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逆流 6,第1日:江湖人江湖事(二)
秦虎問道:“老總,這三個賊子什麼來頭啊?”
雷震笑道:“鼎鼎大名的天目山一窩鼠是也,難怪老弟不認得,喏,瘦的這個是水老鼠,水性了得,專門從水道暗渠潛入做事,矮的這個是地老鼠,專門勘探地形方位,擅長打洞鑽孔,高個子是飛天鼠,輕功一流,高來高去,行蹤不定。此外,還有粉面鼠、黃毛鼠,以及一窩鼠的頭領無牙鼠,尚未落網。”
秦虎道:“杭州城有雷老總坐鎮,三鼠膽敢冒犯,可算賠了老本。”
雷震說道:“慚愧慚愧。”
幾人聊了一會,彼此親近。雷震幾個押着三鼠自去州府大牢,就此告別。
秦虎和那後生攜手走出麵館,說道:“老弟,今日在此重逢,我心中甚是喜歡,長夜未盡,咱們另找個去處,把酒長談如何?”
那後生笑道:“既來之,則安之,秦兄只管安排,小弟敢不從命?”
那後生姓談名鷹,荊州人士,家中為當地名門富豪,性格疏散,不好詩書,自幼便拜名師習武,練就一身好劍術。十五六歲后,奉師命遊歷江湖,增長見識,一年前與秦虎結識於江南的一次武林盛會,二人意氣相投,相見恨晚。
秦虎雖然不是江湖中人,但為人爽朗,仗義疏財,與談鷹極是投緣。兩人年紀相差十歲,一個處身官府,一個處身江湖,卻成為莫逆之交。
七彎八拐,秦虎領談鷹轉入一條偏僻的小巷,巷子的深處,屋檐下一盞小燈籠微微晃動,映出一麵店招,上書四個大字:“上品好酒。”
木門緊閉,四下里昏昏沉沉,寂靜無聲。
秦虎上前輕輕扣門,不多時,裏面亮了燈光,一把軟柔的聲音說道:“哪位?”
秦虎道:“是我。”
片刻,木門咿呀一聲打開,露出一張俏臉。
秦虎微笑道:“秀姑,怎麼今日早早歇業關門?”
那女子道:“今日城裏盤查得緊,沒了客人,所以就歇下了。”
秦虎道:“今日難得和好兄弟相見,勞煩你整治些酒菜,不需多,我們正好長談。”
女子將二人迎進門去,燈光下,只見那女子約莫二十來歲,身着尋常青色裙裾,略施粉彩,雖不算十分秀色,卻自帶一種江南女子特有的婉約溫順的味道。
小酒館很小,桌椅陳設簡樸,但收拾的極其整潔,溫馨。
秦虎和談鷹坐到窗邊,支起窗格,外面流水淙淙,蟲聲唧唧,酒館竟然是依靠在一條水道的邊上。
秀姑手腳麻利,擺好碗筷,又拎出小火爐,火爐里放了炭火,上面放上一隻圓腹小口的泥陶酒壺,文火悶烤之下,不一會工夫,醇醇然的酒香瀰漫開來。
秦虎用長柄的竹制小鬥打酒,盛到淺淺的酒碗裏,酒呈琥珀色,酒質清澈,與市面上一般的渾濁的黃酒不同。二人碰碗,仰頭而盡。
談鷹覺得酒香甘甜,入口順滑,肚子裏暖烘烘的甚是舒服,脫口贊道:“好酒!”
秦虎微笑道:“秀姑乃釀酒世家之後,手藝無雙,此酒用最好的山泉水,上等的糯米釀製,從頭至尾都是她一人包辦,產量極少,等閑人可無此口福。”
談鷹又幹了一碗,說道:“妙極妙極!”
兩人喝了一陣,秀姑從后廚端上幾盤精緻的菜式,一盤清水煮牛肉,用的乃黃牛肉,牛肉切得極薄,肉質嫩滑,入口即化,上面撒了一把花椒,去腥驅寒。一盤茴香鹵豆腐乾,一盤青瓜片,都是下酒好菜。
兩人大快朵頤,邊吃邊聊。秦虎說得是杭州城裏的趣聞,官場上的軼事,談鷹說得是江湖上的傳說,武林中的恩怨。
不大功夫,一壺三兩斤的黃酒喝完,秀姑又打了滿滿一壺上來。談鷹邀她同坐,秀姑抿嘴一笑,說道:“你們大老爺們談事情,我一個婦道人家摻和什麼?”扭動腰肢,自回裏間去了。
談鷹看着秀姑的背影,說道:“秦兄,我看這姑娘對你頗有情意,你莫辜負了人家的一番心意才是。”
秦虎用手指擦擦鼻尖,有點小尷尬,說道:“秀姑與我之間,一時說不清楚,唉,我也不曉得今後應該如何安置。她的身世,有些可憐,十一二歲那年,父母染病雙亡,族裏的叔伯趁機霸佔了她的家產,她孤苦無親,流落異鄉,後來被綺紅坊的老班主收留,視同義女,教授她歌舞詩書琴藝,十六歲便成為坊里有名的清倌人。老班主死後,新的班主強迫她接客,她抵死不從。我恰好聽聞此事,便利用州府做後台,一半靠着威嚇,一半靠着花些錢銀,幫她贖了身,又籌借些資金,給她整治了這間鋪子,平時做些熟客生意,也算有個安身立命之所。其實她的心意,我也明白,人非草木,豈能無情?但現今我乃一介小小官吏,漂泊無定,又如何敢有家室的念頭。”
談鷹嘆道:“民間多疾苦,百姓皆艱辛,秦兄能幫她到此地步,也殊為不易了。”斟了一碗酒,正色道:“來,小弟敬你一杯!秦兄豪氣干雲,行俠仗義,如果身負武功的話,以你的膽略才幹,必定能成為江湖上響噹噹的一號人物!”
秦虎飲了一碗,說道:“人心即是江湖,入與不入有何區別?曾聽一位長輩教誨過,無論你多大的本事,多高的武功,單憑一人一劍,不過是拯救一個人或數人罷了,於世事,於民間微不足道。換了身在官場,身在朝廷,就算手無縛雞之力,憑着本心,一言一行,就能影響萬人千人。可惜當此亂世,好官太少,能吏太少。”
談鷹扣桌贊道:“真乃警世良言也,當浮三大碗!”
兩人連干三碗,醉意上頭。
秦虎說道“兄弟,你劍法高超,見識不凡,我且問你,單看人身上的傷口,可否判別是用刀還是用劍所為?”
談鷹說道:“只憑傷口的形狀判斷,難免會有偏差,用劍的高手,到了一定境界,每招每式,用的都是劍意,不管他手中握的是槍,是棍,或者是刀。反之,用刀的高手也一樣。劍乃兵中王者,劍意中直,劍勢堂皇,刀乃兵中霸王,刀意凌厲,刀勢兇險。如果是劍傷,就算創口再大,劍意也會直直深入體內,如果是刀傷,就算創口再小,刀意也會橫向延展到骨肉肌理。”
他一邊解釋,一邊搖搖晃晃站起來,伸手摘下牆壁上一塊青竹菜牌,拋到半空,長劍出鞘,隨意揮動,嗤嗤幾聲,將竹牌削為數段,隨即劍花一挽,劍脊平放,將那數段竹牌整整齊齊收在劍刃上面。
燈光下,每段竹塊長短一致,好像用尺子度量過一般。
秦虎仔細觀察他的動作,談鷹長劍揮動的幅度極窄,雖然看似斜削,但每一劍,都採用直入中宮之勢,不由得喝彩道:“好劍法!”
談鷹收劍回鞘,哈哈一笑,抱拳說道:“多謝秦兄美酒!良夜深深,就不打攪兩位好夢了。小弟告辭!”
不待秦虎挽留,轉身瀟洒推門而出,一邊走,一邊吟着詩句道:“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如今把試君,誰有不平事?好詩!好酒!”聲音遠去,人已渺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