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逆流 2, 宴飲與比武(三)
第一場比武看得眾人興高采烈,意猶未盡,正議論紛紛的當口,知府裴洛德高聲道:“剛才那場是京城的朋友僥倖贏了,王公子的彩頭可是沒有着落,杭州的武林弟兄們要不要再比一場?”
旁邊幾個好事的連連起鬨道:“要的!要的!”“再來一場,咱們杭州的高手還多的是呢!”“王公子既然慷慨,總不能辜負別人一番好意啊。”
眾人紛紛把目光落到高家二公子身上,他懶洋洋伸了個懶腰,不慌不忙說道:“高家的槍,向來用在戰場上殺敵,不是用在街上賣藝,逗公子哥們開心的。”
聲音不高,畫舫里人人卻聽得清清楚楚。
知府裴洛德滿臉尷尬,站在原地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姚總督、蔡大人面色一沉,梁大人打個哈哈,掩袖飲酒,故作不知。
那王公子卻不以為忤,臉色如常,顯得涵養極好。一邊用手撫弄着那塊玉佩,一邊慢慢說道:“高家三代深受聖恩,高家先祖槍法如神,在本朝禁軍中素有威望,故此先皇御筆親賜槍王稱號。高家上一代英才輩出,其子侄門徒從軍者眾,與北莽國、西涼國騎兵血戰沙場,凡殉國者、傷殘者數十,威震敵膽,戰功累累。高家這一代,想必也是響噹噹的好男兒,今天區區一場比試,莫非要怯場不成?”
高家二公子爽朗大笑道:“說得好!說得妙!既如此,取我的槍來!”
話音剛落,他門下的弟子從底下遞上過一把長長的包裹,二公子外衣一掀,拋到一邊,露出一身短打裝扮,隨即快步走出,將槍套打開,顯出裏面槍的真容。
那桿槍槍身黝黑,竟是一桿通體精鐵打造的鐵槍!
槍長七尺有餘,比一般的長矛、鉤槍短,又比一般的標槍、梭槍長,正是赫赫有名的錐槍。
本朝的《武備總要》有記載:錐槍者,其刃為四棱,壯銳不可折,形如麥穗,人謂之麥穗槍。殺傷力驚人,騎兵驍將好用之,乃馬背上挑敵破甲的神兵利器。
高家二公子持槍而立,姿態瀟洒,神采英拔,當真是人如玉,槍如虹。眾人不由得發出嘖嘖讚歎,旁邊伺候酒水的貌美歌伎、舞女們也忍不住偷瞄幾眼。
王公子微微一笑,招招手道:“魏老七,看你了!”他手下的高手,竟然隨便起個僕人小廝的排號。
魏老七應了一聲,緩緩出場。眾人眼前又是一亮。只見此人寬肩窄腰,龍行虎步,一派宗師氣象。如何像是一個普通的隨從了?
他手中的兵器更屬罕見,竟然是一對短柄的雙刃利斧。斧身上蝕刻了精美的花紋,在燈光下熠熠發亮。
行家裏手自然知曉,一寸短,一寸險,用斧者,大多為臂力過人的勇猛之士。
高家二公子笑道:“在下高絕,魏兄請!”更不打話,縱身前撲,槍頭一抖,灑出一片耀目的槍花。一照面間,高家槍上來就強攻!
魏老七目閃利芒,低吼一聲,斧頭揮出,當的一下,從漫天槍影中,險險劈中槍尖,他的斧頭勢大力沉,用的又是剛勁,本以為對方會退後幾步,避開鋒芒再攻。但高絕槍身一旋,不知用的什麼巧勁,卸開斧頭,不退反進,疾刺魏老六的胸腹要害,頃刻間槍尖已經觸到魏老七的衣衫!
說時遲那時快,魏老七斜身縮胸,錐槍如電如風,擦身而過,嗤的一聲細響,槍身上附着的凌厲真氣,撕破了衣衫的一角。魏老七騰身躍起,雙斧空中劃過一道弧形,直劈高絕的頭頂。
在座賓客眼見這二人一動手便是生死相搏的局面,膽小的發出陣陣驚呼,連溫如蘭也嚇得掩目不忍觀看。
高絕根本不理會那兩把利斧,手腕一抖,槍身上挑,瞬間穿過雙斧,直刺魏老七的咽喉。
魏老七心中大驚,想不到對方一個文文弱弱的公子哥,手裏的槍法竟如此慘烈,全然是捨生忘死的打法。
他算準,如果對方不閃不避,斧頭定然可以將對方腦袋一劈兩半,但對手的槍尖勢必也會同時洞穿自己的喉嚨。而且他隱隱感覺,錐槍的槍尖好像比自己的斧刃要快上一線。高手過招,一線已定生死!
魏老六大喝一聲,空中收起雙斧,雙腳閃電般連環踢出,其中一腳正踏中槍頭的一側,借力斜斜閃避開來。高絕不等對方落地,人隨槍走,身體與錐槍彷彿連成一體,雷霆般直刺。
從比武開始,他招招搶攻,無一守勢,那捨生忘死的姿態,就是千軍萬馬擋在身前,他也是一槍,滿天羽箭飛來,他也是一槍。人就是槍,槍就是人,人槍兩忘,無生無死。
魏老七剛剛落地,錐槍已直指面門,他急速退後一步,左手揮斧上格,右手斧頭順着槍桿一路削下去,沉重的斧頭,竟使出類似刀劍般精妙小巧的招式。
當的一聲,槍尖被利斧盪開。同時,錐槍槍桿順勢微微一側,另一把斧頭還未觸及高絕握槍的手指,已然削空。
高絕雙足一蹬,身體凌空,人與槍成一直線,在空中急速旋轉,旋轉的四棱槍尖刺向魏老七的喉嚨!
魏老七臨危不亂,正待退開幾步,再行反擊。突然驚覺自己已退到賓客酒桌的邊緣,已經退無可退。如果自己退開,或閃避的話,高絕這驚天一槍,會不會傷及身後的貴客?或者傷及自己必須捨命護衛的王公子?
電光火石的一剎那,他心中掠過無數個破解的辦法,目閃神光,正要使出壓箱底的拋斧絕技,如果他雙斧拋出,手無寸鐵,必定無法躲過長槍穿喉的結果,但對方身在半空,也無法躲過雙斧的劈殺!
長槍臨近,雙斧待要脫手而飛,死傷就在頃刻!離二人相鬥最近那兩三桌的賓客都感覺呼吸停頓!
只見高絕手中長槍在一剎那間變直刺為橫掃,身體借勁斜翻,在空中輕輕巧巧翻了兩個跟頭,如同一隻飛鳥,掠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弧線,落於空地的左側。
高絕收槍身後,面不改色,好像這場驚心動魄的比武沒有發生過,微笑道:“魏兄心有顧慮,未盡全力,不如我們算做平手如何?”
魏老六手心滿是汗水,微微躬身道:“承讓了,高家槍果然名不虛傳。日後有機會定當再次請教。”
按剛才的情勢,他並非不敵,而是失了先機,高家槍法又過於兇險,這才招招受制,落於下風。高絕的提議,恰到好處,正中雙方下懷。
觀戰的眾人此時才夢醒一般反應過來,叫好的、鼓掌的、吹口哨的、跺腳的,不一而足。
金剛拳門的尉遲敬則邊喝酒,邊偷偷向高絕豎起了大拇指。
高絕在眾人羨慕驚嘆聲中風光回座。他這一戰,不單為杭州的武林同道挽回臉面,也使高家槍法的名聲更上一層樓。
自古美人愛英雄,同桌几個歌伎剛才目睹了高公子不可一世的英姿,此番更是主動偎依過來,刻意逢迎。高絕毫不客氣,左擁右抱,連連飲酒。
知府裴洛德見那王公子並沒有因為手下不勝而惱怒,暗中鬆了口氣,又想:“這下子難辦了,雙方平手,這彩頭該如何個說法?”正要找個場面話掩飾過去。只見一個軍官模樣的漢子,一面的汗水,急匆匆跑上前來,跑到裴洛德身邊,顧不得行禮,低聲在耳邊說了幾句什麼。知府大人張大了口,臉色登時變得煞白煞白。
裴洛德隨之小跑幾步到王公子身邊,艱難地彎下腰去,低聲耳語一番。
王公子面色一變,長身而起,一腳踹翻了案桌,一改溫文爾雅的口氣,用一種冷冰冰的語調,高聲說道:“宴無好宴,今天有大事發生,本王恕不奉陪了!”
眾人見酒水杯盞一地狼藉,頓時愕然。又聽得他口稱“本王”,都驚得呆了。
其實只有場中寥寥數人才知曉,這個來自京城自稱姓王的公子,正是當今皇上最倚重的第三皇子,信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