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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秋。
午夜,即將入睡的柳笑笑忽然接到了個手機短訊,打開一開,竟是系裏《中國古代文論》課的老師——副教授文浩發來的。
字不多,但仍讓笑笑開心、欣慰——“《銀光》片斷,連夜拜讀,頷首而嘆,寫得太好!若有時間,明來我處,與君深談。”
柳笑笑自然知道文浩老師這番話是因為什麼。
上周,“古代文論”課即將結課,按中文系的“規矩”,每一分科的尾聲,都要上交一篇萬字論文,讓同學們淺談關於此分科的理解甚至見解。
“中國古代文論”一科是深入研究中國古代文學,尤其是先秦文學、諸子百家、四書五經類的學科,這也是柳笑笑非常喜歡的一課,文浩老師每每在台上授課,柳笑笑都是認真傾聽、筆記不輟,並積极參与課堂討論與回答問題或與老師探討,這也給文浩老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這回的論文,柳笑笑卻另起“飛智”,來了個“投機取巧”。
他把正在創作的長篇小說處子作——《銀光》裏開頭部分的一章整個照搬了過來,原封不動,連故事情節與對話都隻字未改地“複製粘貼”給了文浩老師。並且在開頭附言:“文浩老師您好,學生斗膽將自己信筆塗鴉之首作小說《銀光》其中一章整體挪移至此,充當論文,只因自感完全符合您要求的目的,只是形式比較“另類”。若您覺不妥,煩請及時告知學生,學生定重新另寫一篇論文奉上。學生柳笑笑敬上。”
其實,笑笑的這小說處子座並非古代背景、更非穿越或宮廷,而是不折不扣的懸疑加偵破,當然,裏面還伴隨有纏綿悱惻的言情。此部靈感、或者說原作便來自於他十幾年前高中時所寫、被老師“沒收”的那部“課堂小說”——《猛警斗惡匪》。
只因此時已非彼時,在自己“原作”基礎上,柳笑笑已把那時極度不成熟甚至很是幼稚的作品加工潤色成一部情節曲折的大長篇。至於裏面那段關於《詩經》裏《蒹葭》的大探討,則完全是新加入的男女主人公對話的文藝成分。
笑笑卻沒想到,這將小說片斷“冒充”論文的別出心裁的創意,卻“歪打正着”地被文浩老師一眼看中。
第二天,笑笑來到了文浩老師的辦公室。
文浩老師五十歲左右,儒雅而有風度,典型的知識分子形象。他請柳笑笑坐下,甚至親自為笑笑端上了熱茶,笑笑忙起身接過並感謝。笑笑知道,這是難得的師生間的投緣,因為他也非常欣賞文浩老師的才學與氣質。
文浩老師上來就笑着“開宗明義”:“笑笑啊,你知道你這篇‘論文’寫得多麼深刻而有見解么?雖然你是引用了你小說里的一段兒節選,但是我覺得寫的太好了!可用優秀來形容!我問問你,這是你的第一部小說?”
柳笑笑點點頭,笑着說:“謝謝文浩老師的盛讚,學生我愧不敢當。是的,這是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現在剛開始寫,也就寫了不到五分之一吧,便斗膽班門弄斧了!慚愧啊!”
文浩老師讚許地點點頭,說:“後生可畏啊!無論從你上課時認真聽課認真做筆記的態度、還是你真正交上來的‘實物’,我都能看出來,你不僅是個愛文學的人,而且是個已經頗有文學造詣的人了,如今像你這麼有才華的年輕人,不多啊!”
“哪裏啊!文浩老師謬讚了。”柳笑笑忙抱拳拱手道,“我這就是寫着玩兒,小試一下牛刀而已。在您面前那真是拿不出手啊!”
文浩老師搖頭說:“不是我過贊,是你過謙了!笑笑!哎呀,我真沒想到啊,不到一年前,你還是個身處光環里的明星,如今你已經迅速成為了如此低調的、如你歌詞所說‘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時的純學子了!”
柳笑笑睜大了眼睛,問:“啊?文浩老師怎麼也知道我的過往?”
“誰又不知道呢?”文浩老師笑着說,“你在一年前開學的時候,都火遍師大了。我剛才那兩句,不也是看你的網站裏的歌詞才複述的么?”
柳笑笑謙遜地笑了起來,搖頭道:“都是過去時了,不值一提。現在我的身份不是什麼明星暗星,現在我的身份就是學生,您的學生。”
文浩老師又問:“我看你的網站,這首《找回自己》之後,就沒有新作品了,啊,別怪我說話直啊,笑笑,你是打算‘急流勇退’了嗎?”
柳笑笑苦笑道:“基本上是這個意思吧,讓您猜對了。一來呢,我覺得,一個人,在到達了所謂的巔峰之後,必然有一個大幅度的下落期。而我確實在去年達到了音樂上的一個峰值,而後就忽然不再有人提起我了,但是我必須說,我很滿意,也很欣慰,因為我當初的目標、我的音樂理想已經達到了!就如同那句流行音樂的歌詞——在人間已是巔,何苦再上青天?這二來呢,是我真的覺得我的音樂創作靈感,雖然不能說枯竭吧,但是到了一個瓶頸期,我寫不出歌詞來了。或者,怎麼說呢,我覺得,我忽然覺得,歌詞已經不能達到我想表述的東西了。所以就潛心研究文學,也開始試着創作小說來表達自己想說的話,而音樂方面,是真的半隱退甚至全隱退狀態了。”
“但是你真的讓我欽佩,笑笑。”文浩老師挑起大拇哥,說:“一般從事你們演藝事業的年輕人,一旦有了巨大的榮耀和光環,是很難迅速從一個高位走向一個低位的,甚至有些人還會崩潰。但你卻不同,是什麼樣的心態能讓你如此坦然地就接受了如今的平淡生活了呢?”
柳笑笑想了想,微笑道:“我想,可能和閱歷——當然,我不敢在您面前妄稱我自己有閱歷啊——這方面的驅使吧,也許,一個人,在人生中大起大落經歷多了,他自然而然就會……怎麼說呢……就會遇事而不慌亂,遇起伏而泰然自若吧。”
文浩老師點點頭,說:“說得好!哎?笑笑,我不懂音樂啊,我更不懂那些什麼搖滾或嘻哈說唱,沒法發表意見看法,但是,我有一個問題——你是否就此‘隱退’下去了呢?我是說,我感覺,你還要繼續你的夢想之旅,畢竟你還年輕!有的是機會!”
“您是說,繼續搞音樂?”柳笑笑問。
“啊不,”文浩老師搖搖頭,“我是說,你應該嘗試一種新的模式,來展現你自己的才華和魅力,也許這種新的嘗試不是讓你站在台前,但是你要知道,從事幕後的明星,他照樣也是明星。西方有句諺語——當老天給你關上了門,他總會給你開一扇窗。你懂我的意思了么?”
說著,文浩老師表情神秘、面帶微笑地用指關節敲了敲放在他辦公桌上的柳笑笑的那篇“論文”——那篇“小說論文”。
柳笑笑的眼睛突然放出了光彩,忙問:“文浩老師,您是說,我可以……”
“不妨嘗試一下!”文浩老師點頭說道:“當音樂之路逐漸走向終點,文學之路的大門正向你敞開!”
柳笑笑的目光投向那篇自己筆下文字的打印稿,他點了點頭,心裏也逐漸亮堂了起來。
如果說柳笑笑的人生里的各個階段都有貴人,那麼師大中文系的副教授——文浩老師,便是他文學之路的貴人——領路人、領航者。
柳笑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