已經不太在乎這些了,因為在佟國綱的運作和康熙帝的默許下,他終於有了正式步入官場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