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仙法
嶺陽郡，古舒拍賣行。
拍賣行的消息永遠算不上慢，尤其是古舒這種已經名聲已經響徹整個嶺陽郡的大型商會，作為古舒拍賣行後台首屈一指的鑒寶師，陳吳自詡已然見多識廣，無論再看見或聽見什麼消息都不會再有半點震驚。
但在意識到自己面前這籠罩在黑袍之下的年輕男子，就是一年前那位以幾枚丹丸名震整個嶺陽郡的藥師蘇淮以後，陳吳還是難以控制地渾身一顫，捧着玉瓶的雙手都止不住劇烈發抖，原因無他——
這可是那位蘇淮先生煉製出來的丹藥啊！
旁邊的幾名女子見狀，也不由得紛紛目露驚艷之色。
“您，您……”陳吳咽了咽口水，看向坐在自己面前，沒有露出一絲真容的這名男子，“您終於又來了？”
“一年一次，”蘇淮笑了笑，“何勞先生挂念。”
“天啊，真是蘇淮先生……”陳吳感覺自己坐立不安，一時間只能連連點頭，“玉瓶中的丹藥我已經驗過，與去年的一模一樣，正是補氣丹。”
聽到這裏，旁邊的幾名學徒愣了愣，他們彼此對視一番，頓時都看出了對方眼裏的不解，作為跟隨陳吳學習的弟子們，這些年輕人很清楚陳吳的性格與眼界。
平日裏的陳吳總是冷漠嚴厲又不苟言笑，就性格而言難以想像這位老師會做出真心崇拜某個人的事情，更不用談作為先天巔峰的強悍修士，陳吳的眼界究竟有多麼寬廣了。
這些弟子們曾親眼見過，哪怕是將三階丹藥放在他面前，陳吳的面色也不會有絲毫變化，而正因如此，弟子們才會覺得陳吳竟然如此反常。
“補氣丹……”一名弟子喃喃着，滿臉寫着不可思議。
“那不就是個一階丹藥嗎，而且幾乎連一階都算不上，可以說是煉藥師入門中的入門啊？”又一名弟子低聲附和道。
“師父在說什麼……”
陳吳聞言頓時臉色一變，神情凶厲地朝身後看去：“你們給我把嘴巴放安靜點，不懂事就不要開口！”
“可是師父，”眼見陳吳表情語氣都這般憤怒，一名弟子依仗着此時有其他人撐腰，竟然敢於出言反駁，“區區一瓶補氣丹而已，怎麼配得到您如此重視？這種低階丹藥，就算是我都能煉製出來，更不用說葯盟里那些高人！”
其他弟子也附和一聲：“是啊，我家父親就是葯盟里的二階煉藥師，平時也沒見您對他那般仰仗……”
“你們！”陳吳被氣得開始有些真的惱火，“都和你們說過，不懂事就不要開口，怎麼就是學不會呢！”
“明明那真的只是補氣丹而已！”那名弟子從乾坤戒中摸出一尊葯鼎，不忿地說，“若要煉製，我有信心煉製出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好的，品質也會更高！”
“葉准，你這混賬……”眼看陳吳就忍不住要發作，一隻手忽然搭上了他的肩膀，陳吳回過頭來，表情則變得有些難堪與苦澀起來，“蘇淮先生，讓您見笑了。”
“不，沒什麼所謂，”蘇淮笑着搖了搖頭，“我也一直覺得補氣丹其實是不該被拿來拍賣的。”
“您又謙虛……”陳吳嘆了口氣。
葉准臉上開始出現幾分不屑，他搖了搖頭說：“您看師父，就連他都這麼說。”
一邊說著，乾坤戒微微閃光，一枚丹藥出現在葉准掌心之內，悄無聲息間，淡淡的丹香朝着房間瀰漫開來。
“葉准，這就是你一直都不捨得給我們看的那枚練氣丹？”一名弟子愣了愣，而後表情羨慕地說，“原來你現在真的能煉製二階丹藥了？”
“僥倖，僥倖，”葉准笑了笑，雖然說著運氣，但語氣內的嘲諷之意已經蔓延出來，“就是不知道這位蘇淮先生究竟有沒有煉製二階丹藥的能力。”
話音落下，葉准面色輕蔑，其他人也頓時露出了看好戲的表情，陳吳則懊惱無比，彷彿是後悔自己沒能攔下葉准似的。
一時間，房間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蘇淮身上，只見蘇淮在眾目睽睽之下先是短暫沉默一番，而後則長出了一口氣。
就在葉准以為對方已經認輸，打算再開口踩上一腳之時，一道極其平淡，卻又能讓所有人為之一愣的聲音緩緩傳了出來——
“這枚根本不是你煉的。”
葉準的動作僵在一半，下意識就要開始反駁，蘇淮卻再度開口：“這枚練氣丹偏陰，你修習的功法應當是小烈金書訣，氣息完全不同。”
“什……”葉准感覺喉頭一梗，其他人聞言也不得不對他投來懷疑的視線，這些視線在平常也許能讓葉准羞愧難當，可此時此刻，最讓葉准難以置信的事情卻是自己修行的功法竟然被蘇淮輕易辨識了出來？
“你，你胡說！”
葉准掙扎一聲，可心底卻是無盡的寒意。
這個姓蘇的究竟是什麼人，他難道不只是一個江湖騙子嗎，自己的功法是怎麼被他知曉的？
難不成對方的境界其實十分高深，自己惹錯了人？不對，也許對方只是早就打探好了消息而已……
蘇淮懶得搭理對方，只是嘆了口氣：“只不過練氣丹確實十分珍貴，即使是在二階丹藥里，難度也算是名列前茅的了，我覺得就算是自己來也不會太簡單。”
“對啊，對啊！”葉准聽到這句話以後，頓時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你……”
他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獃滯在原地。
原本只有絲絲縷縷燭火的房間裏此時忽然變得極其耀目，數不清的光華從四面八方的空間裏滲出，朝向蘇淮掌心不停涌動。
若是一般凡人或許還意識不到什麼，但葉準是修士，所以他很輕易地就辨別出了一個足以令所有修士震驚到否定自己修行觀的事實——
那些光華都是最為珍稀精純的靈氣，這些靈氣沒有受到任何功法的影響，彷彿僅僅只是聽命於蘇淮，蘇淮呼喚它們，它們便回應着來了。
功法的根本就是洗滌天地間原本污濁的靈氣，經過吐納再將其吸收，這才有了境界的緩慢增長。
而蘇淮在做什麼？
倘若蘇淮真有這種能力，那隻要身體強度足夠，恐怕一夜破海也並非妄想！
不只是葉准，其他修士包括陳吳都完全呆傻在了原地，對面前這一幕表示完全無法理解。
而更令他們震驚的則是下一幕。
光華落盡。
燭火升騰。
蘇淮鬆了口氣，慢慢攤開手。
一隻飽滿而剔透的白色丹藥在他掌心安然而生，只是看着就能知道這枚丹藥已經是此世所能達到的極致品質，再也不會有比這一枚更完美的練氣丹了。
不僅空前，更是絕後。
看到這一幕之後，所有人都感覺大腦一片空白，蘇淮還什麼都沒有說，可他們卻覺得腦海內已經被蘇淮的聲音所填滿。
“我說覺得就算是自己來也不會太簡單，指的是教會你，”蘇淮語氣平淡，“但恐怕現在的你本身也學不會。”
好像是擔心對方覺得說這話是在針對他似的，蘇淮又補了一句：“你天賦太差。”
死寂。
房間內一片死寂。
學？
聚集靈氣，以精純靈氣煉製丹藥，不藉助丹爐不需要丹火，你讓誰學，這和天賦有什麼關係？
誰學得會這種仙人手段？！
就算是太上劍宗最天才的修士也不可能學會這種煉藥手段吧！
眾人啞然之間，只見葉准恍惚間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他這才明白，自己招惹的何止是一名實力強大的修士。
對方，根本就是超脫此世凡塵啊！
蘇淮看了此人一眼，默默搖了搖頭，也不再說什麼。
陳吳半晌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急忙揮手讓那些女子把其他學徒都帶了下去，他咽了咽口水，不斷盯着蘇淮手中這枚練氣丹，在意識到自己的作為之後又忍不住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這才徹底清醒過來。
“抱歉，蘇淮先生，真的很抱歉。”
陳吳低下頭來，極其誠懇地說道。
“抱歉什麼，”蘇淮將丹藥收入一枚玉瓶中，而後淡淡開口，“抱歉你故意帶這些年輕人來借他們試探我嗎？”
陳吳表情一滯，急忙抬起頭來想要說些什麼，可蘇淮卻只是搖了搖頭。
“我對此不想說什麼，你想要知曉一些東西也是無妨，”蘇淮嘆了口氣，陳吳面露喜色，可是下一刻聲音傳來，卻讓陳吳心底一涼，“畢竟像嶺陽郡這樣的地方，還有不少。”
這句話的意思很明顯。
你惹我不滿意，那我大可以換個地方，只是這句話換在別人嘴裏就會顯得十分滑稽，因為如同嶺陽郡這般繁華又修行者眾多的郡城本身就是百里挑一，但是這句話一旦由蘇淮來說，就會顯得那般不容置疑。
陳吳無聲咽了咽口水，只能再度低下頭來：“明白，小的不會再犯。”
蘇淮甩甩手站起身來，在背後留下那瓶最開始的補氣丹：“知道就行，按之前的來，明日我會來收取錢財。”
“是！”陳吳慌張說道，同樣站起身來開始送客。
又是同樣的送出門，又是同樣的目送蘇淮離去，只是這一次，陳吳腰躬得要比以前深很多，因為他很清楚，自己面對的也許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仙人！
陳吳回到房間，看向屋內剛剛聚集出來的無數古舒拍賣行乃至整個嶺陽郡元老，深深嘆了口氣：“諸位，明白了嗎？”
“我們所拍賣的，其實並非丹藥，”一名老者語重心長地看向四周，“雖然這丹藥也確實玄之又玄，但我們真正買的，其實是蘇淮先生的面子。”
有人好奇：“誰知道這位蘇淮先生究竟是何來歷？”
“不詳，只知道他自稱來自南陽郡的洛城，名字就是蘇淮。”
“那就去洛城找啊！”有人激動，“這等大人物，哪怕只是見一面也算仙緣了！”
“問題就出在這裏了，”一名白須老者默默抬起眼帘，其他人見了他以後都肅然起敬，“我們之前搜索了整個嶺陽郡，除了一個窮酸的教書先生以外，沒找到第二個蘇淮。”
“什麼？”
“怎麼可能是教書先生，他用仙人煉丹的手法煉藥，足以說明其實力之恐怖！”
“蘇淮一定是個假名！”
“他來嶺陽郡一定只是為了紅塵試煉吧？”
“也沒有別的原因能讓這種級別的修士心甘情願來到凡塵，還煉藥拍賣了吧？”
眾人議論紛紛。
而親自見證了蘇淮煉藥手法的陳吳則沉默許久，今日過去，他還有很多東西需要感悟與思考。
蘇淮則慢步回到路邊馬車車廂上，表情無奈地看着面前裝扮成熟又偷着一絲色氣的女子：“秦若閣主，能請您別這麼纏着我嗎？”
“只是見到你的馬車，恰好同行而已，”秦若撫開自己胸前的絲綢，笑容甜蜜，“有什麼問題嗎？”
蘇淮微微扶額：“秦若小姐，我有髮妻伴身，請您自重。”
“髮妻？”秦若的表情更加玩味起來，“不是道侶？”
“我們都是凡人。”蘇淮語氣認真。
秦若神情不屑一顧，那意思很明顯就是不信，但嘴上還是說道：“好，那我會注意和您的距離。”
她心想，你這種級別的修士還會和凡人成婚？怎麼可能？就算退一萬步講你真的和凡人成婚，那我等到對方去世不就好了？就你還想騙人說自己不是修士，誰會信？
馬車啟程。
蘇淮心緒複雜，秦若表情依舊甜蜜，只是與此同時，萬里之外的中州，一名正站在宗門外的普通女子心頭忽然一梗。
不遠處還在悠悠散散的幾個太上劍宗弟子此時並不知道，女子這突如其來的一梗，會讓他們之後遭受的罪莫名其妙更深上幾層。