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頓了頓，彭離壓低聲音幾乎只有身邊快要與地板爬平的女鬼能聽道，他小心翼翼且面露難色的說，“姑娘，小仙知道現在和你說這句話，有些自私，但是姑娘能否告知小仙，妖族的死生契到底該怎麼解，算了，還是請姑娘你與風與濃解開契約吧，小仙縱死也會報答你，現在就給你磕幾個響頭。”
“……你給我磕頭有用嗎，我都要死了，你不救我活就算了，還要抽走我手中唯一緊抓的稻草。你說你縱死也要報答我，可是真的很抱歉，這種報答，我寧可不要。”貊庠依然將腦袋埋在地面上，指縫間漏出一絲目光即是幽怨又警惕的瞪向他，詫異道：“對了，你這麼維護那個狐狸精到底要幹嘛？”
那日……只剩下他們兩人在玉錦樓里……
所以，這個傻將極有可能是看上她了吧！
可是該怎麼辦，與濃是她最後的底牌，只要她活，貊庠就能活。
所以，她才不要告訴他，那關於解開死生契的法子，當然，她也是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解。
“求你了！”彭離低低的說，緊着頭重重地便磕了下去，那真心叩拜的誠意幾乎真能把腦袋磕的禿嚕皮了，在場不明所以的眾人看着彭離的動作，可謂當場石化！
個個驚愕失色的都像是要掉了下巴，他們沒眼瞎吧，一個神將竟然在叩拜一個惡鬼，重要的是還當著帝君的面前，這也太不把他老人家放在眼裏了吧！
一拜作罷，他抬起頭，眼眸浸濕，長睫微顫着，含着不明的情緒，總之很是傷情，他輕聲道，“縱然我也活不成了，可彭離在此還是叩謝姑娘的大恩了。”
“……你？”貊庠被眼前男人的舉動着實嚇了一大跳，眼睛埋在手心裏思忖了半晌，似乎做出了什麼重要的決定，她實誠的回答，“其實，我也不清楚這個契約的解法，但是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我能活着，當然就是她活着，還有例外，就是她活着，我也會活着！”
“你活着，她就平安，她平安，你就活着。”彭離像是肯定了什麼，又像是早就知道，神色溢出釋然又糾結的苦笑來，眼裏撲閃着淚花，對着貊庠又連着重重磕了幾頭，忍住不哭出聲音來，他說道，“多謝姑娘，我懂了，我知道該怎麼救她了。”
眾人的臉色難以琢磨的盯着着彭離傻笑的眼含熱淚，不約而同的都瞥向了上座羞憤着雙眼正欲裝死的帝君，夏衍直接不厚道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玄武帝君的手握成了拳頭，瞪了一眼夏衍，捏的拳頭骨骼脆響，好一個神將彭離，從來都還沒這麼用心拜過他呢！
如今竟然在拜一個小惡鬼，這是告訴眾神他還不如一個女鬼來的重要？
呵，一個見色忘主的傢伙！
看他怎麼收拾這個混小子。
從指縫裏露出目光瞥他幾眼的貊庠，神色簡直比吃了狗屎還難看，不過，她的心更是跳到了嗓子眼兒，快要呼吸不了了。
心裏罵娘道，不是，你懂個屁了，他奶奶的爺爺腿兒，這麼多神仙在呢，你好好一個神將拜一個鬼作什麼？
真是要誠心給我送行上路什麼的，拜託不要這麼急吧，她還想活，與濃也還想活！
不是，她出來這麼久，都還沒有回去往死城裏去見橫死鬼大叔和好看的幾位姨娘他們呢？
所以，怎麼能死呢？
不行，不能被他壞了事兒，於是貊庠鼓足勇氣，緊張的開口磕頭央求上座的那位帝君，好說歹說那是一股腦兒把能求饒的話全都說了，上哭到老娘、大叔還在等着，下哭還有孩子後代等她蒙蔭，不管現編還是溜謊，哭的那叫一個帶勁兒，模樣兒也是實實在在的可憐。
上座的帝君強忍住要打瞌睡的衝動，看着還在哭訴並且胡說八道的女鬼，真的能吹牛皮的緊，他眼皮無力的闔了一下，真的忍不住了，於是，他拆穿道，“你哪兒來的子孫後代，又住在何方，等把認罪伏法后，本尊自然會招撫好他們。
執明的聲音，清晰又磁性的傳來，可貊庠覺得煞是陰森，隨即一下癱軟倒地，像是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盡一樣。
這不要臉的玄武帝君聽了這麼久，根本還是不同情不信她的說辭，還是要不由分說的把她給殺了。
貊庠耳朵里一片空白的嗡嗡作響，像是飛滿了蒼蠅，就像是她奪來的第一個小男孩的屍體一樣，泡在岸邊，圍滿了蒼蠅，耳朵里的蒼蠅卵都是她用樹枝一個一個給戳出來的。
她努力的戳了戳耳朵想要阻止那讓人疼的蒼蠅叫聲，可是手還沒伸到耳朵里，眼前一黑就暈死了過去。
在昏昏沉沉地醒來后，貊庠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但好的是發現自己非但沒死，也沒受罰。
可卻被鎖在一處荒廢的院子裏，四處凋敝，荒草叢生，簡直就和鬼窟里沒什麼兩樣。
可不錯的是院子裏有一顆極其旺盛的鳳凰樹。
貊庠肚子餓的不行，這天宮裏沒有貢品也沒有香火，所以她蹭不到，果斷就去啃了樹皮。
第一口還沒咬完，那樹“哦呦”驚叫了一聲，就現了原型出來。
貊庠抱着腦袋習慣使然的就跪了下去直磕頭，嘴裏還不忘記支吾嚷道，“別殺我，別殺我，誤會，是誤會！”
“喂，姐姐，你在幹嘛！”一道好奇的好聽女聲破空傳來。
是女人。
貊庠往後掙扎着爬退了好幾步，才敢抬頭看那清亮聲音傳來的方向，一身黃衫的小仙女就蹲在了她面前，額間有鳳凰花的印記，明亮的眼睛盯着她看，微笑道，“姐姐，你是餓了嗎？才咬我的，也是哦。你在我的樹底下可是睡了好幾時辰了。”
“好幾個時辰了？”貊庠瞪大了眼睛看了看眼前精緻漂亮、又特自來熟的女娃娃，並沒有惡意，這才勉強放下心來，不害怕丟命了。
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應該在那玉京殿的，可他們怎麼會好心放過自己，不會是再選時辰殺她吧！
所以這女娃娃莫不是同他們一夥的，現在只是負責看住她。
有可能是這樣子。
於是，貊庠略帶試探的問道，“小仙子，他們人呢？去哪裏了，不是，是誰丟我來這裏的啊？”
小仙女眨了眨眼，不開心的手撐下巴到，“姐姐，你問我一個小小樹靈也沒有用啊，我也不知道，之前也只有殿下才來看我的，你也看到了，這裏千百年來都沒有人來的，都荒廢成了這樣子。”
“殿下？”
“對啊，就是水神殿下的。”
“夏衍！”
“姐姐，你怎麼知道殿下的名字！”黃衫女子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開心的介紹說，“這裏是搖天的盡頭，彩虹的歸處，自從小仙靈的主人綏苑仙子數百年前隕滅了后，就再也無神接管蕊宮了，綏苑女神，姐姐知道嗎？就是司掌凡塵夫妻婚姻的紅鸞女神啊，現在是掌管男女姻緣的月神、管男男之情的麻姑神、女女之神的兔兒神，輪換着管。”
貊庠搖頭不想聽這些，只想知道自己怎麼在這裏的，憂心接下來還用不用死。
小仙女見貊庠不同她說話，以為她餓的沒力氣了，皺了皺眉，掌開小手，先前還什麼都沒有的白皙掌上便幻出來了幾個五顏六色的果實，葡萄般大小。
她遞過給貊庠，邀請道，“姐姐，你吃吧，這是鳳凰樹上的果實，一顆就管飽的。”
貊庠警惕的看着眼前從這自己睜眼就一直管自己叫姐姐話多的小仙女，不信道，“你莫不是在框我吃什麼毒藥吧？這天上的人都能認出來我是惡鬼的，你也知道的。怎麼會對我這般好，我吃過人的，沒騙你。”
小仙女將貊庠的胳膊拉過來，把手裏的果實放在她的手上，微笑的說，“姐姐，我是知道啊，可你也傷害不了我啊，我的本身就是在那棵樹里，會重新生長的，還有姐姐，你這麼膽小，怎麼會呢！”
膽小，貊庠咬牙，嘀咕，那還不是因為在你們地盤上，我敢膽子大嗎？
那不是純粹找死。貊庠狠着眼睛，目光掃過手裏的果實，肚子餓的吞了口唾沫，可卻依舊嘴硬道，“那你真不知道，是誰把我丟在這裏的？”
“不知道啊，也有可能是我睡著了。”小仙女想了想說道。
“那我做個飽死鬼也好啊。”貊庠見那小仙女不說，赴死的心一橫就吃了那果實，心道，死就死吧，起碼吃飽了。
小仙女見她吃了，便滿意的笑了，“姐姐，你不會走了吧，已經好多年，除了殿下，沒有人來過這裏了。”
貊庠連吃了三顆，真的發現很飽了，心道，這玩意兒真不錯，可是這個小仙子她又帶不回去，便失望的將剩下的兩顆藏了起來。
貊庠不想回答她話里的問題，答非所問道，“他不是水神嗎？你為什麼稱呼他殿下？”
“他就是殿下啊，我們都這麼稱呼他的。”
“哦！”
“姐姐，你不喜歡講話嗎？”
“沒有啊！”貊庠回答，臉色微微尷尬，她是不喜歡同陌生的人說話，雖然這個小仙女人美心善，但是她神族人，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小惡鬼，在他們眼裏只是猶如螻蟻一般沒有任何區別。如今這個小娃娃只是一個人在這裏待的寂寞了而已，便見誰都新鮮。
“那姐姐和我去蕊宮看看吧，哪裏沒有這裏這麼亂，是有仙侍打掃的。”小仙女熱情的邀請道。
“我不去。”貊庠拒絕，爬在了地上，手墊着腦袋，“那裏是神仙的地界，仙氣克我！”
小仙女撲哧一身笑了出來，額上鳳凰花更好看了，她道，“姐姐，好可愛，天界之上，沒有人敢這麼說的，他們都規矩很多，不管是誰，見面都是恭維話，很少會像你這般說話。”
貊庠咦了一聲，“這有什麼？”言外之意，那還不是你們太能裝。
小仙女也跟着貊庠趴了下來，不解地道，“姐姐，地上不涼嗎？”
貊庠眼睛一閉，語氣淡淡的道，“我是鬼，喜歡冰冷的。”
“那鬼界好玩嗎？”
“很恐怖的！”貊庠隨口一說，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實話，只是順口便就說了，似乎也是潛意識不希望她去吧！
她還是頭一次對除了與濃，還有橫死鬼大叔和那些姨娘們之外的人好，當然了還有那個瘋女巫。
貊庠睜開了眼睛，像是想起了什麼，對着小仙女問，“天上的神好像都很漂亮！”
“對啊，他們都是修鍊很強盛的，容貌當然都是很好看的，相由心生嘛……”
貊庠閉上了眼睛，不忍拆穿，與濃不就好看嘛，可是吃起狼妖來，那叫一個狠辣。小仙女兀自又說了會兒便鬼叫了起來，驚跳的起來，撲向那走過來的白衣男人懷裏，欣喜道，“殿下，您來了，霓凰好久都沒見您了。”
聽見那自稱霓凰的小仙女喊殿下，貊庠臉色刷的一白，睜開了眼睛，可還是躺着，因為她不知道該不該起來，知道是水神來了。
猜想應該會是來殺自己的吧！那麼求饒也是於事無補的吧！
可是，那帝女是神又真不會死，而她死的話，三界裏就真的會沒有她了，真的會消失了的。
“起來！”冰冷略帶訓誡的聲音，從頭頂上方灌下來，同霓凰說話的語氣明顯不同，冷的貊庠一哆嗦。
她怯生生地爬起來，惶恐地看向來人似乎永遠地一襲白衣，很乾凈，可也陰森。她垂下長睫，捏緊了她穿了已經記不清年歲的衣角，沒有說話，當然也是懼怕的說不出話來。
霓凰也不敢為這位姐姐說話，只是在一旁乖巧的站着，因為她知道，水神殿下的脾氣還是不要惹怒他的好，可她也真心替那位姐姐擔心，疑惑怎麼能惹到殿下呢！
“本神也不想同你多說，帝女雖說神識全歸回了一處可還是未醒來，所以，青女大人說需要帶你去。”夏衍冷着一張臉，開口說道，像是一個傳話的機械，很無情，貊庠這樣感覺。
可也知道終究是躲不過，雖然心裏怕死的要命，但還是點了點頭，亦明白了過來，自己為什麼會活着了，大概是帝女還未醒吧！
小霓凰看着貊庠帶着一副苦大仇恨的臉皮跟着殿下身後不情不願的離開，也只是回了一個安慰地眼神給她，可似乎那姐姐眼睛裏有一面鏡子，不管什麼都能冷冷的反射回來，她知道，其實姐姐的性子暗裏和殿下沒什麼，甚至比殿下還要孤寂和冷漠，只是一直在用一副卑微的面孔遮掩罷了。
一路上，彩虹的歸處真的是很美，全是七彩的雲漂浮在天邊，腳下是蕊宮處白色的地磚還有頭頂漂亮的廊檐，旁邊是各種仙樹花草。
但是貊庠顧不上看，她只是低着頭跟在夏衍身後，不知怎的，總覺得他的背影有好熟悉的感覺，她停了下來，遠遠地望着他，光芒從她的指尖溢出去，很安全，而她心裏不全是未知的可怕還有一種不甘。
“怎麼了！”注意到她沒跟上來，夏衍側着身子回頭看她，皺眉，“……還是想跑嗎？”
男人冷毅的側顏落到貊庠的眼裏，她的心忽然窒息的一疼，可也只是一瞬就沒了感覺，她伸手捂了上去，分明她現在只是一縷魂魄的，雖然有形體，可哪裏會來的心。
她搖了搖頭，努力不再想這些無用的，當是自己魔怔了，告誡自己，只是一隻小小的鬼，而他是神界高高在上的天神，你到底在妄想什麼，是因為不想死，所以都開始幻想了嗎？
貊庠啊貊庠，雖說你不要臉起來沒有底線，可是起碼要有一點點的，這個人不怎麼看的起你！
她快步跟了上去，走到距離他兩三步的地方停了下來，頭依舊卑微的垂了下去，目光被長睫藏了起來。
夏衍依舊冷着臉俯視着她，眼裏溢出的冷漠，瘮人的緊。
貊庠雖然沒有抬頭，但也能感覺到他身上凌厲的冷氣。
夏衍轉回身背着手繼續走，眼前是拽着彩虹的祥雲，他還能看見彩虹搭在搖天盡處的拱橋。
聽旁的神說，那也是虹，出自北，飲於河，是幻神，司雨掌樂，是上古之神，後世已經無神能全力擔任了，便空置了起來，日子久了，很多神便依次忘記了原來神界還有這樣一位神存在。
可是儘管對這位幻神的記憶模糊了，但那些與幻神相生的彩虹卻依舊生在搖天的盡處，永不消散，自然也無需大家記得不記得了。
夏衍自行放緩了速度，也不知是不是生了憐惜，便很喜歡這一路的彩虹，閑了總是會來這裏走走。
可對於貊庠來說，夏衍的漫步無疑就是對她的凌遲，傷口雖已經千瘡百孔，可就是死不了。
那樣子的感覺，很折磨。
似乎貊庠能感受的到，夏衍從一開始便不是很公正的待自己，甚至是與生俱來的厭惡，是那種正與邪的統一對立。
也是，又能奢望誰真心對一隻惡鬼好呢？
就比如剛才喚作霓凰的那位小仙靈，也是同他們一樣的，不會真心對自己的，即使是連替你說好話的機會也會各種吝嗇。
走出搖天的地界，到了無機閣，那是抒桁公主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