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漁霸與漁民

第二十五章 漁霸與漁民

第二十五章漁霸和漁民

由於早期高溫乾旱,今年魚塘產量較以往大減。一進入年末,江北省各地魚市日益火爆,魚價一日一漲,較往年高出許多,魚塘集中的地區甚至出現了魚販子拎着現金排長隊搶購的現象。

一個新興的行業--漁霸因此應運而生。

林灣村坐擁千畝魚塘,歷來是香妃湖縣城關鎮和鳳城、凰城兩個主城區各大農產品批發市場成魚的重要來源地之一,林灣村掌門人林家康以及徐躍進等村組幹部尤其是五組六組傅主任、李組長兩人更是各大魚販們和養殖戶們眼裏的香餑餑。關係好的,只需要介紹安排幾個大主顧就基本上可以將你的魚全部包銷了,如果有機關事業單位為幹部職工謀福利來村裡調魚,價錢好不說,魚大魚小還沒有嚴格標準。關係不好的,只能坐等零星小販上門來調魚。寒冬臘月,別人早已賣完了魚回家喝酒打牌去了,你還得天天守在魚塘上苦等苦熬,往往越往後魚價還越低。對魚販子,也基本是一樣的理。里裡外外,差別不是一般的大。

每年春節期間,林灣村千畝魚塘大約可以供貨300萬到400萬斤四大家養魚,今年減產,也能出貨200萬斤左右,越是臨近年關,魚價越是高漲。小寒過後,魚價創歷史新高,草魚塘口價普遍在一斤4塊5左右,活鯽魚甚至超過6塊,至於量少的黃顙魚、財魚、大白刁,價格則更高,就連以往一塊多錢一斤的白鰱魚,塘口價也到了3塊左右。

如此緊俏的日常生活品,如此巨大的交易量,自然成了大小漁霸們眼中的一塊肥肉。但憑着“江北第一村”的金字招牌,不是誰都敢在林灣村輕啟戰端的。一開始,小漁霸們還只是小打小鬧,在林灣村外暗地裏做些勒買勒賣的勾當,沒人敢堂而皇之的進入林灣村,公開的欺行霸市、強買強賣。

一夜冬雨過後,千畝魚塘表面上的平靜局面被悄然打破。

第二天一早,由一輛桑塔拉打頭、兩輛萬山麵包車隨後的車隊靜悄悄開進了林灣村千畝魚塘,在五組地界停了下來。隨着“嘭嘭嘭”幾聲沉悶的關門聲,一高一矮兩個黑衣青年率先從桑塔拉轎車裏下來,接着從麵包車裏陸陸續續一下子湧出近二十個青年小伙,全都清一色黑衣黑褲黑帽墨鏡,外罩一件黑色的短呢子大衣,像極了這些年港台電影裏常有的街頭黑幫出現的場景。

就在一眾漁民驚詫不已的目光注視下,這幫黑衣青年兩兩一組,從西到東,從北到南,冷峻着臉一家家魚塘橫蹚過去,不聲不響的發給每家每戶一份成魚訂購單。然後匯聚成兩班人馬,分別把守住千畝魚塘兩個進出口通道,禁止任何車輛擅自出入。

漁民們看了看手裏的訂購單,立馬炸了鍋似的嚷成一片,亂成一團。訂購單上清晰的標明着:自即日起,千畝魚塘所有成魚均由“鳳城區農產品商貿有限公司”統一收購,所有品種成魚的塘口價一律低於前一天價格一塊錢。

張富貴和大劉也收到了這樣一份訂購單。大劉一看內容,暴跳如雷,抄起一把抄網就要去和這幫人講理去,卻被張富貴一把拉住。張曉嬌急道:“你個癟腦殼,慌什麼呀?你去找誰?這麼大的事兒,大傢伙不會商量商量么?村裡鎮裏會沒人管么?什麼都冇搞清楚,你去逞什麼能?”

幾句話頓時把大劉問的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垂頭道:“他麻的,老子們一年忙到頭,就指望這幾天呢,昂…這幫狗入的倒好,印了一張擦屁股紙就想穩賺1、200萬,昂…哪來這麼好的事?當錢是風刮來的么?昂…”

張富貴笑道:“小嬌說得對,先偵察偵察,看對方什麼來頭,從哪突然冒出來的這麼一個農貿公司,村裡鎮裏什麼態度,然後再和其他漁民商量商量。”

很快,從幾個水產運輸戶那裏得來消息,所謂的“鳳城區農產品商貿有限公司”,是一個剛註冊成立不久的新企業,公司法人代表叫付獻軍,24、5歲,原是城關鎮一小混混,86年最後一撥“嚴打”時,大混子大流氓全都被殺的殺、判的判,付獻軍雖是跟班,但年齡不大、聲名不顯,只因偷雞摸狗、調戲女生被判勞教兩年,刑滿釋放回家后,先在城區集貿市場擺了個小攤,后靠欺行霸市慢慢發展壯大,終於在香妃湖縣揚名立萬、成為一霸,專門活動在城關鎮各農產品批發市場和各集貿市場。這些天,付獻軍見魚價飛漲,一天一個行情,覺得有利可圖,想趁機搞一把大的,便把目光投向了連片集中易於掌控的林灣村千畝魚塘。

據傳,付獻軍有個特點,他雖然是市場一霸,但卻最不喜歡人說他稱王稱霸,反而十分仰慕有知識的人,立志要當個儒商,所以在和人打交道時,往往喜歡故弄風雅,搞得稂不稂莠不莠的,徒惹人笑。付獻軍在家為老大,下面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弟弟在香妃湖城關鎮上中學,雖然才十三四歲,但在他哥的言傳身教之下,卻已是城關鎮中學校園一霸。

慌亂過後,眾漁民迅速達成一致。經商議,一個村民小組推薦一個代表,再加上一個運輸戶代表,組成一個七人代表小組,全權負責和“鳳城區農產品商貿有限公司”進行交涉。張富貴和林家琪作為一組和運輸戶代表雙雙入選。

經過一番緊張而激烈的爭吵后,七人小組達成三點共識:1,今天必須將顧主們已付定金的成魚全部裝車啟運;2,同意由“鳳城區農產品商貿有限公司”統一收購,價格可以適當低於其它地方塘口價,根據市場行情一日一定;3,“鳳城區農產品商貿有限公司”只能派少數工作人員參與收購運輸,其他無關人員一律不得擅自進場,更不得採取威脅手段強買強賣。

由於大劉幾乎為林灣村每家每戶都掌過勺、做過酒席,這一年多近兩年來,張富貴也和眾人漸漸熟識,眾人都曉得他軍人出身,曾任鯤鵬集團副總經理,身份見識談吐莫不服眾,七人小組遂一致推舉張富貴為談判小組組長。張富貴也沒謙讓,分別找大劉等幾個人叮囑一番后,率部分代表和付獻軍見面會商。地點就在大劉魚塘上的倉庫里。

倉庫本不大,裏面角落還堆着幾袋飼料,此刻一下子湧進來上十個成人,頓時顯得十分擁擠。所以大多數人都站着,只有張富貴和付獻軍兩位談判代表坐在中間兩張椅子上。

付獻軍身材不高不胖,臉龐白皙清秀,還戴着副無邊眼鏡,看上去就像個文弱書生,但一開口說話,滿嘴黑黢黢奇形怪狀的蛀牙一下子就讓他形象盡毀,看上一眼就讓人噁心倒胃。

“老張是吧?你們這是幾個意思?”付獻軍將手裏的“三條”書面意見搖的嘩嘩直響,一臉譏笑道:“領袖南巡以來,華夏大地,全黨全國都在支持民營經濟,支持我們這些待業青年興業創業,怎麼到了你們這裏就推三阻四的呢?老張,沒學過南方講話是吧?我們農貿公司主動找上門來,想和你們進行長期合作,態度是非常誠懇的,你這是根本不給我付獻軍面子呀。”

張富貴心裏暗笑,想着看來傳言不虛,這付獻軍還真不會裝文雅,沒說兩句就露了相,呵呵笑道:“付總,既然是合作,那就要按合作的方式來:雙方友好協商,達成共識,簽訂合作意向或合同,然後按意向或合同操作,這才是合作的基本流程。說句真心話,你們不經合作方同意,單方面決定數量、價格,只憑一紙通告,就要求對方無條件執行,這和強買強賣有什麼區別?好像不是合作應有的方式吧?更何況,現在是有魚不愁賣,我們林灣村真要想和人合作,有意願的公司恐怕不止你們一家吧?…”

“費什麼話!你他麻還敢跟我哥講條件?信不信老子讓你一條魚都賣不出去!”張富貴話還沒說完,站在付獻軍身邊一個小青年突然狂叫道,聲音又尖又細,明顯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

張富貴厭惡的皺了皺眉,仔細打量了少年兩眼,見他稍顯稚嫩的臉上一臉戾氣,和付獻軍長得倒有六七分相像,暗暗猜到對方身份,冷冷道:“付總,這是誰家小孩,還未成年吧?誰是他的監護人?他的話能代表你嗎?”

付獻軍一聽張富貴三連問,心下明白,這是遇到真正的行家裏手了,抬手扶了扶眼鏡,不動聲色道:“他叫付永軍,我兄弟。老張,你別管他能不能代表我,你就說你們接不接受我們的合作條件吧?”

付永軍?果真是付獻軍的親弟弟。張富貴心裏掂量着對手的分量,感覺不過爾爾,遠在他預期之外,遂站起身:“說句真心話,這樣的合作條件和合作夥伴我們不接受。我們的意見已經非常明確,就那三條,同意,我們接着談,不同意,我們各忙各的。恕不遠送。”

“哼哼,你他麻還想走?‘黑衣軍’弟兄們,上!”付永軍暴跳起來,尖叫道。

聽到叫聲,幾個黑衣青年衝進來,把七人小組團團圍在中央,另有上十個黑衣青年“唰”的一聲將倉庫門口堵得嚴嚴實實,一根根短棒從每個人長長的衣袖裏露了出來,緊握在手中。

現場氣氛陡然變得十分緊張,幾個漁民代表嚇得渾身瑟瑟發抖,趕緊向張富貴身邊擠了過來。

“哦,‘黑衣軍’?”張富貴輕呼一聲,臉上依然掛滿笑容:“付總,你這又是幾個意思呢?談合作不成,就要來硬的了?”隨即大聲喊道:“大劉,送客嘍!”

“轟撻!轟撻!”屋外突然響起一陣整齊的腳步聲,震得地皮微微抖動。

從張富貴拒絕合作時起,付獻軍就一直沉默的坐在那兒,還翹起二郎腿,給自己點上了一支煙,一副運籌帷幄之中、悠閑自在的模樣。幾年來,凡是不願和他“合作”的人,無論是個人還是企業,只要“黑衣軍”出動,擺開架勢,就沒有不乖乖和他簽訂城下之盟的。可以說,“黑衣軍”所到之處,無不披靡。“黑衣軍”已成為付獻軍摧城拔寨、迅速成長壯大的一把尖刀。

此刻聽到屋外沉悶的腳步聲和嗡嗡雜亂的低吼聲,付獻軍意外的發現,事情的發展好像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今兒這個對手,確實很不一般,終於忍耐不住,扔掉剛吸了一半的香煙,站起身,朝外看去,一時臉色微變。

門口,黑壓壓擠滿了一群壯年漢子,個個手拿長棍、鐵鍬、魚叉之類的農具,眼裏燃着怒火,氣勢洶洶的盯着黑衣青年們。

付獻軍眼裏兩道陰森森的寒光穿過眼鏡片,直射向張富貴,臉上卻含着微笑,朝張富貴拱了拱手,道:“喲,老張,有心了。都是文明人,生意不成仁義在么,是不是?搞這麼大陣仗幹什麼?生意今兒談不成,我們明兒再談,明兒談不成,后兒還可以接着談嘛,沒必要搞得火星子冒冒甚。‘黑衣軍’都是待業青年,時間多的是,呆哪裏不是待?呆在自己家裏反而讓家裏人看着難受,不如讓他們到野地里撒撒歡。你說是不是?”

說罷,輕蔑的掃視一圈,輕描淡寫的揮了揮手。一群黑衣青年又“唰”的一聲,將短棒收回袖子裏,一個個昂首挺胸,蠻橫的撞開圍在他們身邊的漁民,彷彿在羊群里走了一圈的一群狼,排成一排,趾高氣揚的向馬路走去。

“不要放炮這幫狗入的,他麻的,光天化日之下敢來林家灣搶錢?!”

“一幫毛都沒長齊的小鱉孫,居然敢來魚塘上耀武揚威,捶死個逼養的!”

“這幫人不好惹呀。你們沒聽那個領頭的說嗎,今兒談不成,明兒接着來,明兒談不成,后兒還接着來。這是要天天上門堵路啊!張總、大劉,你們說該啷么辦?”

等付獻軍一行人剛走遠,一群漁民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有的義憤填膺,有的膽小怯弱,更多的則是選擇壁立觀望,他們心裏想着,一年忙碌,圖的不過是錢財,犯不着為了錢拿命去和人拼哦。

張富貴沒有多加理會,在人群里找了一會,見一個身材富態的中年漢子剛在馬路上停好嘉陵摩托,急匆匆跑來,舉手招呼道:“老馬,馬南山,過來這邊。”

被稱為馬南山的中年漢子從人群中擠過來,大冷天的,跑的一頭汗。

不等張富貴問他,就氣喘吁吁道:“我找到我姐了,她說林家康和徐躍進兩個到鎮裏、縣裏給人拜年去了。”

“馬蘭花馬大姐沒說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張富貴問。

“沒。她說,往年一般也是這時候提前去給領導們拜年,估計要兩三天。”馬南山忙道,臉上露出焦急的神情。

張富貴點點頭,遞給馬南山一根煙,道:“老馬,你靠近些,我給你交代幾個重要事情。”

馬南山附耳過來,張富貴在他耳邊嘀嘀咕咕說了一通,馬南山嘴裏“嗯嗯”應着,頻頻點頭,眉頭卻越擰越緊。見張富貴說完,趕緊返身,跨上摩托,“突突突”向村裡馳去。

張富貴又伸手招來二組王組長的弟弟,問道:“小王,聯繫上麻所長了嗎?”

小王道:“我姐打電話找人聯繫了,派出所人說,麻所長前天出差了。”

張富貴皺眉道:“這麼巧?怎麼快過年了還出差?”

小王道:“據說是在峨眉山發現了一個逃犯的蹤跡,麻所帶人追逃去了。”

“哦,麻煩你跟你姐說,繼續給我盯着,一有麻所消息就告訴我。找到那個小警察李啟超也行。”張富貴叮囑小王。然後又將林家琪叫到跟前,簡潔明了道:“通知你的人,準備裝車啟運。今兒這批魚獲必須送出去。”

林家琪擔心道:“三哥,這幫寡漢條子,殺冇肉剮冇皮,咱都有家有室有兒有女的,犯不着跟他們硬拼。”

張富貴笑道:“誰說要和他們硬拼了?”

林家琪苦着臉道:“要是他們攔着不讓走,砸車打人,該啷么辦?”

張富貴笑着安慰道:“別怕,人心齊泰山移,強龍還能壓得住地頭蛇?”

林家琪身子抖抖索索的,還想說點什麼,張富貴笑道:“家琪啊,記住老人家一句話,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快去安排。三哥心裏有數,不會讓你吃虧的。”

林家琪一臉愁雲的轉身離去。

安排佈置好這些,張富貴召集其他七人小組成員進屋,提出三條意見供他們討論:1,堅定不移按約定完成今天的銷售,取信於顧主,否則,付獻軍之流壟斷千畝魚塘成魚銷售的消息一旦傳開,沒人會再來林灣村收購;2,組建巡邏隊和護場隊,晚間巡查,白天護場,防止對方強買強賣搞破壞;3,向村委會、派出所報案,請求組織保護與支持。

對第一第三條,眾人都沒什麼意見,但對第二條,卻爭議激烈,認為春節前夕,各家各戶事兒多,沒法統一集中開展巡邏保安。最終,這一條被修改為晚上各家照顧好各家自己的魚塘,白天有事集中,無事則各自為政。

正議論着,大劉進來報告,付獻軍等人並未離去,而是派人緊守在千畝魚塘出口,並派人逐一通知運輸戶主儘快離開林灣村,威脅他們,未經准許擅自為漁民們販運成魚的,輕則扎胎砸車,重則打人。一部分膽小怕事的車主已經駕車離開。

幾個代表一聽,頓時騷動起來。

張富貴站起身,斬釘截鐵道:“再晚一點,運輸戶們怕是都要被他們嚇跑了。事不宜遲,馬上起魚裝車!”

“那,付獻軍他們要是真扎胎砸車打人呢?”一個代表畏畏縮縮問道。

張富貴凜然回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天下,是我們黨的!他麻的,小小几個潑皮,還想變天不成?!說句真心話。誰他麻敢反天,老子今兒就廢了他!通知大夥,帶上杠子漁網繩子,到時候聽我和大劉的號令,見一個,捆一個;見兩個,綁一雙!走,咱們的援兵也該要到了!”

“張總,我們還有援兵?多少人啊?”

“援兵?哪來的?”

“張總,你是不是把你和癟腦殼的戰友都招來了呀?那特么就沒什麼可怕的了!難道‘黑衣軍’還能比南越鬼子還厲害?呵呵。”

一時間,大家想喝了鹿血一樣,群情振奮,戰意高昂,圍着張富貴問個不停。張富貴笑道:“多說無益,馬上就見着了。弟兄們,這都快中午了,趕緊回去通知各組漁民,全力打好今兒這一仗!”

眾人一鬨而散。

各家的魚都早已撈起裝在魚筐里或集中餵養在圍網裏。一聽說要起魚裝車,魚塘上頓時人聲鼎沸、汽車轟鳴,各個魚塘上忙得不亦樂乎。

“鳳城區農產品商貿有限公司”沒那麼多人一個一個魚塘去盯守,也不敢分散兵力,幾個黑衣青年不知從哪兒弄來幾條長板凳,橫在魚塘主路當中,恭敬的請付獻軍兄弟倆和一眾小頭目坐下。眼看着魚塘上人歡馬叫、笑語飛揚,一輛輛滿載着活魚的汽車排成長龍從一條條生產路上魚貫而出,付獻軍臉色彷彿夏天裏暴雨來臨前漫天的烏雲,越來越陰沉,幾乎能擰出幾滴雨水來。

付永軍見狀,“嗖”的一下站起來,手腕一抖,一把尺長的尖刀握在手中,面部扭曲的尖叫道:“入他麻的,太不把我們放眼裏了。哥,我帶幾個‘黑衣軍’,先去扎幾個輪胎,看這狗入的們還笑不笑的出來。”

付獻軍揮揮手,站起身,摘下眼鏡,搖了搖脖子。熟悉他的眾人一見,知道這是老大每次要動手之前的習慣動作,只聽得“刷刷刷”一片聲響,一個個黑衣青年將藏在懷裏、衣袖裏的短棒、短刀、鐵棍等亮了出來,呈兩排弧形擺開,付獻軍、付永軍兄弟倆站在最前頭,面對緩緩駛來的車隊,迎風而立。

眼看着雙方就要接觸,“突突突”,一陣拖拉機、摩托車的轟鳴聲突然在黑衣青年們身後響起,緊接着傳來的,便是一陣嘰嘰喳喳呼朋喚友的女人聲音。付獻軍等人大為疑惑的扭頭轉身,頓時呆若木雞,心裏頭跑過千萬頭野驢。

在馬蘭花和二組王組長以及四組張組長等人的帶領下,全村各組老老少少近百個婦女如同電影散場一樣,鬧哄哄的跳下五台拖拉機,數十部摩托車、自行車,蜂擁而至,嘻嘻哈哈不由分說的將黑衣青年們隊形撕開,拉拉扯扯的,三人一組,五人一夥,把他們逐一分割開來,還剩下二三十個婦女,沿路站成兩排,隨時補位支援。

從未見過這種陣仗的“黑衣軍”青年們立時一個頭三個大,空有一身蠻力,卻拿這些手無寸鐵的姑嬸姨婆們無可奈何,有的甚至舉起雙手,任對方推搡也不敢還手。在他們的信條中,“盜亦有道”,欺負老弱婦孺,是只有腦殘、不孝子和街頭小無賴混混們才幹的出來的令人不齒的下作行為。

而他們,是名揚香妃湖縣、鳳城區,最能打惡戰勝仗威風赫赫的“黑衣軍”!

另一頭,在張富貴、大劉的帶領下,四五十個青壯男勞力手持各式各樣的農具,一個個眼含怒火,面帶殺氣。大踏步走來。身後,是二十多輛載滿魚獲的汽車。

一車少說能裝萬把斤魚,二十幾車就是二十幾萬斤,往少了算,一斤平均四塊錢,攏共下來,就是八九十萬!在付獻軍兄弟和黑衣青年們眼裏,這車上裝的,哪裏是魚,分明是白花花的銀子!可是,這銀子眼睜睜就要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飛走了!

眼看着林灣村男女兩支隊伍即將勝利會師,被婦人們圍擋在道路兩邊的“黑衣軍”們頓時焦躁起來。

“嗷!”付永軍兩眼金星閃爍,怒不可遏的狂叫一聲,渾身奮力一掙一衝,竟然擺脫了四五個中老年婦女的包圍,紅着眼珠子,揮舞着手裏的尖刀,朝對面走在最前頭的張富貴衝去。

兩支隊伍里不約而同的響起一片驚呼聲、尖叫聲。有膽小的甚至用雙手捂住了眼睛,不敢看那即將發生的血淋淋場面。

就在付永軍衝到僅離張富貴五六米遠的時候,也不見張富貴拿出什麼東西,只是簡單的將垂在身側的兩隻手一抖一甩,然後便老神在在的垂手而立,鷹視狼顧,緊盯着對面一眾黑衣青年一舉一動;他旁邊的大劉幾乎同時啟動,粗腰一擰,拎着漁網的兩手一甩,一張大網鋪天蓋地的朝付永軍籠罩而下。

沒人看清楚怎麼回事,付永軍只來得及短促的“啊”了半聲,突然止步,臉上還保持着那副猙獰的模樣,眼神卻已渙散,手中的尖刀“噹啷”一聲掉落在地,雙膝一軟,朝地上重重跪下,可還未等他摔到,一張巨大的漁網已從天而降。

大劉雙手快速的一拉一拖,將蜷成一團的付永軍拖到自己跟前,一隻手看似隨意的在他脖子上摸了一下,整個人便如一坨麵糰一樣,癱軟如泥,連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沒見刀光起舞,

沒有血光飛濺,

沒有激烈的打鬥,

沒有痛苦的嚎叫。

預想中的一切都沒有發生。所有睜開眼睛的人都只看到了張富貴和大劉兩個人的兩個動作,簡單至極。

一甩,

又一甩,

一切便結束了。

“綁起來。”張富貴低喝一聲,抬起頭,目光漠然的看了付獻軍一眼,像看一具活着的死屍。

付獻軍渾身汗毛倒豎,沒來由打了一個寒顫,兩個瞳孔急劇的縮了又縮,一股被毒蛇盯住的感覺油然而生:對面這個老張危險至極!絕對不是什麼善茬!這種一招制敵的本事絕不會是普通漁民能夠擁有的。更重要的是,這個人眼光中蘊涵著極為濃烈的殺氣!

這特么從哪裏冒出來的一尊殺神?

那可是真見過血、殺過人的那種殺氣啊!他原只在香妃湖縣地下老大身上見到過這種殺氣,只是那傢伙早已被政府處決了。眼前這老張和地下老大肯定不是同一類人,那麼答案就呼之欲出了:華夏軍人!並且還不是一般的華夏軍人!

付獻軍大覺晦氣,來一個小小的林灣村辦一件小小的事情,啷么就偏偏遇到這麼一個人了呢?他本想將弟弟搶回來,可腳下剛一移動,那尊殺神兩手就抄進了褲袋裏,兩眼戲謔的看着自己。付獻軍心下凜然,權衡再三,才慢慢縮回一條腿。

七八個青壯跨前幾步,雙手緊握魚叉,平舉向前,將張富貴、大劉護在身後。

馬南山和兩個代表閃身而出,一個負責下半身,兩個負責上半身,手腳麻利的將人事不省的付永軍五花大綁起來。順手將一團抹布塞進他嘴裏。

從婦女們現身,到付永軍持刀衝出,再到張富貴大劉出手,付永軍被擒,整個過程費時不過一分多鐘。黑衣青年們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便大局已定。

見慣了面對他們的刀棒,懦弱的羔羊們束手就擒、任人宰割的場面,原以為今兒也會是一場單方面宣示主權的行動,未曾想一腳踢到了鐵板上,包括付獻軍在內,所有黑衣青年一時間目瞪口呆,噤若寒蟬。

張富貴從容走到付獻軍面前,臉上依舊掛着和煦的笑容,輕聲道:“付總,這個人妄圖持刀行兇,我暫時留下了。說句真心話。接下來該怎麼處理,還要看付總你的意思。”

“把人放了,我們走。”付獻軍也不婆婆媽媽,直截了當的說道。

張富貴輕輕搖了搖頭,笑道:“說句真心話。付總既然是來和我們做生意來了,我們怎麼的也得盡一下地主之誼才行。這樣吧,讓你公司的人把手裏不該有的東西放下,付總你先帶着他們到我們村部坐坐,喝口熱水。我們等會接着談,行不?”

付獻軍上下兩隻嘴唇使勁的一翻一抿,咬了咬烏青的牙齒,點頭道:“這樣安排也好,我希望等會見面時,我兄弟完好無損。否則…”

“沒有否則,”張富貴打斷他即將要說出口的狠話:“一定毫髮無損,完璧歸趙。”

傍晚時分,隨着最後一車魚順利的交付到顧主手中,又冷又渴又餓的付獻軍付永軍兄弟倆才帶着垂頭喪氣一幫人灰溜溜的離開了林灣村。

夜幕降臨,林灣村像過節一樣喜氣洋洋。闔村老少都在眉飛色舞的談論今兒漁民們、婦女們勇斗漁霸的英勇事迹,張富貴、大劉的“兩個甩手”更是被大家傳得神乎其神,聲望如日中天。在這樣一種狂熱的氣氛中,少數人更是放出豪言:只要林家灣老少萬眾一心,管教大小漁霸們有來無回!

但經過余蘭對付獻軍及其“黑衣軍”背景一番添油加醋的誇張介紹后,張曉嬌、秋水、林一林幾人卻憂心忡忡。他們都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事情絕不會就此簡單了結。

而比他們更擔心和不安的,是張富貴。

事情雖然暫時過去了,但其中的一些蛛絲馬跡讓他完全摸不着頭腦,看不清頭緒。多年的戰場生涯讓他聞到了一絲危險的味道。

麻平凡突然接警出差;林家康、徐躍進恰巧外出辦事;黑衣軍從未到過林灣村,卻對千畝魚塘輕車熟路;一二三四四個組長或親屬都露了面,然而離事發地最近的五六組傅、李兩個組長卻不見蹤影。

正常嗎?這一切單獨看上去都比較正常,但偏偏與事件有關聯的幾處全都十分正常,反而才不太正常。

俗話說,事出反常必有妖。那麼,誰是妖?妖在哪?

不知己,亦不知彼,這才是讓張富貴最頭疼和擔心的。

張富貴和大劉精神高度緊張的關注着,生怕對方孤注一擲,不擇手段的採取投毒等魚死網破的辦法搞破壞,甚至對張曉嬌、秋水、林一林、石頭等婦幼下手,心中絲毫不敢大意。有心想要杜建國在外圍幫忙盯一盯,可偏偏林家康不在,村部電話被鎖,聯繫起來十分不便,即便杜建國發現了什麼情況,也難以及時報警。

這一點讓張富貴和大劉分外頭疼,幾次感嘆,擱部隊那會兒,一部電台或步話機,什麼事都解決了。或者,想辦法弄條狼狗養着當護衛?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林一林在一旁聽了,默默無言的去了村圖書館,翻出幾本電子設備方面的小冊子,不管懂不懂,結合初中物理知識,潛心研究了起來,混不理身外事。

可第一天過去,第二天過去,第三天又過去,一連數日,直到小寒過後,學校放寒假了,林家灣和千畝魚塘依舊風平浪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就在大家真的以為平安無事、緊張的神經完全鬆弛下來的時候,意外終於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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偵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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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漁霸與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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