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惹不起
第四十五章惹不起
次日一早,林家康包了一輛小麵包,帶上族裏兩位長者以及馬蘭花等人和古東的桑塔拉一齊直奔鳳凰城解放大道江北省人民銀行。
經古東提前聯繫,銀行里一位方姓部門經理親自出面接待。雖然看上去和古東無比熟絡,方經理和一名工作人員依然一絲不苟的按程序查驗了張富貴手裏的保險柜鑰匙,看過村委會和鎮派出所的介紹信,登記核實所有人身份之後,除了古東、張富貴、林一林和林家康四人外,其餘人都被銀行工作人員領進一間工作室等候。
經過幾道有警衛把守的厚重鐵門,方經理帶着古東等四人來到位於地下三層的保險柜存放之地,順着序號,走到1007號保險柜前。方經理和張富貴同時拿出一把鑰匙,各自插入保險柜門的兩個鑰匙孔中。
張富貴五指聯動,飛快的按下一串密碼,然後和銀行經理同時扭動鑰匙,只聽得“咔噠”一聲,櫃門輕輕彈開,張富貴伸手一拉,櫃門大開,柜子裏的東西一覽無遺的清晰可見。
一個密封好的紙質棕黃色文件袋靜靜躺在那兒。
張富貴正要取出文件袋,林家康突然制止他道:“慢!老三,那裏面還有一個暗格呢,你為什麼不一起打開?”
張富貴沒有回答,臉上不動聲色的看向銀行方經理。
方經理忙解釋道:“那個暗格需要另外一把鑰匙和密碼才能打開。密碼是託管人自行設定的,我們銀行無從知曉。如果密碼輸入三次錯誤,密碼箱將會被徹底鎖死。”
林家康剛要發問,張富貴搶先一步道:“我沒有鑰匙,也不知道密碼。”說著,不動聲色的握住了林一林小手。
一看見柜子裏暗格上的小小鑰匙孔,林一林心裏便“砰砰”直跳,真想立刻將胸口吊墜里的鑰匙拿出來試試。此刻被三爺一把握住小手,哪裏還不明白三爺這是在叫自己不要一時衝動的跳出來。
林一林情不自禁的伸手在胸口按了按,暗忖道:不知道吊墜里的鑰匙和那兩張小紙卷會不會就是打開這暗格的關鍵?如果是,那密碼會是五組數字中的哪一個呢?自己敢試一試嗎?可萬一那五組數字本身不是謎底而又是一個謎面呢?那樣的話,即使將五組數字全都輸入一遍恐怕也將無濟於事,保險柜必定無疑的會被徹底鎖死。
正想着,張富貴一手牽着他,一手拿着文件袋,在銀行方經理的帶領下,和眾人一道走進隔壁一間小小的工作室。
“古總,你來吧。”張富貴微笑着拖開辦公桌前的椅子,讓在一邊。
古東也不再謙讓,徑直坐在椅子上,從筆筒里抽出一把裁紙刀,沿着封口,將封蠟細心的割開,眾目睽睽之下,從文件袋裏抽出幾張陳舊的略有點發黃的文稿和一個“投資協議”文本,逐一擺放在桌面上。
古東站起身,讓開位置,請林家康和張富貴、林一林三人查看。
一看到“投資協議”,張富貴和古東兩個心照不宣的相視一笑,知道和古東手裏保存的文本內容應該是一樣的,隨手翻開,略略掃了一眼便放在一邊。(參見第三十二章《密談》)
文件很簡單,一張是智琳的授權委託書,上面明確的寫着,委託授權張富貴為林一林的監管人,林家鯤和她以及林一林的所有合法財產均全權委託給張富貴代為管理、經營和使用,直到林一林成年;一張是署名“智高”的第三方證明書,最後是鳳凰城市司法局公證處的公證書。三份文件都有簽名、指印和印章。
林家康看過後,一張黑臉毫無變化,只有眼神里透出一絲無奈與失望之情。
林一林緊盯着那兩份分別署名“智琳”和“智高”的文件看了許久,眼裏帶着疑問抬頭看向三爺。
張富貴似乎早已曉得他會有此一問,點點頭,稍稍壓低一點聲音道:“智高是你舅伯。你外公智恆山…算了,還是回去以後再告訴你吧。”
林一林默默點頭。
可在場的所有人,包括古東、林家康、方經理、銀行工作人員在內,一齊目瞪口呆的看着張富貴和林一林。
智恆山!?
林一林的外公是智恆山?!那個曾跟隨劉鄧解放了江北幾十年後又率領數萬江北子弟開赴南越戰場立下赫赫戰功的智恆山?一戰成名后漸漸寂然無聲的大佬級人物?!
這世上不會有這麼巧合的事吧?
智琳、智高、智恆山?一聽上去就的的確確是一家人的樣子,不像是臨時編造的。退一萬步來講,就是給張富貴一萬個膽子,他不會也不敢為了一個和自己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戰友的兒子冒着巨大的風險這麼胡編亂造吧?
古東呆了一會,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這個老三,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這個時候這種場合故意說出來,表面上是壓低了聲音說給林一林聽的,可在這個針落可聞的密室里,你不就是表明了要讓林家康和我們都能聽見嗎?還偏偏說一半留一半的點到為止,這是要故意留點懸念、扯虎皮拉大旗,不戰而屈人之兵?
林家康黑黝黝的臉色卻有點泛白。這個消息以及消息背後所隱藏的信息太讓他震驚了。
很明顯的,智琳和智高確鑿無疑的是智恆山的一雙兒女,既然他們兄妹都能這麼信任張富貴,那智恆山對張富貴和林一林的事豈能不知不覺、不理不睬、不管不問嗎?
想到這兒,林家康後背上不覺涼颼颼的,如一條冰冷的蛇從脖頸道尾椎疾行而下,心裏既害怕又後悔還加上一點怨尤,不無敬畏的偷偷看向張富貴和林一林:老天爺,我以前莫不是被豬油蒙了心,竟把主意打在他們頭上去了?這爺倆也真是,背後立着這麼大一尊菩薩,早早的在神龕上供起來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我肯定是要早晚磕頭跪拜的,哪裏敢糊裏糊塗的去七想八想呢?現在可如何是好,不是還惹不惹得起的問題,而是怎麼善後的問題。
林家康暗暗拿定主意:從今往後,見着這陰險的爺倆個,能避多遠就避多遠,惹不起總還躲得起吧?
接下來的事,頗有些虎頭蛇尾的味道。
受古東和張富貴委託,方經理讓工作人員將三份材料各複印幾份,分別交給族老、林家康、馬蘭花等人後,將原件放還原處。
兩位族老和三位中人逐一看過後,全都默默的不發一言,不置可否。
眾人在銀行門口各自分開。
三個族老和三個中人返回林灣村,古東邀請張富貴到他在鳳凰城新成立的公司小坐。
林家康言稱有事,一個人獨自匆匆離去。
林一林坐上古東的桑塔拉,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面。
放下張富貴和古東交流工廠生產方面的事情不表。單說林家康上了一輛夏利出租車之後,緊趕慢趕的趕在午飯前趕到鳳城區一家新裝修的老字號飯店“香妃湖飯店”201包間。
小門童一直將他領進包間,見一個穿着一身藏青色中山裝的中年男子從沙發上站起身迎上前,叫了聲“哥”,給他倒了杯熱水。
林家康接過水杯,問道:“方平,酒菜都安排好了?佟局喜歡吃同江刀魚、喝瓷瓶裝白雲邊酒,你別搞錯了。”
中年男子笑答道:“這點小事還用你叮囑,早安排好了,另外…哎,你個小鬼怎麼還不走?”
門童右手背後,左手虛端在腹前,鞠了一躬,小心翼翼的問道:“請問林先生的客人怎麼稱呼?到時候我好給您迎上來。”
林家康詫異道:“嘿,你啷么曉得我姓什麼?”
一旁的中年男子笑道:“是我叫他在下面領你上來的。這個飯店新裝修后,服務態度大有改變,很有點港台味道。”
林家康釋然道:“哦,我說今兒啷么這麼客氣呢。要不要給小費呀,小鬼?”
門童微笑道:“不需要的,林先生。把您和您的客人招呼好是我們的本職工作。還請您告訴我,您的客人貴姓,有什麼特點,我好在第一時間為您將他迎上來。”
林家康笑道:“呵呵,客人姓佟,單人旁一個冬字,佟局長,開警車穿警服過來的,你仔細點。”
門童笑着又鞠了一躬,向後退着出了包間,輕輕帶上門,一轉身,見幾米遠的地方站着一身白衣白褲、戴着高高的白色廚師帽的雷霆,朝他輕輕一點頭,碎步向樓下走去。
大約七八分鐘后,一輛藍白相間的桑塔拉警車疾馳而來,靠馬路牙子停下,一個身穿橄欖綠警服身材微胖戴着一副墨鏡的中年男子從副駕駛位上下來,器宇軒昂的環顧四周。
門童打扮的李鐵蛋急忙從飯店大堂一路小跑的迎了上去,雙目灼灼的看着他,微笑着問道:“您好,是佟局嗎?”
男子微微頷首。
李鐵蛋不急不緩的說道:“香妃湖飯店歡迎您的到來。佟局,您的客人已經恭候您多時了。請跟我來。”
說著微微側身在前,邊向前走邊用眼角的餘光打量這位佟局。
待將佟局領進包間,李鐵蛋恭立了片刻,方才退着出了房間。
幾分鐘后,李鐵蛋從後門走出飯店主樓,進入副樓,在衣帽間外見到等候在此的林一林,林一林微微點了點頭,示意一切正常,兩人一聲不吭的進了換衣間。
沒過一會,李鐵蛋一身青衣青褲從飯店衣帽間出來,目不斜視的徑直走向停在飯店停車場上的軍綠色卡車,輕鬆跳上踏板,拉開車門,鑽進了駕駛室,隨即從腳底拿出一個畫夾,在膝蓋上攤開,凝神片刻,右手碳素筆“刷刷刷”在紙上起舞,時不時閉上眼沉思一會,然後繼續,沒用一刻鐘,一張惟妙惟肖的肖像圖躍然紙上,隨後,李鐵蛋又開始手繪另一幅肖像。
與此同時,替代李鐵蛋、一身門童打扮的林一林已經來到飯店主樓二樓201包間門口,默然靜立。
每有服務員推着菜車過來,專門負責包房服務的雷霆便接過菜肴,傳菜唱菜。林一林只管開門關門。兩人一靜一動,全程沒有一句話交流,卻配合得極為默契、天衣無縫。
幾個服務員雖然覺得有點異樣,但正值中午進餐高峰,也沒誰刻意過來挑刺。
面對來來往往的客人和飯店工作人員,林一林始終保持昂首挺胸目不斜視的姿勢,像個小警衛一樣畢恭畢敬的立在門邊,顯示出良好的職業素養。可誰也沒想到,此時此刻,他已完全開啟“聽景”模式,豎起的兩隻耳朵自動的屏蔽過濾掉樓道里其它各種聲音,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接收包間裏三個人的對話上。
林家康:“佟局,方平的事就全拜託您了,請您務必在您老師和老領導面前替他多美言幾句。這是方平和我的一點小心意,您先收下,我們喝了這杯酒,然後我再跟您彙報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佟局:“呃,你這是幹啥?這個…就沒必要了嘛?”
林家康:“呵呵,有必要,很有必要。您看,您為了方平的事,就是煙酒也不曉得貼進去多少了,我們心裏非常過意不去,本想着提幾瓶酒擰幾條煙到您辦公室去,可那不是太招眼了么,請您務必收下。”
…
佟局:“嗯,這個,小蔣嘛,我和我老師都是知道的,江北政法學院高材生畢業嘛,這幾年工作呢,也很不錯,三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嘛,肩上也該加點擔子了。這杯酒呢,呵呵,我幹了。老林還有什麼事呀,搞得神神秘秘的?”
林家康:……
佟局:“哦,此話當真?還有這種事?”
林家康:“千真萬確。佟局,這種事我敢在您面前開玩笑么?我給您看幾樣東西,都是剛剛在銀行保險櫃裏複印出來的。這可做不得假。”
……
正在這時,一個身穿青色領班服飾,手持對講機的青年女子從三樓巡視下來,指着林一林和雷霆,輕聲但不失威嚴的喝問道:
“哎,你不在大廳里獃著,站這門口乾什麼?還有你,趕緊回廚房操作間去,杵在這裏像什麼回事?”
不等雷霆有所反應,林一林趕緊將右手食指豎在唇邊“噓”聲道:“大姐,小聲點。裏面有重要客人,經理吩咐過的,要我們全程提供一對一專門服務。”
領班大姐一愣,隨即恍然大悟的點點頭,小聲道:“哦,是這樣啊。行,你們認真點,把客人服伺好。有什麼情況,隨時呼叫我。”
林一林以門童標準的禮儀鞠了一躬,滿臉堆笑的點點頭:“是,姐。我們一定會讓領導客人滿意的。”
女領班滿意的笑了笑,踩着厚厚的地毯走向更裏面的包間。
雷霆咧開嘴無聲的笑着沖林一林豎了個大拇指。
剛才女領班的語速極快,以他的站位角度根本沒辦法從她嘴唇上“讀”懂她說的是什麼意思。要不是林一林靈活機變,今天可真要露餡了。
林一林迅速恢復原樣,進入工作狀態,繼續隔門聽音。
佟局:“嗯,這…還真像是那麼回事…這麼說,這幾個人,我們以後拿他們還這真無可奈何了?那我師妹交待的事怎麼辦?”
林家康:“就是這個話哦,誰想到我這個侄兒還有這麼大一個靠山呢…惹不起啊,佟局。您能不能跟付總和您師妹說說,把這個事先放放?何必因小失大呢?”
佟局:“…要真是這樣的話,那就不僅僅只是放一放的問題了,嘖…付獻軍那邊到還好說,不過就是我一句話的事,可我師妹那邊…嘖,她那個小叔子啊,三天兩頭的總是給我師妹惹麻煩,唉…不說了。你這個信息來的很及時很重要,我回去后和我老師、師妹再商量商量,你呢,這些天也不要再多說什麼做什麼,免得惹翻了他們,等我的回復,好不?”
林家康:“好…”
佟局:“哎哎哎,說著說著差點忘了,老林啊,你那個電話怎麼回事啊?怎麼這段時間老是吱吱哇哇的,是線路的問題呀?還是被人動了手腳啊?”
林家康:……
蔣方平:“哦,佟局,這電子技術方面的事,我哥不太懂。哥,我代佟局給你科普一下,電話突然出現雜音噪音,一是線路或機子受潮,二是電話機附近有磁場干擾,三是有人動了手腳,對電話進行了竊聽。”
林家康:“啊,還有這麼多的門道?好吧,回去后,我讓郵電局的人好好查查。”
佟局:“那,今天就到這兒吧。小蔣啊,你手上那個案子,還要殺好尾,把最後的工作做紮實嘍,可別留下什麼後遺症啊。”
蔣方平:“一定的,佟局,我一定殺好尾,保證滴水不漏,完美無缺。”
…
包間外,林一林雙眼豁然一亮,見兩個服務員經過,不慌不忙的對雷霆道:“他們吃完了,我先下去,給佟局提前安排好車。”
雷霆點點頭,也不答話,直接往另一個樓梯口走去。
兩分鐘后,重新換上自己衣服的雷霆、林一林已經坐上卡車,和李鐵蛋一起駛出香妃湖飯店。
李鐵蛋急忙問道:“有沒得收穫?聽出什麼道道沒得?”
林一林微笑道:“應該…估計…大概…差不多吧?”
李鐵蛋一雙眼睛像要噴出火來:“鎚子!你玩我呢吧?”
林一林呵呵笑道:“你呢?那兩個人的樣子記住了沒有?什麼時候能把他們給畫出來?”
李鐵蛋沒好氣的掀開腿上的畫夾,從裏面抽出三張素描,丟給林一林。
“哇,鐵鍋,你真厲害!這麼快就畫好了!嗯,這個瘦個子應該是蔣方平,這個胖子…一張戴了墨鏡,一張沒戴,應該就是姓佟的了,哼哼,佟局,我們終於抓到你了。”
李鐵蛋看着身邊的林一林,驚訝的張大嘴巴,像活見鬼似的:你耳朵除了靈敏會辯音以外,還會用來辨人相貌嗎?這你也能猜得出來?難道社會上傳得神乎其神的“耳朵看字”、“隔牆取物”等等特異功能還真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