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夜闌卧聽風吹雨
日子在疏疏落落的陽光中悄悄溜走,一恍一月匆匆而逝。
昨天京城下了一場大雪,那是冬日以來的第一場雪。大雪紛紛揚揚如鵝毛般鋪天蓋地,京都城的鎏金屋檐,御花園內的清冷石板,不過一日之間便成了如今這般滿地清白的模樣。
紅牆白地青瓦,白樹墜滿梨花。
雖說還未到登基之日,但朝政不可一日不清。鳳卿塵在幼時長大的廣陽殿處理完政務后便命令侍從備好馬車,換好常服后悄悄去了追月樓。
慕涵醒了,可是精神卻一直靡靡不振。每次自己去的時候總能看見她一個人靜靜地凝望着天空。
有時盯着天上慢悠悠流動的白雲,有時眼神緊緊追隨着空中一雙纏綿的大雁,有時又什麼都不看,只是發獃。
看見馬車上今日新添的錦繡榴段暖爐,鳳卿塵不禁暗想:
今天天氣嚴寒,若是她仍是開窗發獃,只怕又要生病。只不過昨日下了大雪,依她的脾性定是要看的,只怕子衿也攔她不得。
如此想着,變輕聲吩咐道:“再快些。”
馬車帷幕外的小廝聽見車內人的指示,低低地應了一聲“是”后,便勒緊馬脖子上的韁繩,手上的訓馬的力氣也暗暗大了不少。
慕涵今日一早醒來便感受到了一股濃烈的寒意,許是病了太久的緣故,久病之人的身體總是差些。子衿感受不到的寒意,她卻覺得格外明顯。
懶得穿鞋,便還是坐在了最近特別喜歡的長椅上。
原先這把椅子是上好的紫檀木製成的,如今被鳳卿塵用虎皮包裹的嚴嚴實實,倒是一點原來的樣子都看不出來了。
窗戶被子衿關得甚是緊實,慕涵雙手並用使了不少的力氣這才推開。
她有些脫力地坐上凳子上,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白皙勻稱的右手,一絲悲涼自眼底一掃而過。
雪還在下,外面滿是一片銀白世界。
這世界是那麼的純潔安靜,入目便是冷寂的純白。遠處偶爾傳來幾聲鳥鳴,那聲音與春日裏她同顧南衣一起見到的鳥兒的叫聲完全不同。
春日的鳥兒活潑,叫聲中滿是生機的喜悅,可冬日鳥兒的叫聲卻是那般的無助悲涼。
或許它們迷失了回家的方向,或許它們早已預見死亡的結局。
窗外有幾棵長青的松樹,茂密的松針上承載了許多沉重的落雪。有時雪太重了,“嘩啦”一聲落雪紛飛,晃眼間一抹青綠一閃而過。
慕涵突然想起,她與顧南衣似乎還未見過梅花,也未曾親手種下屬於他們的第一支梅。
那是一個春日的夜晚,那日慕涵收到了知府大人的帖子,知府知道追月樓背後受人庇佑,自然不敢對她過於輕慢,不過還是拜帖求她一舞。
本來那日慕涵並不想去,只不過那場宴會較為特別,名為春日梅花宴,聽說那知府費了好大的力氣,不知耗費了多少財力物力,這才將江南一帶盛開的梅花帶了回來,聽說不僅有普通的白梅,紅梅,有幾株綠梅甚是稀奇。
慕涵自小便在清河長大,母親來自江南,兒時總是聽她給自己講潑墨山水下的朦朧煙雨,講庭院中傲雪凌寒的梅花,講油紙傘帶來的兒女情緣。
因此她也想見見母親口中念念不忘的梅花,便欣然應約。
化妝打扮時便看見坐在身後桌子上總是冷着一張臉不愛理人的顧南衣。
“南衣,你見過梅花嗎?”慕涵一邊描眉一邊期待地問道。
顧南衣搖搖頭。
“不曾。”
他的回答有些掃興,慕涵以為他是不想搭理自己,所以有些失落地“哦”了一聲。
顧南衣察覺到她突然低落的情緒,想了片刻后,主動說道:
“我也不太記得以前是否見過,不過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應是不曾見過,大概只是聽人說過或是見過圖畫罷了。”
“那你想看看嗎?”
看着慕涵亮晶晶的眼眸,顧南衣感覺那雙瀲灧的眼眸像是有什麼魔力一般,他下意識地便順着她點了頭。
見他點頭回應,慕涵開心地笑了。
不過轉瞬,她精緻的眉頭便緊緊皺了起來。
她有些難過地說道:
“可我剛剛想起知府大人不允許我帶樓中的人,怎麼辦?我不能帶你進去。”
顧南衣有些不解,不能看便算了,這有什麼好難過的。
“無妨。”
見慕涵還是低落,他又破天荒地說道:
“不必難過,若是不能便算了。”
赴宴時間快到了,慕涵雖是有些遺憾,但也只能先梳妝。
粘起今日新來的紅色胭脂,慕涵心裏突然就有了個主意,她讓顧南衣先行背過身去,不許偷看后,這才拿筆快速畫了起來。
不過幾筆勾勒,再用紅色胭脂輕輕填充,慕涵看着鏡子中自己的傑作,滿意一笑。對着身後依舊背對着自己的顧南衣說道:
“好了,你可以轉過來了。”
不知道慕涵賣的什麼名堂,顧南衣剛剛轉身便嗅到了鼻尖一股醉人的花香,他忍住後退的想法,佯裝鎮定地看着靠得離自己如此之近的女子。
眼前的女子距離自己僅僅不過半寸,臉龐白皙柔嫩,妝容乾淨精緻,柳葉彎眉,嬌小翹鼻,嫣紅飽滿的唇,這些遠沒有額頭上那一抹亮麗的紅來得驚艷。
一朵由粉色勾勒,艷色點綴的紅梅悄然而生,襯得眼前女子清麗又嬌媚,像是遺世獨立的梅花妖,只不過這隻妖格外勾人。
“好看嗎好看嗎?”
偏偏眼前人美而不自知,依舊在嘰嘰喳喳問個不停。
“南衣,你不是沒見過梅花嗎?這是我仿着話本中的梅花所畫,我也不知究竟像是不像,待我今日見過真正的梅花,若是不像,回來再畫與你看。”
說到這兒,女子突然淺淺嘆氣。
“不過畫中的總是與真實的有些不同便是了,南衣,待到今年冬日大雪紛飛時,若是你我無事,你可願與我一同下趟江南,我們一起去看看水墨畫一般優雅的江南,看看我額娘念了半生的梅花?”
明明是邀約,可眼前女子卻毫不羞澀,甚至大膽地盯着自己。
顧南衣被她盯得心裏亂糟糟的,可是看着她滿是期待的眼光,他只覺得自己那一瞬間好像被她蠱惑了一般,什麼都不記得,只是點頭答應。
見他應了,慕涵也是有激動又開心。
正巧知府大人來人接了,她便換好衣服后匆忙出門了。
那日簇簇紅梅中,慕涵穿了一襲紅色衣衫,白梅紅衣,額上一點紅梅更是應得她嫵媚出塵,紅衣灼灼,當真是一舞名起,一舞傾城。
有些雪花倚着風落在慕涵憔悴的臉上,一抹冰涼將她從回憶中喚醒。
她有些自嘲似的低頭一笑。
夜闌卧聽風吹雨,冰河不曾來入夢。
可能物轉星移,萬事萬物終會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