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蒓菜羹
開業第一天,何家人皆是忙得人仰馬翻。
一籠包子蒸好,眨眼睛便被客人瓜分光。
何家凌晨做的那六百隻包子很快就售罄,何珍饈與父親兄弟祖父一直忙碌在廚房。
大娘子收拾碗筷,何二叔與三娘招呼客人收拾碗筷,田秀珍與蓮娘一個負責收銀、一個負責打包。
何近父子忙得眼睛都快紅了,耳邊是咕嚕嚕的滾水聲,另一邊卻是銅子嘩啦啦落在桌上的聲音。
他抬眼店裏座無虛席,人頭密密麻麻的,人聲鼎沸。
廚房裏的麵粉用掉了一包又一包,豚肉漸漸見底,鍋里熬得雞湯也漸漸乾涸。
他們用來擦汗的毛巾已經換了好幾條,背後皆是一片濕漉漉,何奶奶時不時得跑進廚房給他們擦汗、端茶送水。
何父幹活幹得雙腿逐漸發軟,他根本不敢想像今日掙了多少錢。
饒是身強力壯的何嘉信也累得停下來休息,他看着眼前坐滿人的店鋪,驚得張了張嘴。
他激動地拍拍兄長,“大哥你看,咱們的鋪子好多客人”
何嘉仁聞言抬頭一看,恍惚片刻,幾乎以為眼前的場景是夢境。
他從沒想過這般的盛況能出現在自己家,以往推着餐車出攤,路過那些熙熙攘攘的大店鋪,一度心生艷羨。
可是如今……眼前他們的鋪子也是這樣。
他咬了一口胳膊,生疼,這不是夢境,這是真真實實發生的事!
巳時(上午十點),採買的一百斤豚肉告罄,廚房裏幹活的何家人被迫停工。
何父看了眼仍在排隊的客人,不滿地直嚷:“大郎去屠宰場再買一百斤豚肉”
何翁翁捂住他的嘴,其他人皆拚命地搖頭,臉上皆是累得一片累得發虛的模樣,此事才算作罷。
何珍饈戲謔道:“有命掙錢,也得有命享用才行”
何父遺憾地掛住打烊的牌子,跟進店的客人說:“客官對不住,咱們店裏的包子賣光了,明日早些來嘍”
大夥皆是餓得飢腸轆轆,這時才抽出空閑坐下來吃朝食。
他們吃起了沒賣掉的春餅,清脆甜潤的春餅蘸着海鮮醬,絲絲甜潤,沁入心脾。
食物漸漸充滿肚子,身體的力氣逐漸恢復,每個人心中的幸福感都達到了頂峰。
吃飽飯後大家湊在一塊清點賣包子的進項,一個早上銅板裝滿了木桶,沉甸甸的讓人看着雙目發直。
何珍饈利索地開始點着錢,銅板數起來沒有鈔票方便,不過數銅板會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極是悅耳。
全家人齊齊上陣點錢,一桶銅板很快就點完了。
何珍饈深吸一口氣,微笑道:“灌湯包和春餅一共賣了……十二貫又三百八十一文”
扣除材料、租金、爐火等等開支,凈利潤在八千文左右,再加上晚上賣臭豆腐的利潤,一日大約能掙十貫錢,足足是擺攤子收入的兩倍。
何家人被這筆錢驚到了,他們賣了那麼久包子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
小輩們不敢相信這筆數,疑心地翻出銅錢再數一遍。
重數了一遍也是這個數字,一個銅板不少。
大夥陷入一片狂喜,開鋪子果然掙錢!
何父拍着何翁翁的肩,笑得牙花子都出來了,“爹,按這勢頭不到月底咱們就能提前還清賣身債”
他心中迅速地計算着:有了這個鋪子他們齊心協力辛苦奮鬥一年,何家所有欠款就能償還清。
到時候無債一身輕,他便是死也可以瞑目了。
……大夥吃完朝食,美美地睡了一頓覺。
以往這時他們在賣臭豆腐,賣完臭豆腐推着攤子回家,到家已經是晌午,吃完飯磨蹭一會已經是傍晚。
每日忙忙碌碌,連休息都要拚命擠出時間。
眼下有了新鋪子,他們馬上就可以睡頓飽覺,睡醒了還不到午飯時間,慢悠悠賣臭豆腐都來得及。
何父睡在床上,睡得腰都酥了,滿心只剩對海貨鋪老闆的感激。
午食時分,州橋街客旅如織,街上食肆酒館的店小二吆喝拉客,四下一派熱鬧。
何珍饈揉了揉惺忪的雙眼,正欲起床幹活。
田秀珍把她摁下。
田秀珍溫柔地說:“二娘再睡一會,劉夫人聽說咱們家今日開店,特意派了丫鬟允你一日假”
她看着女兒日漸清減的面龐,心疼不已。
這幾日她不僅要摸黑起床做湯包,午後大家歇息了還要跑去劉府做膳食,傍晚去別苑給貴人做暮食,鐵打的人都受不住。
田秀珍做下決定,“日後二娘早上都不必幹活,多睡一會,中午醒來再去給貴人做飯”
何珍饈懵懂地蹭了蹭田秀珍,她的面頰粉潤白膩,秋水似的眼裏還帶着剛醒來的迷糊,直把田秀珍看得心都化了。
她是他們家生得最好看的孩子,二娘如果生在富貴人家,定是那衣食無憂、珠光寶氣的大家小姐。
哪裏用得着如今這般事事操心?何珍饈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覺,睡醒后發現何家人已經賣光臭豆腐,俱是歇下了。
唯有田秀珍與大娘在窗下閑談、縫縫補補。
田秀珍像是卸下了昔日蒙上的灰塵,眼神里透着光亮,她縫着女紅說:“上巳節眼看着快到了,大娘不若去一趟相國寺,我聽說那裏求姻緣很准”
何家還有幾分家底前,何翁翁曾給大娘子許過一門婚事,然而對方見何家失勢去年便退了親。
以前何家朝不保夕,沒有資格談兒女的婚事。
如今何家喘過氣來,田秀珍便把它提上了日程。
何美饌臉上一片黯然,連忙說自己要去幹活,“阿娘,不提此事了。
我如今只想着給家裏還清債”
田秀珍嘆了口氣,“罷了,我給你一貫錢,你同二娘去相國寺給祖宗還個願,剩下的錢買塊料子回來,我給你們做件衣服過節”
何珍饈想起上次相國寺給過她指點的沙彌,那個聽經的漂亮僧人,她沒來得及給跟他們道謝,今日有空應該走一趟。
何珍饈特意帶上食盒,裝上了滿滿的素春餅,同大姐一塊去了相國寺。
午後下了一場瓢潑的大雨,再次踏入相國寺,何珍饈的心態已經與上次截然不同,如今有心情欣賞雨打桃花、遍地落英的美景。
何美饌添了五百文錢的香火錢,進殿求了一支簽。
何珍饈同大姐說:“大娘,我去送春餅給大師,你在此等我一會”
何珍饈去尋種桂花的沙彌們,每人發了兩卷春餅。
她望着那個熟悉的小殿,眼前浮現起那個雨中漫不經心聽經的僧人,不知道今日還有機會碰到他嗎。
那日的驚鴻一瞥,何珍饈至今想起依舊印象深刻。
何珍饈問眼前的沙彌,指着對面的屋子問:“空見師傅,那日我在此曾碰到過一個很好看的僧人,你可知道他?”
如果香客隨便這麼問,空見肯定不知。
但她指着對面那個屋子,又形容“很好看”
,空見立即明白了。
空見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何施主。
他叫求緣,已經回到俗世中求取他的緣分了”
那個小屋本是求緣每月來相國寺固定的聽經堂,尋常人不能進入,否則他的侍衛會很生氣。
曾有過女香客垂涎求緣的皮囊,不聽勸阻、尾隨他入經堂,結果當場見血的例子。
從那之後再也沒有人敢靠近經堂。
可那日何娘子卻輕而易舉地過了他那一關,還與他聽了一段佛經。
空見說:“過段時間這座經堂便要拆了,裏面有求緣留下的佛經佛珠與木魚等物,若是施主感興趣可以帶走”
何珍饈進了經堂,看到桌上整整齊齊擺着一本佛經,木魚,還有一串殘缺的佛珠。
正是那日她在他腕間看見的那串佛珠,金絲楠木製成的佛珠表面刻着複雜晦澀的經文,那日戴在他手上有一股說不出的風流寫意。
何珍饈拾起佛珠,似是感受到它蘊含的奇異的寧靜,像極了那天她見到僧人的感受,何珍饈鬼使神差地想把佛珠帶走。
“我可以帶走它嗎?”
空見點頭,含笑道:“可以”
等到何珍饈走了之後,空見的師傅隨緣走了進來,他望着桌上缺了一件的佛珠,感嘆道:“主持算得果然不錯,這就是求緣的緣分”
……傍晚,何珍饈來到了別苑給謝侯做膳食。
她剛走進別苑,便聽到了一陣令人聽着齒冷的摔瓶裂木的聲音,何珍饈鼻尖彷彿又聞見了淡淡的血腥味。
謝從容一個時辰前已經去找何珍饈,聽她父母說她去了相國寺。
謝自在此時見了她如見救星一般,一把抓住她趕緊拉去廚房。
“何娘子,你速速去做膳食。
他今日病了,心情不太好”
何珍饈思忖片刻,想起他口味極清淡,清滑潤口,適合病人食用。
她做了一道蒓菜羹。
一炷香不到雜役取來了最新鮮的蒓菜,何珍饈挑了最嫩的部分,將香菇、春筍切絲,大火煮沸勾芡。
兩盞茶時間不到,何珍饈把湯羹遞給謝自在。
謝自在讓她把湯端進去,何珍饈頓感詫異,她望着裏面持續不停的摔打聲,咚咚地持續不聽,聽起來令她感到十分危險。
她戰戰兢兢地問:“這……這就不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